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棺中少年

棺内有人！

        夜幕骤临，唐无卿只是隐约用余光看到了棺内的人影，若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正打算去取火把，却从黑暗处飘飘悠悠浮起几朵幽蓝的鬼火，在棺材周围飘着不动。

        唐无卿有些发怵，但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紧张，可看到棺中人却有些发懵，只因眼前躺在棺材中的不是残尸败蜕，而是一个安静酣睡着的少年。

        不识句读的人都知道这死尸腐败归于白骨的自然规律，更何况是唐无卿，这少年的出现全然颠覆了她的认知。

        唐无卿紧张地看着这小小鬼火，一阵寒凉爬上心头。

        借着鬼火，她清楚看见了棺内人的模样。

        棺中少年侧躺着，着一身青蓝交领直襟服，宽袖垂在腰线旁，其上的刺绣乃是墨色腰带缠着金丝线，顺着棺壁缠在了木棺四角的玉葫芦吊坠上。紧紧包住掌心的双拳护着胸前，一张皎白如玉的脸似乎正在恬然熟睡，浓黑的剑眉微微蹙起。

        要说唯一的瑕疵，那便是衣服稍显陈旧，若她没记错，这衣服她曾经在之前的某本书上见过。

        若不是看见那长睫轻颤了一瞬，唐无卿差点将这少年当成了陈年老旧的瓷玉娃娃。

        “这到底是人是鬼？”

        唐无卿做不出判断，他肌肤冰凉却细嫩如常，她怀疑这是个病人。

        “公主！公主！您在里面吗？奴婢是曦月啊！”

        曦月取完新衣回来后发现宫门被锁了，只好在宫门外大声呼唤，照她再这么喊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侧行宫怕是要聚满了人。

        唐无卿见此地一片狼藉，若是被其他人发现这棺材，定要传得沸沸扬扬，她偷取父皇钥匙一事怕也要泄露。

        总不能再把人埋回去。

        她想了想，探身欲把棺里的人抱起来，却发现棺中人轻得离奇，像捧着一抔花，轻轻一吹便会散掉。

        来不及细想，她把人先抱到一旁，随后手脚麻利地把黑棺埋了回去，踏平土地后她悄咪咪地把人带到了侧行宫的左室。

        曦月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端着衣服，见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心下一慌，这公主不会又跑了吧！

        想到这，她刚要放下灯笼敲门，宫门却“轰”的一声开了，唐无卿灰头土脸地走出来，神情不悦道：“听到了听到了！这夜里大声喧哗，若是被侍卫抓住了，可别指望本公主保你。”

        “是是是，公主所言极是，公主定是为了奴婢好。”

        “那公主宝物挖到了吗？”曦月说着往里头探身却被唐无卿撑住身子挡在前方，手里捏着一颗珍珠，“找到了。不过一颗不起眼的珠子，赏你了。”

        她随意往地上一扔，却被曦月迅速接住，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珠宝，她笑得合不拢嘴，刚把珠子收起来，她便猛然想起什么来，对唐无卿道：

        “公主，皇后让您过去康宁宫一趟。”

        “母后找我？”

        唐无卿收拾着身上的泥土，漫不经心问道。母后虽然视她为掌上明珠，在课业上却对自己严格要求，上次的礼仪课她还故意绊倒了教习的阿嬷。

        “知道了，你让司衣局再制一件新衣，还有……让膳司局做些清粥。”

        “公主改口味了？”

        曦月记得公主并无吃清粥的习惯。

        “无需多问，让你备着便备着，还有，明日生辰宴本公主会如约而至，不必整日盯着我。”

        唐无卿把宫门关上，取过新衣，下了几段石阶便闯入了阴暗的宫道。

        见状，曦月连忙取了地上的雕花青铜色灯笼，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向康宁宫去。

        夜里的宫道走过这么多回，曦月生平第一次觉得毛森骨立，仿佛背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不自觉地脚步跟紧了唐无卿。

        “公主，这侧行宫偏僻至此，您若是喜欢来此，不若奴婢替您去皇后耳边旁敲侧击一下？”

        唐无卿哪里不知她不过动动嘴皮子功夫，真要她去就如要了她半条命。

        “本公主自有打算。”

        灯笼摇摇晃晃，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似一双筷子斜靠在宫墙上。

        新换的衣裳是明日的宴服，朱红金兰是她一贯的偏好，挽发整装后，唐无卿信步入了康宁宫，而曦月则候在宫殿外的石阶下，与守卫面面相觑。

        未过酉时，宫内已群灯四起，莹若清光。

        “母后，这么急着召见卿儿，所为何事啊？”

        唐无卿笑着便要扑上前去，却被皇后喝住，“听大宫女说，你把阿麽推倒了？”

        唐无卿一僵，这才看到一旁额头肿了个大包的阿麽，心想这么快便告状了？

        不过，她也不慌，换了副面孔，小手拉着皇后的袖子，委屈巴巴道：“母后～卿儿本来练的好好的，谁料阿麽忽然过来，我被吓了一跳，为了护住花瓶，就不小心绊倒了阿麽……”

        皇后一向心软，一见宝贝公主撒娇，一点点怒火都被浇灭了，她脸上有些疲态道：“明日便是你的生辰，本不想在此刻传你谈话，但母后听闻一些闲言碎语，公主整日混迹于臣民之间，可确有此事？”

        唐无卿头顶一凉，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只是一瞬，唐无卿马上变了副凄惨脸色：“儿臣自知父皇忙于政务，无暇相伴于儿臣，时常孤寂才会混迹在臣民之中去了解父皇的点点滴滴，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闻言，皇后也面露愧色，轻拍唐无卿肩膀道：“你父皇政务繁忙，无法时时伴你左右，可你也别让你父皇的脸面被驳了，现在四处皆传小公主是个废物，还混迹各色人群中，这清誉一事非同小可啊！”

        “母后，放心吧，卿儿知道分寸！”

        皇后看着一脸灿烂的唐无卿，要说放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无奈唐无卿的性子她也知道，越是逼着她，她越是要反着来。于是她叮嘱道：“明日，生辰宴可别忘了。”

        唐无卿一口应下，“母后放心，卿儿明日定不会任性缺席。”

        出了康宁宫，唐无卿肚子一阵咕噜叫，便问曦月：“几时了？”

        “酉时刚过，奴婢即刻让人准备晚膳。”

        “记得备碗清粥。”

        “是。”

        “对了，公主，这是明日入宫为您庆生的王公贵族名单，请您过目。”曦月见公主要走，赶忙从袖间掏出一纸名单并呈上。

        “与往年有何不同吗？”唐无卿接过名单，随意翻开一看却把她一惊，名单上誊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为何今年这么多人？”

        “听说皇上要借着公主的生辰宴召见几位大臣。”

        “是吗……”唐无卿觉得越发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在等着她。

        亥时，待曦月交班，唐无卿悄无声息从映月宫翻墙而出，开窗、翻身、接清粥、抱衣服，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至此。

        通往侧行宫的宫道黑灯下火，阴风阵阵。她警惕地审视着四周，确定无人后开锁而入，一阵嘎吱声幽幽响起。

        入了侧行宫，她才点了灯笼照着亮走到左室，无声无息，安静得可怕。

        “难道他还没醒？”

        带着疑惑，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拿手里的灯笼一照，却发现原来安置那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拿着灯笼的手一抖，一股麻意走上心头，心情平复片刻后她又拿起灯笼往旁照去，当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半个身影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醒了早点吱个声呀，装神弄鬼可不兴。”她说道，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放下灯笼，她取出还热乎的清粥道：“你可能身体较虚，我差人做了热粥应该会好受些。”

        说完一阵寂静。

        “……我说，本公主都亲自给你带粥了，还不喝呢？”

        唐无卿没见过这么大面子的人，许是从来没人敢无视她的话，让她没由来的感到有些生气。

        墙角里的人甚至把脸朝向了墙。

        ……

        “话说，你是不是人啊？”

        敢问一个从棺材里抱出来的人，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少年依旧缄默不语。

        习惯了有问有答的唐无卿有些抓马，一把拉过“面壁思过”的少年，却惊觉此人的皮肤是温热的，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一个甩手，把唐无卿甩翻在了地上，疼得她叫苦连天。

        “原来真是人，你什么时候钻到棺材里去的，是不是得罪司林司的人了？”

        能被埋在这，多半是招惹了司林司的人才会被迫害至此，这样看来自己还有几分责任。

        “好啦好啦，不怕，本公主在此，无人可动你分毫。”唐无卿说着把手放他头上轻轻揉了揉，很意外的，头发很柔软，只是少年的身体缩了缩，似乎并不喜欢别人摸他头。

        唐无卿也就识相地收回了手。

        “你再不说话，我可就把你装回棺材去了？”

        唐无卿本想吓吓他，谁知少年竟然点了点头？

        见他有反应，唐无卿灵机一动，转而言道：“再不说话，我就把棺材烧了。”

        少年猛地摇了摇头，可依旧闭口不言，唐无卿即刻起身，刚要跨出门槛，却听少年道：“别！”

        唐无卿扬起得逞的笑容，收回脚转身，“那你告诉我姓甚名谁？”

        “……裴，裴成悦，非衣裴，与子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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