第29章 洛泱泱是被一阵嚎啕吵醒的，洪亮悲切、如丧考妣

如今洛泱泱算是明白了——姬靖兰曾经被人冒死从冰湖中救起，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救了自己并且为自己牺牲了至亲性命的人就这么因果报应般沉入冰冷的水底而无能为力，那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更希望马上就要死去的那个人是自己吧！哪怕死法再惨烈百倍千倍，也不愿时时刻刻背负这种深入骨髓的罪孽感活下去。

        而姬靖兰，看似冷漠，却最是敏锐细腻；伪作无情，实则热血满腔。恰是这样的人，命运却要他最终承受住了这种比死还痛苦的折磨，一步步沉沦炼狱，把自己锤锻成阴鸷狠戾、残暴嗜血的修罗……

        风妤十年如一日的修炼，虽然没有脱去凡胎拥有法力，但是好处是五感比一般人强。洛泱泱借助这样的优势，很快发现了还有挣扎的辛卫，快速潜了过去。

        湖底水草丛生，可达数人高的水草像千万只从幽冥炼狱的血海中伸出的鬼爪，猖獗地挑衅缠绊；寒冷又使手脚麻痹，洛泱泱几乎穷极了忍耐的极限张臂挟住了已经昏迷的辛卫，奋力快速向上，在窒息前终于挣脱了湖水的束缚，将辛卫带回到水面上。

        这时，屠云刚刚结束了跟两个刺客的缠斗，发疯一般扑过来，跟挣扎着来到湖边的姬靖兰一起将洛泱泱和辛卫两人拉上岸来。

        恰在此时，四周远处出现点点火光，传来隐约呼喊。洛泱泱已经脱力的双臂正被姬靖兰死死抓住，倍觉沉重的身体将将完全离开水面，眼前越来越近的灯光便很快散作漫天旋转的萤火，旁人的叫喊声也化作耳边嗡鸣，然后归于一片漆黑寂静……

        幽深昏暗的囚牢里，潮湿的地板散发着阵阵恶臭，一个面容苍白的少年躺在污秽的泥泞中奄奄一息。

        对于少年来说，这些滋味并不陌生。他甚至对自己说只要再坚持几天，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倘若上天有灵，他说不定还能与自己阔别多年的母亲相会……

        当羿国士兵在地牢深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三四个日夜颗粒未进。

        濒死的幻觉却被一个人的靠近驱散了。

        那人的身姿面容，在迷糊中不甚清晰，只有她身上的那袂八卦袍和她眼下的几缕丹朱，留在了他的印象中。

        她当时嘴里好像还嘀咕了一句什么？

        ——“唉，小兔崽子，落我手里了。”

        这句话算不得中听，但是话里却仿佛流露出一股不属于陌生人的熟悉和亲近，更重要的是，这让他在某个瞬间有种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曾将他遗忘的错觉。

        只是，讽刺的是，从大牢里找到他，将他从生死边缘捞回来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灭国屠民的死敌。

        将利刃刺向仇敌，是这个十六岁少年对丢掉尊严仓皇出逃的父亲的嘲讽，也是他终究不愿继续苦苦支撑下去而跟这个世界所做的了断。

        宁为玉碎，不作瓦存。更何况，对于他来说，死未必比活着艰难。

        这一次，锋利的匕首直直刺进了那个身披八卦袍、脸绘丹朱的女子的胸口。鲜血迸溅的刹那，姬靖兰猛然睁开了双眼。

        “靖兰哥哥，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少女激动得快哭出来的声音灌入耳中。

        姬靖兰的目光对上的是秀娘的脸庞，她的神情担忧中流露出点宽慰的喜色，“靖兰哥哥，你感觉怎样了？芃母说了你流了太多的血……但是只要是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再好好调养就大好了。”

        昨夜发生的事迅速回到姬靖兰的神智中，他记得宫中侍卫赶来没多久，自己也脱力倒下。之后行宫中的大夫为他处理创伤、包扎伤口，让濒临休克的他还痛清醒过来几次，直到一切结束他才昏睡过去。他伸手一把抓住了秀娘的衣袖，用干渴的喉咙哼出，“……郡主？辛卫？”

        秀娘吃了一惊，忙道：“辛大哥也已经醒过来了，没有性命之忧的。郡主……郡主……我也不知……”

        姬靖兰眸光一颤，忽然支撑着，坐起身来，“郡主……我要去见她。”

        秀娘连忙扶住他，“靖兰哥哥，你腿上有伤，万万不能行路的。而且此刻你见不到郡主的……芃母还在郡主那，听说……芃母在哭。我来这半年，只听说过芃母会骂人、会打人、会拿针缝人嘴，哪怕毒人、杀人……没听说过芃母会瞧病瞧哭的……我、我不敢打听。”

        数日后。

        洛泱泱是被一阵嚎啕的哭泣声吵醒的。那声音十分洪亮悲切，哭得如丧考妣、摧肝断肠，一声声都能哭到你的肺腑里去。

        她睁眼看见自己躺在行宫的寝室之中，芃母跪坐在她的床边，正哭得发髻凌乱，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她身旁一同跪着的桑梓也不示弱，正不停地抹着眼泪，虽然没有如芃母一般哭天抢地，但也哭得眼睛都肿了。连带着一旁伺候的两个婢女也被感染得梨花带雨。

        看见这光景洛泱泱一度觉得房间里少了点什么——分别是斗大的“冥”字、挽联、祭幛、纸人纸马……

        “……冒昧打扰一下，我还没死，别哭得那么凄厉好吗？”洛泱泱陷在厚厚的被褥里，表情一脸的绝望，声音也非常虚弱。她渐渐已经清醒，只是觉得浑身无力，脑袋发胀。

        “这不快了么……等郡主死了的时候，可能就没有老妪哭的机会了，老妪会被拉去殉葬的！”芃母一边呜咽，一边展开联想，“他们可能会用利刃从颈脖处割断老妪的经脉，尽管血流遍地，但是至少让老妪在陪葬前失去五感；但也有可能活生生将老妪推下殉葬坑，让老妪在窒息中万分痛苦地挣扎而死……”

        洛泱泱无力地闭上眼睛，“咦……你别说了，我见不得那些……我答应你，不让你陪葬，还不行吗？”

        谁知芃母哭得更夸张了，拍着大腿道：“不行！郡主死了，老妪就是罪人。到时候可能不光殉葬，还要五马分尸或者千刀万剐以后再扔下殉葬坑……他们只道是老妪芃母医术不精，治死了郡主，哪知道是郡主不爱惜自己的千金之躯，随意糟芥所致？”说罢又哭得不能自已。

        芃母在控诉的时候，洛泱泱就一直在想，以芃母这么能闹腾的，是怎么在原主风妤郡主那里活到大结局的？看来但凡是个人都是有个怕的。

        她只好找个尚能说人话的，“桑梓，你来。靖兰和辛卫怎样了？”

        桑梓马上手脚并用地爬到洛泱泱榻前，憋涨了的腮帮子，忽然“哇”地放开痛哭了起来。

        洛泱泱脑袋“嗡”了一声，完他娘的蛋了，这俩不会都死了吧？

        这时，隔断卧榻和内室的屏风后面传来一个男子清亮动听的声音，“郡主，我在。辛卫，也很好。”

        “靖兰？”洛泱泱看着桑梓，确认自己没有幻听。

        桑梓这时候才仅可说出话来，猛点着头，打着哭嗝，用哽咽的喉咙道：“是姬公子……姬、姬公子在外面守着呢……”

        洛泱泱舒了口气，然后怔愣了一下——一是才知道自己昏迷了这么久，二是有点不敢相信姬靖兰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刺客抓到了吗？”洛泱泱又问道。

        桑梓擦着眼泪道：“袁、袁统领说要当面跟郡主汇报，他、他也在门外候着。”

        洛泱泱冲众人无力地扬了扬手道：“让他们过来，你们都下去吧。我命很薄的，你们继续在这哭，没准真能把我哭死。”

        桑梓给洛泱泱喂了点茶水，帮她把暖枕垫好，扶着芃母，带着一干婢女内侍下去了。姬靖兰和袁铮都来到洛泱泱的榻前。

        姬靖兰的左腿受伤最重，此时行动需以拐杖支撑，但清贵雅正的风度却丝毫不减，气色中也没有病态，只是脸上又多了一丝莫名的晦暗。洛泱泱赐了他椅子坐着，打量了他一下，确实是恢复得还不错的样子，也总算放下心来。

        袁铮上前，双膝跪下，朝洛泱泱郑重一拜道：“郡主，这一拜是因为郡主遇险，属下竟不能在身边护卫，致郡主凤躯有损，请求郡主重责。”

        他又磕头一拜道：“这一拜，是替辛卫谢郡主拼死救命之恩，我们所有弟兄没齿不忘。”

        他倒头三拜：“这一拜，是求郡主今后万不可再为我等任何人犯险，我们的命本就是郡主的，若能为郡主而死，死得其所！求公主应承！”

        洛泱泱知道，袁铮手下的人多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或乡里族亲，即便非亲非故也早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结成手足般的情义，所以对她救了辛卫的感恩是出于义胆，而求她不要再冒险则是胸怀忠肝。

        她无力去扶他，看着他那一副如果自己不重重责罚他，不答应他不再冒险就抵死不起来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不让你跟我来行宫是我的决定；要下水救人也是我的决定；而且我才是那个能掐会算的人，但是没有算出那日会有劫数……你这个时候来追根问底、约法三章，是不是拐着弯儿责怪我？”

        袁铮朗目圆瞪，抱拳结舌道：“……袁铮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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