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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鸠工庀材


江羽孤身一人到了澍县,在这里,她要干一件事。

        她的计划本不是此刻行事,但是要命的李明缙不知所谓的暗杀者使得这一切不得不提前。此地长久受一窝土匪侵扰,这波土匪的头子是徐长,这个徐长倒不是一介草莽,而是北明十一年的武秀才,颇有些才能,但是家穷,考上秀才后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恰逢饥荒年间,他们家交不上税,百官又贪污成风,层层克扣了救济粮,全家被活活饿死,他一气之下功名不计,揭竿而起,带着一众人到山上落了草,刚开始专与官府作对,后来良心泯灭,抢劫商户平民百姓,嗜杀成性。还自有一番道理:“夫百姓与州官同,杀人放火,殊不知是解脱也。”这样一发不可收拾,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走入癫狂。

        可他不图財,不图官,更不图名,只是要搅得天下大乱,这样的人,软硬不吃,愁死了当地知县,若干年的斗智斗勇,皆不得法,只得互相僵持着。百姓深受其苦,这帮人时不时地就要出来翻腾一下,闹得整个澍县乌烟瘴气。

        更有百姓直接聚众涌上衙门,“恳天做主,剿虎安民”。知县宋之问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怀里揣着的便是剿灭这窝土匪的良策,易容成男儿模样,她仰头望着衙门的牌匾,微微笑着。从现在开始,她便不再是她,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五荒擒兽几岁苦读皆藏于胸腹丘壑,应时而改。

        衙门内一名小吏看此人长身而立于衙门之前,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望着牌匾,挂着浅浅微笑,看到他,眼睛突然弯了起来,嘴角幅度更大,笑嘻嘻地向他摆了摆手:“小吏大人,你来。”

        那小吏看得呆呆地,突然晃过神,小步趋来,“敢问公子,有何要事?”

        “小吏大人,你把这封信教给你家知县大人,告诉他我乃江翊,明日定然前来拜访。”她从怀里把信掏出来送到小吏手里,又掏出银子塞到他手里。“不成敬意,小吏大人买茶喝罢。”

        那小吏还没反应过来,江翊就已经折身而去。

        “此人在何处?”知县大人看了两行,就要去寻此人,小吏把江翊说明日定然前来拜访的话传了,这知县大人却恼了:“现在去寻,即刻就去寻!”

        小吏全身一震,忙应声说是。

        这哪还找得着,知县拿着信哀叹连连,只得作罢。

        李明缙这边正就寝,窗户突然发出响动,他拿起刀缓缓开了窗,愣了,却看到信,只有四个字:

        已安,勿念。

        她没说怎么逃出来的,也没说如今在哪,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阿玄在案台踱来踱去,不见走。

        李明缙思考了一会儿,弄了馒头碎,倒了一碗茶,端过来,一身白色净衣,在昏黄的灯光下温润细软,阿玄却不屑一顾,拍拍膀子走了。

        李明缙还不知道,阿玄被她主子养的只吃荤呢,多年以后他笑盈盈问她:“你信上怎么不告诉我,好歹多说两句话。”

        李明缙由此留给阿玄的第一印象便不好。

        第二日一早,江羽便慢悠悠地拐进了县衙门,昨天的小吏一见他,忙上前道:“江公子,你可来了,昨晚大人一看信就要寻你,可让我们好一通找。”

        “辛苦小吏大人,还烦请通报大人。”江羽笑眯眯地躬身。

        “这就是江翊吧?”远处一人扶衫快步走来,“这还通报什么,快随我来吧。”一旁小吏讲“这是我们主簿元大人。”

        江羽也不拘礼,也来不及拘礼就被这主簿大人扯走了,江羽是哭笑不得。

        宋大人正在批文书,江羽被扯进房门,抬头便俨然一见宋之问,青灰色麻布衣裳,却仙风道骨,精神抖擞,眼睛亮了几亮,问着元主簿,眼睛却也不离开江羽:“可是江翊?”

        “在下正是。”

        宋之问上下扫了一眼,只见江羽处之泰然,举止之间自带一番气度,笑眯眯的又增添上三分稚气。

        “江小弟昨日裹信一封,道有治匪之良策?”

        江羽收起了笑,郑重其事:“大人,徐长现已是不能招抚之人,其一他将父母之死全部算到了朝廷的身上,这些年已经走火入魔,心胸狭隘,绝无可能毫无芥蒂接受招降;其二他如今背朝廷殃百姓,杀害百姓无数,招降他不足以平民怨。因此,招安为计,对此人不赶尽杀绝不足以成事。”

        宋之问思抿了口茶,“那你有何目的?”

        “宋大人明鉴,江翊确有所求,但绝无为难大人之心,待尘埃落定,若那时宋大人为难,江翊半点不提。”

        话已说到此处,这年轻人低眉垂目,不言不语时若晏然常寂,然却不动声色间杀伐决断,日后必然不简单。

        “那依你之见,何时行事?”这算是应允了。

        “此时可行。”

        “哦?那何人足以担此事?”

        江羽后退半步,躬身,打揖,“我只身前往土匪所在山头,但需要宋大人的配合。”

        “那是自然,你需要本官做什么?”

        “匪窝一千人,需大人修书一封,另五百人。”

        刘纤安拿着手里的信陷入了沉思,裴暠在一旁踌躇不安,“此事还是要早日呈送给大哥。”刘纤安自是知道此事干系,但是他也知道他大哥徐长的心思,他不仅不会同意,甚至不会让信里的消息流出去。

        但是,此事不能掩在自己手里。

        “裴暠,你把二当家和四当家请到议事厅里。”

        果然如刘纤安预料的那样,徐安把信掩了,信里其实是朝廷的招安,但徐安恨官府恨不得入骨,这件事在他手里铁定是过不去的。但他们与衙门作对了这么些年,说十恶不赦也不为过,朝廷还能来招降他们还是出人意料的。

        “大哥,朝廷又来信了?”二当家霍坚甩着一身肉,一屁股坐下。

        徐长瞥了他一眼。“哼,这帮狗官还能想什么新招出来,一番话翻来覆去说,老子耳朵都起茧子了。”

        “大哥”刘纤安说话了,“那来送信的小使还在外面。”

        “赶出去,不见。”

        门路就此锁死。

        刘纤安此时也说不得什么,但是他是有想法的,徐长的仇恨不代表他们的仇恨,二当家和四当家怎么想他不敢确定,但是自己也是逼上梁山,家里有妻有儿,自然是要做打算的。因此客客气气地把使者送走了。

        至于江羽这人,还需调查一番。

        江羽料到了,徐长好歹是个秀才,脑袋瓜子还是好使的。

        但是消息必须是要送进土匪窝的,敌不来,我便让消息随风进去

        。

        第二日,寨子里到处都安安静静的,安静的反常,徐长感觉不对劲,招了一个下属来问,这一问可不当紧,徐安气得要炸毛。官府把招安的告示都贴到家门口了,这下全寨子都知道昨天他瞒下的消息了,这些人却一声不吭,明白的是不跟他站在一条线么。

        好么,那就掰开了揉碎了说道说道,徐长一声令喝“把他们都给我找过来!”

        刘纤安先到,打了个招呼坐在一旁就不说话了。不一会,剩下那两个也磨磨蹭蹭地过来了。一眼望过去,都只剩个脑袋。徐长气不打一处来,狠命憋住自己要炸出来的一口气,“你们都什么想法?”

        霍坚长膘不长脑子,“大哥,兄弟们这么些年跟官府作对,过得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也不是说不好,但是吧,总要娶媳妇过日子,咱这山上女的掰着手指头我都能数过来,我觉得官府说的也不错,毕竟这也算他们给我们低头了不是么,再说,大哥你好歹是个武秀才,那是有功名的。”

        徐长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都是这么想的?”

        没人表态。

        徐长却笑了,“哈哈,老二说的也正是我想的,你们跟着我不愁吃喝不假,但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有做官的好机会,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也是要为你们打算呐,行,我今天找你们也就是问问大家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就招安。”

        刘纤安一愣,霍坚却五大三粗地笑了,“我就说嘛,大哥怎么会不同意,瞅瞅你,老四,想忒多了,兄弟那么些年大哥自然为我们好。”

        宋昞威心里一紧,“是,小弟愚昧,大哥心胸宽广,自然不会跟我一般计较。”

        刘纤安默默看了看徐长。

        临走,徐长拍了拍他的肩。一时间,宋昞威心里把老二祖宗都骂了个遍。

        交友不慎。

        宋昞威还是太嫩了,他来的晚,为了融入这个土匪窝他巴结了看起来毫无城府的二当家,谁料到这龟孙是个憨货,直接把他给卖了。

        徐长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是寝食难安,饭也不吃了,辗转难眠,他想半夜起来找刘纤安商量。

        “大哥今日说的话可当得了真?”

        刘纤安摸着茶杯沿,“你说呢?”

        “既不愿招安,那他会如何做?”

        “徐长一条路已经走黑了,朝廷招安这件事他不一定尽然相信,但是兄弟的心思已动,他平时多疑不能服众,担心当家的人心不齐,担心朝廷醉翁之意,定会”

        宋昞威心里一澟。

        茶桌一晃,一把刀先劈了下来,两人顺势向两侧翻滚,躲过去了,但是门被闯开,一群人围了过来,闷声杀了上来。

        幼子的哭喊声一下子揪紧了刘纤安的心,他急红了眼,再不顾及半点情分,挥手就朝这些往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身上招呼,鲜血四溅,他脸上身上都是伤,但出手之间不见半分犹豫,他早就知道徐长已经没有了心,什么兄弟情谊,竟然还奢望他内心有半点惦念,他一手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如今境地,如今,手足相残,血肉至亲成为利器,都是他用自己生命推心置腹换来的。

        终于走到了裴暠面前,裴暠不瞒十岁就跟着他,像他的弟弟一般,曾经的幼童如今已经十五,长成了半个大人,隐隐有大丈夫的轮廓,刘纤安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裴暠手里抱着他的幼儿,上一个月他才初尝为人父的喜悦,一个月间便阴阳相隔。

        刘纤安看着他浑身的刀伤,血细细地从衣服里洇出来,“辛苦你了。”

        “不,三哥,怪我”

        刘纤安伸手,拦住了他要说的话,“裴暠,以后要好好活着,出寨子去找江翊,告诉他,此机不可失。以后,你便跟着他吧。”

        “三哥,我不能”

        “你多说一句,多耽误一刻,我便多耗费一时力气。”

        “裴暠,我这一生年少误入迷途,悔不当初,你要引以为鉴,清白正直一生。”

        “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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