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安之夜

“啧——”

        一个女子坐在阁顶落窗前，一袭百鸟戏耍的赤衣，偏长的衣摆平滑地铺在地上，手里拿着的小绣绷上是一只没绣完的蜂鸟，针脚混乱，也就勉强看个样子，奈何稍一失手，平白叫绣花针刺伤了食指，殷红的血点在鸟喙上，缓缓渗开，像极了衔着一朵妖艳的红花。

        裴成悦看着还在渗血的手指默不作声，眼皮却是突突直跳，感觉有些不安。

        令修鹤坐在案桌前，手提着毛笔在宣纸上不停地写着，神情肃穆，似乎在写什么重要的文书。

        研墨的小宫女踮着脚尖儿使劲儿瞅他写的东西，可是在她眼里，不过就是画画，横竖撇捺都不晓得。

        她才七岁，估计是朝中哪个大臣送进宫里来学女工的，因年纪尚幼，又活泼好动，实在管不住，令修鹤便让她先帮着研墨，磨磨她的性子。

        只听她糯糯的声音从他胳膊旁传来，“阁主，你在写什么呀？”

        令修鹤毛笔蘸墨，淡淡道：“家书。”

        小宫女看着空空的纸篓，“阁主，你上次不是写了很多了吗？为什么又写呢？”

        令修鹤勾完最后一笔，轻泄一口气，搁笔于案道：“今日是最后一封，该写的都写清了，免得日后麻烦。”

        小宫女看着令修鹤起身从跟前走过，折起信纸收进了袖中，出门前看了坐在窗前的公主一眼，对小宫女嘱咐道：“好生看着公主殿下，别让公主有什么闪失。”

        “是！”小宫女咧嘴一笑，放下手中的墨碇，提起裙角跳下稍高的台阶，点着脚尖悄无声息地凑到公主身后，却发现公主手里捧着绣布在发呆。

        她伸长肉肉的小手在公主的面前晃了晃，却见那眼珠一动不动。

        “公主！”

        她在耳旁吼一嗓子，把裴成悦吓了一跳，手里的绣绷也因这大动作掉到了地上。

        裴成悦回过神来，却没有理会小宫女，重新拿起地上的绣绷，换了个空白地方继续起针。

        “公主，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呐？”

        小宫女肆无忌惮地趴在裴成悦的肩上，手撑着下巴，目光如炬地盯着公主的脸，边把玩着指尖秀发，嘟囔道：

        “我娘想我爹的时候，就经常这样。”

        裴成悦动作一僵，眼神不善地移向枕在他肩膀上的小宫女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再多嘴就缝住你的嘴巴。

        小宫女识相地闭嘴，离开裴成悦的身旁，背着手走上台阶，玩弄起墨水，还不忘低声道：“想就想呗，还不让说。”

        手里的针尖还留着血珠，借着窗外的天光，流光走过针身，饶是刺眼。

        “有凶兆。”

        秦郝云因为清脆的铃声忽然暴躁起来，竟趁唐无卿不备，一脚踹在了她的胸膛，腥味从喉中涌出，憋不住从嘴角渗出。

        她艰难地捂着胸膛，一手拔了靴子上的银铃，眼看着秦郝云的无影脚又要袭来，往前一扔，银铃铃铃作响，已经悬在空中，本只有一对，却渐渐地现出无数银铃，叮叮当当……

        秦郝云目不暇接，竟让这重影看昏了了头，脚步也显得有些虚浮，很快的，一股幽蓝火焰自他衣角烧起，逐渐烧遍全身。

        “啊……啊啊啊——”

        他尖叫起来，即便面色焦黑，唐无卿依然能辨出他惊悚的表情，火势越来越猛，逐渐蔓延到他半边脸上的残破面具。

        估计是承受不住，他竟跪了下来，却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唔……”

        怀中人似乎感到一阵不适，身子扭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卡在秦郝云的肩膀上，看见晕倒在地的青月，鲜血已经渗透了他的衣裳。

        霎时间，她脑海一阵空白，失声一喊：“青月！”

        她挣扎着要去看看青月的伤势却发现动不了，侧头一看，却是一张烧伤的焦黑脸庞，她心猛地一抽，竟发不出声来。

        “……鬼？”她心里只有这个词，脸上除了惊恐再无其它，一时间身体也僵住了，不受控制，或许是内心深处的害怕让身体出现了宕机反应。

        唐无卿顾不得擦血，利落起身跳到秦郝云身旁，片红见状，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估计是让唐无卿赶紧跑。

        顾不上片红的警告，唐无卿抓住那裸露着森森白骨的手臂，欲徒手掰开，却发现只是徒劳。

        硬，实在太硬了，完全拉不开。

        “走……和我走……我有钱……”

        鬼火仿佛让秦郝云恢复了些神智，眼神空洞却一直自言自语着什么，他脸上的面具被烧得只剩下四分之一，片红鼓起勇气往他瞧了一眼，便急忙收回眼神，那一瞬间，却忽然觉得事情不对劲。

        幻觉？

        她又迟疑地往那张脸看了一眼，这一眼竟让她浑身一颤，几乎是发哑的颤声，眼前像被蒙了一层水雾，“小可？”

        是带着怀疑的询问，也是带着心中的肯定。

        面具下的半张脸上，有一道疤，那是她少不更事，在他脸上不小心划伤的。

        那时候，他笑着说：“片红姐，没事，男子汉身上有点疤，岂不更帅气。”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片红哽咽着抚摸着他冰冷的白骨手臂，一路走上他焦黑的脸庞，依稀可辨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容颜。

        “片红……姐……”

        秦郝云眼珠动了动，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人，想伸手为她拂去泪水，却发现没有多余的手了，只好作罢，抱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了。

        唐无卿担心再这样下去，片红怕是要被勒窒息，想让片红先稳住他的情绪，谁知片红忽然道：“你先放开我……我呼吸难受……”

        “不！放开了……你就会走，你会和青月哥一起逃跑，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唐无卿目睹秦郝云的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最初见到的孩童模样，连手都几乎包不住片红的身子。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没有丢下你……”

        “姐……对不起，没有给你房子……还有，你最喜欢的丝绸衣服。”

        鬼火燃尽，面具还剩下一点点，原本丑陋不堪的秦郝云竟变成了如同画上的稚童，还是那个五岁的秦郝云，依偎在片红的怀里，竟是睡着了。

        一番打斗后的窗口不知何时已经被破开，窗外徐徐吹进风来，竟把那快燃尽的烛火给生生吹灭。

        此夜注定不安定。

        翌日。

        三个人围在床边沉默不语。

        “没想到，竟然是小可。”最先打破沉寂的是青月，他的头上还束着绷带。

        “小悦，你……”片红刚要开口，却被唐无卿打住，“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一万个为什么，我只是学过一些制鬼之术，不成样子，但绝不是什么江湖骗子。”

        “罢了，小可回来便好，我们到时候送他回秦宅，他估计都对亲人没什么印象了。”片红抚弄着秦郝云的头发，满眼心疼地望着他。

        唐无卿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秦郝云的面具只剩下一点点，怕是也难存于阳世了。

        只是眼下谜团重重，秦郝云真的是死于恶犬之下吗？

        如果真是这样，久聚于秦宅的鬼气又该怎么解释呢？

        甚至，茶楼里也有不少的秦郝云气息在徘徊着，这两处的气味比起这茅草屋，重了不止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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