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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忆


夜色浓稠,空气咸湿黏腻,狂风也搅不动这死水般的城,冥冥之中仿佛孕育这什么骇人的兽,压抑厚重黑云压城,是基督降下神谕天谴。

        本埠最强台风将于今晚登陆,注定是个不太平静的夜,有人在追忆中难眠,有人却陷入梦魇。

        五年前,1990,又是一个台风夜。

        那晚他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闯入九龙寨,身后是几个提着西瓜刀紧追不舍的古惑仔。

        九龙寨,著名的三不管地带,亚洲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穷人最后的庇护所,犯罪者的天堂,甚至没有阿sir敢独自踏足这里。

        每天都有人被这里滋生的阴暗吞没,居民早已麻木,骂骂咧咧一句,“死扑街长眼!”变钻进窝棚,谁知这破屋挺不挺得过台风。

        乔莉今年早已来过例假,本应上中四,七姑的女儿朱朱与她同岁,昨天刚挂牌,chu夜卖给一个肥佬,那人出手阔绰,两张大金牛[1],一共花用不到五分钟便完事,合算的买卖。

        妈咪看着眼前故意满脸得意的七姑,抽了一口烟,继续摸牌。

        吐出烟圈挡住了她白脸红唇充满艳俗的妆容,神情不明,可乔莉还是感觉背脊仿佛攀着吐信毒蛇般的阴冷。

        乔莉用崭新的医用纱布缠住眼睛以下的半张脸,那是半张长满红疹微微发涨的脸,九龙寨里人人都知,寨里最勾人的北gu[2]却有个面相骇人的细女。

        她很有眼色的收起一兜避孕tao,印度神油,乱七八糟的小玩具,语气乖巧,“妈咪,我去做生意了。”说罢推门而出,身后搓牌的声音未变。

        明知台风夜不会有多少人出来mai春,连七姑和妈咪都歇业打麻雀[3],可她知道若她不表现的积极些,客人都走了自己免不了一顿毒打。

        自记事以来,爹地天天酗酒赌钱,妈咪为了生计做了北gu,夫妻动辄打骂姊妹两人是赔钱货,家姐刚15岁被逼去卖,两年后却染了脏病,死相难看,无论乔莉和哥哥乔屹怎样乞求,两人都不愿替她收尸。

        底层哪有人性。

        除了哥哥乔屹,靓过华仔,本该穿制服上国中引起无数痴女尖叫的年纪,却早早辍学入了帮会做事,肩上纹条过肩龙,提着马刀挨家收保护费,只为能带着细妹脱离那个家。

        那个时候她和哥哥独自在外面生活,住在笼屋[4]里,却觉得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都透支在那里。

        乔屹早上会替她扎好马尾,晚上放学又远远等她从学校出来,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捏着她的脸蛋,絮絮叨叨的为她规划未来,好好念书考上港大将来到中环坐格子间当个officelady又或者考上警校变成madam。

        再后来,乔屹死了,死于街头帮派火拼,是被人砍死的,尸首早已被对面毁尸灭迹,最后只有一笔指定有她继承的安家费[5]被帮派成员送到自己面前。

        父母为了安家费将她接回,没了哥哥的保护,为了逃脱和家姐一样的命运,她只得每天偷偷服用小剂量的致敏药物改变面容,每日卖力向周围来往的客人兜售避孕tao,却还是无法避免虐打。

        台风将来的前夕,狂风似要把人揉碎,乔莉拖着步子往娼馆走去,好在平时为了生意与那的姐姐们都打好了关系,现在只得在那将就一晚。

        突然拐角冒出一个人影狠狠撞向她,她被撞的一个趔趄,塑料兜里的避孕tao也因此洒了一地。

        她稳住身子,眼中带着愠色,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似乎与哥哥岁数相仿,透着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矜贵,面容俊郎,眉眼锐利,薄唇紧抿,也有一张好皮囊,却不知为何因脸色苍白,脚步虚浮。

        她下意识以为这人该是生病才不小心撞上自己,怒气具消,赶紧前去搀扶。

        走进一看才发现这人腰间竟然血肉模糊,像是被利器刺伤,这人身穿黑色衬衫,所以刚才才没有发现,等走近才注意到被鲜血洇得深黑的布料。

        有听见远处传来喊啥喊打的叫嚣声,心下一惊却又了然——江湖恩怨被烂仔追杀的戏码在九龙寨屡见不鲜。

        底层人的生命顽强如蟑螂,卑贱如污泥。

        马刀扫过如切烂瓜菜帮,这九龙寨的地里埋了几层尸骨,鲜血浸透了多深的土壤,这里无人会在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麻木的灵魂绘好千篇一律的面具。

        此时她应该放手转身,躲进楼里,听骨骼碎裂的声音卜卜脆,rou体撞击的声音如闷雷,听血液流淌的声音如下水口的污水黏腻缓慢,这才是九龙寨的合法公民。

        佛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间。

        乔莉想要转身离去的瞬间,眼前鬼魂似的冷不丁闪过哥哥的脸与眼前少年的脸重合……

        “毁尸灭迹,死无全尸……”

        又一刹,她终是下定决心,当一回可笑的慈悲善人,全当为哥哥积德。

        刚才的撞击无疑撕裂腹部的刀伤,左臂骨折的剧烈的疼痛袭击着神经,使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影影绰绰一个女孩的身影,无疑是罪魁祸首。

        邵逸斐明白即使没有女孩撞裂他的伤口,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这幅身体显然无法支持自己躲避追杀,不甘与怨恨的情绪吞噬着他的心。

        今夜九龙寨的污泥里再多一条深埋的尸骸,蛆虫腐食尽他溃烂的身体,谁又能提刀为邵家老小讨回公道?

        思及,血液凉透,灵魂仿佛已在阿鼻地狱受烈火沸油煎熬。

        突然一双纤细小巧的手搀上他的臂膀,把他躬着的残破身躯上一半力卸下,一点樱唇凑近,呼出湿暖的气息如暖流过港,阴霾尽散,那一刻她是加百列撕开地狱的黑暗,为受难的耶稣朗诵福音。

        她说:“别怕,我会救你。”

        声音略略发颤,她费力拖拽着他的身体登上娼馆的台阶。

        身后越来越接近的喊杀声像是狞笑的魔鬼,她身上拖一个160磅高过180的“包袱”,又用全力去推娼馆老旧厚重的大门无疑是自不量力。

        倒害得身上这个沉重的“包袱”轰然落地,连带把她自己坠倒在“包袱”上,“包袱”毫无自觉,闷哼一声,强撑着剧痛驮着娇小的躯体,化身为“肉垫”。

        “肉垫”邵逸斐模糊的视线与女孩相对,可以抵额的近距离终于使眼睛一直处于虚焦状态的他可以窥见女孩的真容。

        缠着绷带的半张脸并未使他害怕,因为那双好看的杏眼里像掬着月色下潋滟的香江水。

        不知为何,昔日冷眼看痴妹,端一副玩世不恭样的顽劣少爷,一眼,便心神摇曳,他不知,这一眼,从此以后,半生沉沦。

        如此,他更不想连累害死这个无辜的女孩,他开口,喉咙干辣辣的疼,“已经来不及了,你快走吧。”

        谁知下一秒,她突然一手撑在他胸口,暧昧地骑坐在他的腰胯,另一手扯下紧束着马尾的皮筋,长发轻曳,青丝缱绻,散落肩头,像极了解除封印的妖精。

        “娼馆门口,给他们做场戏,说不定能蒙混过去。”

        他还未反应,那明眸含水,却越来越近,几乎让他溺毙,气息放肆地jiao缠,邵逸斐只觉得有躁热燎得他嗓子干哑,不由得喉结微动,突然唇边多出一丝凉意,湿漉漉的,唇舌生涩小心地探寻。

        他自然地迎接那份青涩,更加大胆的试探,只是未曾想他先被诱惑的昏了头,唇齿间轻柔的交换变成追逐纠缠勾连。

        喊杀喊打的烂仔们路过娼馆,看见这浪荡的bei姑压倒那急色的嫖客,眼睛都直了,只贪婪的汲取着xiang艳的画面,却无人注意女孩黑发遮挡下隐约闪现的俊容。

        “叼你老母!”压下yu火投入工作,要不是“清洗”未完成,他们不介意围观一场活春gong,只盼着早点砍了那衰仔,找最靓的bei姑一次叼[6]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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