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百步穿心

沈惊鸿将三个拦路的水鬼打跑，我们才发现艄公竟然非常不仗义的自己逃跑了，船上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可这会儿还没有到杏水巷。

        竹竿也不在，船没办法走，还好河道不宽，小船靠近岸边，沈惊鸿于是带了我下船上岸。

        上岸附近便是校场，京中的禁卫军和一些巡逻士兵往日里都在此地训练，而非是在宫中，这也算是应安城内有最多马匹的地方了。

        校场附近要比其他地方安全许多，很多的士兵会住在校场之内，谁来也奇怪，那三个水鬼怎么就胆大包天选了这个地方打劫。

        我与沈惊鸿并肩走着，低头地上便是他长长的影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沈惊鸿的身形显得伟岸起来，我想到方才他在船上矫健的身手，忍不住有些好奇。

        “听闻历任的北宁侯皆是可以沙场点兵的将军，你的身手这样好，却只在国子监读书，日后你是打算做文官吗？”

        沈惊鸿的脚步缓了下来，然后在校场的大门前停住了。

        我顺着他凝视的目光看去，瞧见了校场紧闭的大门，他是不是对这里，也有许多向往？

        “身手好，并不代表可以成为一名良将。战场之上，相比带头冲锋的将军，更需要胸有丘壑，懂得兵法谋略，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胜利的将军。”

        我走到他身边，瞥见沈惊鸿的脸上，有那么一点点难以言说的落寞。

        “你有家学渊源，身边应当还有不少从军经验丰富的老者会指点你，再说你曾祖父便是鼎鼎有名的大将军，你的祖父更是百年难见的儒将，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朝堂谋略，都是世人皆知的。你父亲虽然没有从军，可是既然能做到尚书令，那定然也不是一般人，你呢……从季陵书院出来，便进了国子监，我听李充说过，即使是在人才汇聚的国子监，你虽不苟言笑，可所有的国子监博士都对你赞不绝口，几本兵书想必难为不了你。”

        “我觉得，你如果要做一个良将，首先就已经拥有了聪明的脑袋这一项。再加上刚才所见，沈郎君身手非凡，如若在战场，应当也是能在万千敌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你要是当将军，一定是大将军，说不定就和你祖父一样，成为鼎鼎有名的儒将。”

        沈惊鸿低头看我，漆黑的眸子略带狐疑的目光，半响，他冷漠地扯了扯嘴角，问道：“你这费力谄媚我的样子，像极了黄鼠狼，你……又想做什么？”

        我轻哼了一声，暗暗骂道：“狗咬吕洞宾！我要是黄鼠狼，那沈郎君你是什么，莫不是那打鸣的鸡？”

        “陆含春——”

        沈惊鸿脸色微暗，又要恼了。

        这人经不起开玩笑呢。

        “沈惊鸿，我也没有谄媚你啊，我只是如实地说出我的看法，你方才在船上打人的样子，与你平日很不相同，怎么说呢，神采奕奕地，比平日里那端庄沉稳，冷冰冰的样子要鲜活多了，你没有发现吗？你冷着脸教训他们的时候，可威严了，与戏文里那些大将军一个样子。你方才打赢了，我都看到你有笑呢。”

        “就是觉得，你只是当个书生，还挺浪费的。我见过你的掌心，虎口的位置有茧，你应当一直都有习武吧，可是好像从来都没见你佩剑过，倒是你那个叫寒星的小厮，怀里总是抱着一把剑，可是他的剑用的又着实一般。”

        我说完，发现沈惊鸿的神情陷入了一丝迷惘之中，夜风吹拂过来，将河边垂柳的柳絮都吹了来，沾在他的头发上，看着有些碍眼。

        我踮脚，伸手便想给他把那些柳絮拍走，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头发上有好多柳絮，看着有些……难受，要不你自己拍一下？”

        沈惊鸿侧目，放开了我的手，说道：“这地方柳树多，柳絮怎么清理都清理不完的。校场里也有柳树，不过不多，种在了马场边上，有些箭术好的士兵，会在柳条上挂葫芦和铜钱，练箭。”

        我笑了笑，说道：“百步穿杨，真的有人能做到吗？”

        沈惊鸿的眸子微微湛亮，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比百步穿杨更厉害的，是骑在马上百步穿杨。”

        “晚上校场是不是没人呀，我还没进过校场呢，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应该挺有意思的。”

        我望了一眼紧闭的校场大门，说完，沈惊鸿神色一滞，待我要走时，忽然说道：“你想进去看看？”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沈惊鸿眼底隐隐的期待，点了点头。

        “是啊，我想进去看看，你有法子吗？”

        一盏茶后，我和沈惊鸿已经出现在了校场之内。

        校场不起眼的围墙偏僻处，居然种着一棵杏花树，树上的花开得不多，倒是方便攀爬。

        我万万没想到，沈惊鸿这种养尊处优，看着处处端庄持重的人，爬树竟然也是一把好手，三下五除二，直接就从树上翻墙而过。

        相比之下，从小就爱爬树的我，身手居然还没有他利落，翻墙的时候还滑了一跤，幸亏沈惊鸿拉住了我，才没摔断了腿。

        校场里这会儿很安静，只有外围的一排屋子三三两两地亮着灯，沈惊鸿与我说，这个时候，很多住在校场的士兵都去垂花巷寻乐子了。

        我盯着沈惊鸿，不由说道：“你好像对这些士兵的习惯了如指掌，你怎么知晓他们都去了垂花巷，莫不是，你总在那里碰到他们？”

        沈惊鸿回头瞪了我一眼，说道：“那种地方，我从不去。”

        我撇了撇嘴，这种话我才不信。就连李充那种看上去憨厚的人，不也经常在同窗的邀请下去垂花巷，说是听歌赏舞的，可谁知道会不会与哪位漂亮娘子耳鬓厮磨。

        我正走神，不妨便撞在了沈惊鸿背上，我捂着脑袋一看，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马场附近。

        远处柳树随风舞动，长长的柳条上不时传来清脆的撞击声，是铜钱的声音。

        “真的有人在树上挂铜钱，那些水鬼可真蠢，冒着风险打劫，怎么不晚上翻墙来校场捡铜钱。”

        沈惊鸿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里无人，连灯火也无，只剩头顶新月洒下银白的光，倒也算明亮。

        “你会射箭吗？”

        沈惊鸿突然问我，我愣了一下，摇头。

        我虽然用一根擀面杖就可以打到杏水巷的地痞流氓不敢上前，可是从来没学过这些，我打架，那只是一股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胡乱打而已。

        “我家是开书坊的，我敢用擀面杖打人，是因为流浪到应安城的一路上为了保命，胡乱摸索出了怎么打人要害而已，弓箭，是没有摸过的。”

        沈惊鸿：“鹿水镇的猎户教你骑马，不教你射箭？”

        我一口话噎住在喉间，说道：“也教过，只是我没学好。猎户教我，自然是教我射兔子，射飞鸟，可是，万物生灵可爱，我下不了手。哎，都怪我太善良了。”

        沈惊鸿眉头蹙起，看了我半响，败给我一般笑道：“陆含春，你与我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同，着实厚颜。”

        我冷哼一声，甩开沈惊鸿跑到了校场中央，喊道：“你想骂我无耻就直说，何必说两个字藏两个字，我这样心胸宽广的人，才不会和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斤斤计较！”

        沈惊鸿也不恼，跟着我走到了校场中央，仰头望着月亮，说道：“你这女子，不是厚颜无耻，而是实在尖酸刻薄。”

        我呸了他一声，说道：“我这分明是伶牙俐齿，沈惊鸿，你这个人总好像戴着面具似的。在李充他们面前就是端庄持重，风度翩翩，从不行差踏错的君子，可是背着你那些同窗，你就是个……”

        沈惊鸿眉眼染上几分危险气息，漆黑的眸子静静盯着我，胁迫感十足。

        “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了想，还是伸出手，一把将他头发上的一片柳絮摘了下来，用力吹走，歪了脑袋笑道：“背后，你是个没有那么高不可攀的人，就好像，原来你是长在冰山之巅的雪莲花，好看，但是不适宜靠近。可现在的你，像是墙边的杏花，我伸手一摘，就可以触碰到。喜怒哀乐，都很鲜活。”

        我说完，从袖子里取出一朵杏花，飞快地簪在了沈惊鸿的鬓边，然后大笑着跑动了起来。

        沈惊鸿没有追上来，他站在原地，伸手取下了那朵我恶作剧放上去的杏花。

        夜风缱绻，里头夹带着沈惊鸿淡淡地声音：“陆含春，我教你射箭吧。你这样伶俐，总是容易得罪人。学会了百步穿杨，日后便能多活几日。”

        我停下脚步，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怀疑道：“可前提是，你能百步穿杨吗？”

        沈惊鸿低头浅笑，走到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了一把弓和一筒箭，眉眼张扬，“你信吗，我七岁就能百步穿杨，比这校场任何一个士兵都厉害。”

        白色羽箭在月光下犹如流星，破开夜风，射向我。

        我回头，羽箭擦过耳畔，射断了我的一根发丝和系着铜钱的红绳。

        铜钱卷着红绳落下，稳稳掉在我的掌心。

        “嘿，沈惊鸿，我信呢，你好像天生就该是百步穿杨的人，不当将军……略有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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