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将军·蝼蚁

李澈给沈惊鸿把脉后，重新开了药方，然后帮沈惊鸿重新处理了伤口，他的伤口有些出血，但是没有裂开。

        李澈上完药，脸色不佳地叮嘱：“你的伤外面看着好了，但里面还没好。你路上颠簸，伤口恢复的一般，加上穿铠甲用力，这才又裂开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是伤筋动骨，但这内伤一个处理不慎，后果比断条腿严重。”

        “西秦那边逼得紧，赫连浚说不定早就打探到你在应安城受了伤，你也别硬撑着去上战场，要是在战场上和赫连浚对上，你可能连战场都下不了。”

        李澈说着话时语气寻常，仿佛看惯生死，叮嘱沈惊鸿明天天冷多穿一件衣服一般。

        但营帐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李澈要离开，却在我身边顿了顿，回头问道：“既然来了，请我也不容易，就顺便给你这位小娘子看看病吧。千辛万苦找到我，总不能就来看看寻常刀伤。”

        虽然怀疑这个李澈身份，但既然沈惊鸿默许了，我便也伸出了手。

        其实的我的身体有多糟糕，随便一个大夫都能看出来。

        只是只有李大夫和田院判，敢说给我开方子治治。

        其他大夫看到之后，只会惋惜地摇摇头，让我回去备棺材。

        李澈面无表情地把了半天脉，又问了我几句，将之前田院判留给我的药方子看了眼，说道：“田院判的药方子不错，在她之前应该还有个厉害大夫给你续命，应该是用了好药调理养着，但是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要是你心情平和，天天养尊处优地待着，倒也不错。”

        “不过，沈惊鸿把你带到寒谷山来了，想想你也没这种好命。我给你开三个方子，你想吃第一个方子，连吃十日，十日后我给你把脉，要是顺利的话再用第二个方子，用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顺利，再用第三个方子，那第三个方子药材药引都罕见，我还得寻寻看。”

        李澈虽然说我的病症严重，可是看他开方的样子，却是寻常样子，瞧不出一点为难来。

        我觉得他有些不靠谱，沈惊鸿却问道：“你会镇中待多久？”

        李澈：“十日，所以十日后你们得去镇中将我，我给第二个方子。我只等你们一日，不来我可就走了，第三个方子的药虽然难找，但是寒谷山脉中应该能寻到。”

        寒星：“可若是您不在，那我们将军的伤……”

        李澈嘲讽的笑了一声：“你们将军的伤就两个法子，要么好好养着，要么上战场伤口撕裂大出血。上战场大出血被抬回来，其他大夫救不了，我也救不了。”

        “对了，把鹿肉和酒热热，这两样东西，他们都不能吃，别浪费，我吃了。”

        于是我特意拿回来的东西一口没吃到，反而还重新喝上了更苦的药。

        关于李澈是谁这件事，我当然不能去问沈惊鸿，但是沈惊鸿现在应当还没想我死，让我喝李澈开的药而不是田院判的，那李澈这个人应该很厉害了。

        可这样厉害又年轻的神医却不在太医院，也是奇怪。民间流传的那位神医李大夫，算算年纪，也不该是李澈这样年轻。

        我想了许久，烤着活便睡着了。

        可第二天醒来，却已经在榻上了，身上还盖着狼皮毯子。我起身看了一眼，帐子里空空的，书案前也没有沈惊鸿的身影。

        我想了想，走到书案前，将沈惊鸿昨日看得那些东西取了过来，是之前几仗的情形，西秦士兵骁勇善战，北周的士兵节节败退，甚至西秦都没有用什么计谋策略，却直接以少胜多打赢了。

        除了这些之外，书案上还有一封从应安来的信。

        那是一封密信，从京城发密信给沈惊鸿，甚至这封信比我和沈惊鸿抵达这里更早就到了，那也许走得就是驿站了，会是皇帝发的吗？

        我伸出手拿住了那封密信，但是不等拆开，帐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我立刻放下密信走了出去。

        账外是个年岁有些大的妇人，见到我出来，便立刻站在了一旁。

        “夫人你醒了？沈将军去看他们练兵了，叮嘱了我这个时辰要将夫人喊醒吃药。”

        我看着妇人手中的药，接过来问道：“你住在军营？”

        那妇人：“不，我们家住在镇子边缘，种军田的。军营不让来，但是今天一早军营里来挑人，说要一个妇人来干活，我家中有两个女儿打理，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那你丈夫呢？”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难过：“我丈夫五六年前就死了，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两年前死了，现在二儿子在军中，小儿子才七岁，在家中帮他阿姊种田。”

        “要是沈将军早些来寒谷山就好了，兴许我那大儿子还能活下来。”

        我昨日便听到了类似言语，周围只有巡逻的士兵，也没其他人，我便和妇人坐在了石头上晒太阳，喝着药，问她这两年寒谷山的事情。

        寒谷山的兵也好，镇子里的百姓也好，都把沈惊鸿当成了救世主。

        西秦和北周之间，以前关系还算和睦，甚至当初朝廷还送了华宁公主去西秦和亲，可自从如今的陛下登基之后，两国的关系一度就变得紧张了起来。

        再加上西秦国内皇储之争也愈演愈烈，蓝家在西秦朝堂举足轻重，西秦往外扩张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当初蓝家掺和到北周皇储争夺的事情里，也是让虞家落得灭门的一个原因。

        那之后，寒谷山便没有安宁过了，三天两头起战事。

        至于南越，许是因为边上有乌南挡着，比北周倒是安宁些。

        “夫人你不知道，前些年寒谷山打仗，朝廷派来的那些将军都不中用，站着有寒谷山脉在后头，白白让士兵们去送命，原本咱们的地盘还要往前百里，可如今那些地方都是西秦的了，要不是沈将军来了，打退了那些西秦人，我们这些人也早就死了。”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和沈惊鸿站在空旷无人的校场里，他拿着弓百步穿杨，那时候不似如今凌厉又位高权重，可我那时候，就知道。

        他不是困宥在繁华应安的公子，而该是在战场上闪耀光辉的将军。

        其实兜兜转转，他还是做到了。

        唇齿间药味苦涩，我抬眸在风中眯起眼，遥遥望见沈惊鸿穿着月白劲装走了过来。

        他很好，他护住了许多的人。

        只没有如约，护住我，和我们轻薄易碎的未来罢了。

        我将手中的空碗还给妇人，说道：“是啊，沈将军很厉害，寒谷山会安宁下来的。”

        可是，蝼蚁想寻求安宁，可高位的那些人却总是轻易主宰别人的生死，他们的争斗，殃及的永远是平凡的蝼蚁，付出代价的，也是蝼蚁。

        一代一代周而复始，何处来真正的安宁。

        如今的陛下也算是明君，可只有如我这般的倒霉蝼蚁才知道，他成为明君的路上，踩着虞家每一个人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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