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爱慕之人

沈惊鸿对永隆街熟门熟路，我跟在他后面提东西，他买东西根本不问价格，只管挑了就走，我仔细看了看，笔墨纸砚，的确都是上品，只是买的是不是多了点，我都快提不动了。

        一个没注意，便有东西掉在地上，我带着怨念狠狠瞪了瞪沈惊鸿，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回过头来，我慌忙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周围人都在看着我们，不少人窃窃私语，指责沈惊鸿怎么可以让我一个瘦小的女子拿这么多东西，不过沈惊鸿恍若未闻这些，只面目可憎地催促我：“走快些。”

        我咬牙在心里头骂了两句，人面兽心的坏家伙，然后认命地抱起东西跟上了他。

        好容易到了酒楼休息下来，沈惊鸿非常大方的让我点菜，既然是他付钱，我便把酒楼里的好菜都点了一遍，沈惊鸿看了一眼后，没说什么，对小二说：“再加一坛杏花酒，你们家的酒，是从六郎酒坊买的吗？”

        那小二笑眯眯点头，说道：“郎君放心，我们的酒都是从六郎酒坊拿的，绝对不掺水！”

        沈惊鸿微微颔首，眸光却玩味地落在我身上。

        我镇定地抬头对他笑道：“北宁侯是不是忘记了您老师的叮嘱——既然入了国子监，就该一心向学，你这大白日的便饮酒，可不太合适。”

        沈惊鸿完全不接招，从众多的东西里抽出了那一卷字轴打开。

        “日头西斜，马上入夜了。怎么算青天白日饮酒。”

        我看了一眼酒楼窗外，我们坐在临窗的二楼，这里风光好，枕着下颌远远眺望，几乎可以看到半座应安城的风景，杏水巷在极远极远的地方。

        “这人原来练的应该是虞体的狂草，不过在写这幅字的时候，他刻意改变自己的笔锋锋芒，好似怕人辨认出这是虞体。”

        沈惊鸿的点评着实到位，我看着余晖说道：“虞家都亡了，谁还敢去学虞体，若是被人当成虞家的漏网之鱼，怕是命都会没有。”

        吃过东西，我和沈惊鸿正准备从二楼下去，却不想迎面碰到了沈惊鸿国子监的同窗，我一眼便看到了李充。

        下意识便躲到了沈惊鸿身后，有些慌张地想要藏回二楼去。

        沈惊鸿回头望了我一眼，墨黑的眸子冷了冷，一把抓住了我，竟然将我从他身后拽到了他身侧。

        “你怕见到李充？”

        我瞪了他一眼，他这不是明知故问。

        沈惊鸿望了一眼还没发现我们的李充，说道：“我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你为何怕李充看到你与我在一起？”

        我抿了抿唇，忿忿说道：“我和北宁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起出现在酒楼，本就惹人非议。你国子监的同窗最是喜欢起哄打趣人，若不避开些，明日里不知道将我与你传成什么，你北宁侯不怕别人非议，可我一个小女子，若是没有名声，那日子必然惨得很。”

        我说完，也不管沈惊鸿脸色，将手里的一堆东西全部推到了他手里，然后想回二楼，可手臂却被沈惊鸿牢牢攥着，我挣扎不开，底下已经有人喊了沈惊鸿，我无奈之下，干脆直接躲到了沈惊鸿背后，却不防脚下楼梯太滑，我没有踩住楼梯，狠狠撞在了沈惊鸿背上。

        一声惊呼，沈惊鸿手中的东西全部洒了出去，他被我撞倒，整个人也向前倒了下去。

        千钧一刻，我只瞧见沈惊鸿脚下一转，便单手将我拉到了胸前，他自己撞在了栏杆上，我甚至清楚地听到了栏杆碎裂的声音。

        我惊愕地抬头看向沈惊鸿，他神色未变，可是额头露出了青筋和眼底的隐忍却暴露无遗。

        我急忙伸手拉住了沈惊鸿，两人刚刚站稳落地，楼梯上便传来了一群人的声音。

        是他那些国子监的同窗。

        “沈惊鸿，你带的女子是谁？你今日竟然没有去上李夫子的课，快让我瞧瞧，你这怜香惜玉的是哪位美人？”

        “我晚间瞧见你与一女子在永隆街，你垂花巷花魁都不去看，身边除了寒星都没有其他婢女在，到底是何等美人你居然陪着一下午！”

        眼见着闹哄哄的一群人涌上来，我急得不知所措，李充也在，他若是看到我在这里，再加上这些同窗的不怀好意打趣，说不定也会和沈惊鸿一样，认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被他误会。

        我推开沈惊鸿想走，可是身后也有人下楼，我只得抬头恳求地看向了沈惊鸿，轻声求道：“别让他们看到我。”

        沈惊鸿只沉默了一瞬，旋即抬手直接将我的脑袋摁在了他的怀中，然后竟然直接打横将我拦腰抱起，一脚踹开了涌上来的人，下了楼。

        被踹的人莫名其妙，错愕之后立刻破口大骂。

        “沈惊鸿，你嚣张什么！不过是个女人，看就看了，你藏什么！”

        “北宁侯，好歹同窗一场，我们也没有什么恶意，你怎可如此行事！”

        ……

        沈惊鸿对身后的那些骂声置若罔闻，我悄悄抬眼看他，可从这个角度，却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尖，薄长的唇，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许是夜晚的风格外轻柔，也许是他身上掺杂着杏花味道的宁神香真的很凝神静气，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慌张，甚至觉得此时此刻，一切都很宁静。

        “沈兄，沈兄！”

        有急急的脚步声追来，是李充的喊声。

        我们已经出了酒楼，沈惊鸿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将我放下来。

        我有些着急，怕是躲不过这一场了。

        但李充并没有追上前来，我穿过沈惊鸿的袖间望见李充的青衫停在了沈惊鸿背后两步的位置。

        安静了片刻后，李充问道：“沈兄，方才其他同窗也不是有意打趣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不过你刚才踹了陈洞，陈洞的祖父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你日后最好还是与他道歉为好。不过陈洞虽然平常嘴巴臭了些，但是为人也不坏……”

        沈惊鸿不耐烦地打断了李充的话，说道：“李充，我敢踹他，就敢负责。如果陈洞想要讨回公道，我奉陪。我北宁侯府，也不会惧他一个陈家。”

        我看不到李充的脸色，但是我觉得李充这会儿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沈惊鸿这人也是的，李充分明是好心想要提醒他，希望他少树敌。

        “你若无事便回去，不要跟着我。”

        沈惊鸿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可李充却没有走，我不由攥紧了沈惊鸿的衣襟，害怕李充还想过来。

        半响，只听李充问道：“沈兄，你怀里那位女子，可是你爱慕之人？我也有些好奇，从未听闻过沈兄身边还有什么女子……”

        “是，你还有什么话？”

        我愣住，脸颊滚烫，仰头看沈惊鸿，他依然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答，想要赶快甩开李充。

        可是他回答地那么快。

        我狠狠咬了咬唇，才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夜风里，我好像听到李充笑了一声，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

        沈惊鸿带着我在大街小巷里绕了一圈，停下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了重明巷，我抬头，便望见了那棵长在院子里的杏花树。

        仰头穿过层层叠叠的杏花丛，便能瞧见一弯新月，明亮皎洁，宁静美丽。

        我倚在墙角边，有些失落地问道：“李充是不是认出我了？”

        他离开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躲在沈惊鸿怀里的人是我了。

        沈惊鸿没回应，我捡起地上的石头对着探出墙的杏花丢了过去，石头没砸中，掉进了院子里。结果院子里传出了两声犬吠，吓得我一个激灵又扑倒了沈惊鸿身前。

        抬头，就对上了沈惊鸿冷冰冰的目光。

        “陆含春，你是觉得勾引李充无望，所以又想对我投怀送抱？”

        我眯了眯眼，握紧了拳头。

        沈惊鸿，这人这张嘴如果没用的话，的确是可以不要的。

        “沈惊鸿，你少用小人之心揣测我。如果我是在勾引李充，那你下午与我一直在一起，岂不是你在勾引我？”

        沈惊鸿长眉微挑，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心怀叵测的人伤害我同窗。”

        “李充？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行了，时间很晚了，我再不回去阿婆该着急了，我得走了，你今日买的东西全都掉了，可是那是意外，你可不能把那些东西的损失费算在我的头上，堂堂北宁侯，出手便是金珠子，不能讹我一个又穷又苦命的小女子。”

        我说完想走，突然又想起推荐书的事情，不由转身抓住了沈惊鸿，问道：“你将我的推荐书弄丢了，我也乖乖听话给你做了半日小厮，那些东西提的我这双手臂都要废了，你要怎么帮我阿弟入学？”

        沈惊鸿看着我的手，黑如点漆的眸子靠近我，染上了几分莫名的危险气息。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帮你？你上次戏耍我，今日打了我一巴掌，你做我的小厮，可却因为要帮你，弄丢了我所有的东西，还踹了陈洞，要给我自己惹上麻烦，陆含春，我又不欠你的，我为什么非要帮你不可？”

        我愤愤地盯着沈惊鸿，看着他靠得越来越近的脸，目光越过他的鬓角，穿过层层叠叠的杏花，望见了月光。

        心头忽然回想起了，他片刻前，清清冷冷回答李充的那句话。

        “你怀中的那位女子，可是你爱慕之人？”

        “是。”

        既然如此，沈惊鸿，不如我们在赌一次？

        我踮脚，轻轻贴上了他薄冷的唇。

        杏花酒淡淡又醇厚的幽香在鼻尖萦绕，我瞧见，沈惊鸿又红了耳尖。

        墙后，那只狗又狂吠了起来。

        吠的人心儿一颤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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