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西苑武比

洛泱泱这个时候要说“好”，那自然是非她所愿；要当众反对，却也驳了姜政的面子，正在斟酌间，听见身旁的君夫人霍氏开口了。

        霍氏笑着对姜政道：“侯爷，今日场上的各位英才，莫说那能够拔得头筹，就是能到这场上的，已经是不俗。宫中还有几位未出阁的郡主，氏族贵女中也有好些翘首以盼的，妾身在这里也替她们请个恩，侯爷虽然偏爱风妤，于此事上可不能偏私啊。”

        姜政也知道风妤这个女儿勉强不得，霍氏这么一说，给了双方都有台阶可下。姜政笑道：“君夫人果有主母风范，就依君夫人。”

        霍氏谢过恩后，洛泱泱连忙换个话题道：“如今赤熊犯边，战事吃紧，虽然半月前讨虏将军已经率三万大军前去增援，但一日未传捷报，一日无法让人心安。”

        霍氏道：“正是。我记得风妤的舅父左擎将军也在增援大军中。我每日焚香祝祷，但愿神明能够保佑我羿军长胜，保家卫国的好男儿早日归来。”

        姜琮插话道：“这几年，赤熊主茽光烈一举吞并了周边多个部族，以风卷残云之势统一了南疆，势头如日中天，如今竟然还打起了中原的主意，纠合十万之众前来挑衅。此番定要将他们打得心服口服，才能免去将来后顾之忧。”

        姜珩道：“赤熊主茽光烈年纪还轻，当年继位时不过才十岁，对于他父亲死后四分五裂的局势束手无策，我们也是趁那个时候攻下尺玉、浅篱，夺回早年失去的两城，固守至今。没想到短短五年时间，赤熊便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不光收复了那些分崩离析的旧部，还扩张了势力，我听说，这后面其实全赖赤熊太皇太后徐图慧明主持大局。此战，他们奔着尺玉、浅篱两城而来，当着所有臣服的部族面一雪前耻的决心恐怕不容小觑。”

        姜琮笑了笑道：“大哥何必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十万之众虽然不少，但难保不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徐图慧明和茽光烈瞄准尺玉、浅篱两城，想一雪前耻不假，但也得看他们敌不敌得过我羿国的数万精锐和纵横沙场半生经验老到的讨虏将军。”

        正在这时候，周围的高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众人定睛往场上眺望过去。只见此刻大步走到校场中央的是一位身姿颀长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虽是一身戎装，但姿态翩翩，一丝不苟，俊雅至极，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染纤尘的脱俗俊逸。

        “试者姬靖兰拜见。”少年干脆飒爽地向四面抱拳，清亮通透的嗓音穿透人群的喧哗，直达每个人的耳蜗。

        高台的观众当中又掀起更热烈的一阵欢呼，继而各种鲜花、闺阁女子的荷包、香囊、丝巾……乃至价值不菲的钗环都纷纷往场上投下。

        虽然之前的试者上场时也不乏有女子投掷鲜花、彩头，但至多不过三件五件。那被掷的试者便甘之如饴地弯腰俯拾了，收在怀中，再向投掷他的姑娘微笑致意。而眼下，姬靖兰上场时，贵女们投掷之物仿如雨下，偶有一件掷中了姬靖兰的衣摆，还引来高台上女子们一阵娇笑。不一会儿场上便落下了数十上百件物品。

        洛泱泱远远看见这样的情形，不由在心里得意，颇有种“我养的孩子有出息了”的自豪感。她之前还担心众人对姬靖兰有偏见，在亮相环节唯恐有人喝倒彩刁难，于是偷偷安排了一些婢女在四周投掷鲜花、香囊。结果眼下看来，自己的真的是多虑了。

        她仔细看着姬靖兰脸上的表情，在想他以一人之力，如何将这些女子的浓情蜜意都带回去。只见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侧身对上前的辛卫说了些什么，便绕过满地的物件四平八稳地回到自己的队列里。辛卫很快带着两个随从上前，每人各捧一托盘，将贵女们投掷在地上的物件一一小心捡拾了摆放好在托盘中，拿了下去，继而交给监吏，看来并不打算带走。

        洛泱泱不由得在心里叹道：“这个冰碴子，还是那么拒人千里、淡薄无情啊。”在她将目光转向别处时，一只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托盘上快速抓过了一个翠鸟疏荷花纹的香囊，藏在了袖中。

        参加武比的试者全部亮相完毕，姜珩笑着对姜政道：“父亲，从刚刚的亮相看来，今年的才俊又比往年上了一个层次，竞争也愈发激烈，说明父亲求贤若渴、唯才是举的名声越发为天下豪杰所知了！”

        姜琮也附和道：“不错！赤熊最近又在北疆蠢蠢欲动。这次选□□的将才，一定能够在战场上给赤熊些厉害看看。”

        姜政一路脸带笑意，看来也对这些试者抱有很大期待。

        武比的内容分为平地射靶、走马射靶和马上对战三个环节，只有在前一个环节脱颖而出的试者才能进入下一个环节。即便是分组同时进行，整个比赛过程也将会持续一整天。

        这个时候，协助姜珩筹办武比的宋诲儒走上楼阁中来，对众人作揖道：“禀告羿侯、各位贵人，猎场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射猎。”

        因为羿人尚武，羿侯重视武功，所以按照每次武比的惯例，各出席的公子也要参与其中。而参与的方式并不是与场上的试者一较高下，而是在观战的间隙到西苑猎场中狩猎，最后将所猎得的最佳的猎物赐给在武比中拔得头筹者。诸公子为了不至于在贡献猎物时落人下风，都会尽力猎得些并不寻常可得的猎物，这样既能鞭策诸公子进取；又能予以拔得头筹者多一份荣宠，实乃一举两得。

        然而夏季乃是生机茂密、农桑繁忙的时节，此时打猎并不以捕获珍禽猛兽为重，而是重在猎杀侵毁农田的蛇虫鸟兽，因而不需要人多势众地围猎，公子们各自彰显武功便可。所以很多时候，就连出席武比的郡主也会参与狩猎。

        此时，姜珩正起身邀请诸公子前去狩猎，众人都纷纷赏脸离席。洛泱泱也觉得武比刚开始时无甚可观之处，便也起身向姜政和霍氏告辞，前去猎场转一下。

        洛泱泱今日罕有地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胡服，宽袍窄袖，腰间束着革带，脚下蹬着皮靴，长发挽成马尾，显得煞是英姿勃发，光彩照人。

        桑梓从小吏手中接过校场统一准备的弓箭、护具，给洛泱泱装备好，扶她上了马。按照规定，每个参与狩猎的人只能带一名随从，桑梓便留在了校场。早已一身戎装的袁铮飞身跨上马，紧随着洛泱泱往猎场去。

        无论是洛泱泱本人还是原主风妤，弓马技术都真心不怎么样。从前的风妤拉个轻一点的弓，能打个跑得慢的兔子野鸟就已经不错了；如今的洛泱泱背着一把三十斤左右的桦木弓也没什么兴趣拉开，即便拉开也不见得有甚准头，所以捕获猎物的事就交给袁铮了。

        这时，远处飞过一只鲜艳夺目的雄雉鸡，袁铮勒马搭弓，却听见“嗖”的一声，雉鸡已经在他们面前落地。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从远处的林木间策马走来，显然是要捡起猎物，但看见洛泱泱，立刻下马行礼。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紧随其后来到众人面前。

        “七姐姐？珏儿见过七姐姐。”姜珏有点喜出望外，刚要下马就被洛泱泱阻止了。

        洛泱泱笑道：“猎场相见，哪里需要多礼？有那下马的功夫，恐怕要错失不少猎物了。”

        “七姐姐教训得是。”姜珏话说得客气，语气却带着几分亲昵，让人听着妥帖。

        洛泱泱拍马上前，“第一次见你射猎，原来你的箭法这般好。”

        姜珏跟了上去，略有腼腆地笑了笑，“我的箭法原本……并不好。这都是多亏姬公子点拨提醒。姬公子教导我：射箭，一般人只看得见中与不中，去势强与不强的高低，然而射箭之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最初的较量，发生在拉弦的一刻。拈弓搭箭之人的视界、双手与内心，才是优劣的本质。孟子云：‘射以观德’。射艺首先重在修炼内心、陶冶性情，并非争胜斗勇、保中赌赢。我领悟了姬公子所说，越是将心神专注于射箭本身，而不是单纯能不能射中目标，果真技术就进步了起来。”

        洛泱泱不由得想，姬靖兰还真是收了个小迷弟，瞧姜珏那个崇拜的样子，就差对姬靖兰磕头喊一声大当家了。

        姜珏又道：“七姐姐，你看我打到的这些猎物，一会儿都要送给姬公子。”

        洛泱泱看着姜珏身边那个侍从马背上的鼓鼓的囊袋，“你打算拿这些猎物作为给靖兰的束脩？”

        姜珏愣了愣，反应过来，笑道：“我是觉得今天武比的魁首一定是姬公子，所以我这些猎物都是给他准备的。”

        洛泱泱轻声一笑，“这话也不假。不过，你刚才猎得的那只雉鸡可以献给君夫人。我听说她心爱的宝珠雉鸡顶羽扇前些日子损坏了，正找不到可以与原来媲美的雉鸡顶羽。”

        姜珏听了后，双眼中满是感激，连连抱拳道：“谢谢七姐姐提醒。”

        洛泱泱道：“父亲正式命君夫人教养弟弟，弟弟从此有母亲亲自照拂，我还没当面向你道贺呢。”

        姜珏微微腼腆垂眸道：“七姐姐和姬公子一直在帮我，我知道……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里！”

        洛泱泱笑道：“自家兄弟，说这种话做什么。”

        两人又并驾齐驱聊了一阵，洛泱泱便打发姜珏自去寻找猎物，她也好继续让袁铮帮她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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