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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好汉难当


好汉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是辛越下水后的第一个想法。

        深秋初冬时节,云城这里已经叶落尽,初雪飘了,人站在外边吹会冷风都会冻得打喷嚏,更别提下这地下洞窟的暗河里了。

        一入水,便像是有千万根针铺天盖地往身上扎来,冷意直刺到骨头里,令人发疼发昏,冷得辛越没了半边知觉,险些呛水。

        刺骨的寒冷只来得快,去得也快,辛越的手臂马上就传来了一股暖意,从臂上游走全身,暖意到达的地方渐渐恢复了知觉,辛越在水下费力地睁开眼,手臂被身旁的男人紧紧揽着,迅速地往前游动,力道之大,甚至让她有点疼。

        水底视线模糊,只能隐隐看到顾衍的衣角在身边漂扬舞动,辛越的心里很是复杂。

        这个人不知道内力用得越多,毒发越快吗?

        这是第一次,辛越在被废掉全身内功之后,感觉到自己那么没用。

        沮丧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现在的情形由不得人伤情。

        后面的追兵已经追上来了,众人蓦地开始提速,顺着水流快速地游过了一段漆黑的水底后,像是被大力一推,他们便从窄窄的河流底冲了出来,调整了方向后,便开始直直往上游去。

        辛越抬头一看,他们像是从洞窟暗河里游到了一片露天湖泊底下,因为方才在洞窟暗河里视线是黑暗的,如今却能看到了,且越往上越亮。

        辛越不由扭头看了看顾衍,没想到身旁男人的脸色已泛起青白,眉头紧皱,一只手还扣着自己的手臂不停地输着内力。

        辛越心神一颤,酸甜苦辣的滋味一下充满了心头,一时的分心让她没闭住气,猛地呛了两口水,鼻腔辣辣的,整个肺部像要炸了似的疼起来。

        突然她被紧紧扣住的手臂被大力一扯,整个人被拽到了顾衍的身前,还没反应过来,顾衍的脸庞便压了过来,口中一下子被度入了空气。

        两张同样冰冷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辛越哪哪都不晓得疼了,她已经懵了,心中酸意亦有,喜悦亦有,苦涩亦有,热辣也胀满胸膛。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这个傻子,却被紧紧箍着不得动弹,冲向水面的这一段路程,很短却又让人熬得心头钝痛。

        “哗啦。”冲出水面的一刹那,顾衍松开了口,看着眼前女孩儿额前紧贴的鬓发,湿漉漉的睫毛和双眼,红润的嘴唇让人简直想咬一口,他勾起唇角,俯下了头,极缓极缓地凑近她的唇。

        辛越脑中一团浆糊,心头跳得越来越快,离她的唇只有咫尺时,顾衍却蓦然松开了手指,双目重重闭了起来,沉沉坠入水中。

        “顾衍!”沉沉坠下时,他分明听到,女孩慌乱急切的声音。

        晨光熹微,辛越一手撑着下巴,坐在窗格前,初升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下来,落在她的手上、额上,跳跃着,闪动着。

        身后紫檀木雕四季如意屏风后头,顾衍还在沉睡着,离他毒发昏迷沉入湖中,被暗卫捞起,快马回到府里救治,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白天再一个黑夜了。

        而辛越,也一步都没离开过他。

        睡不着,不敢睡,怕睡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就会像一场梦,迷迷离离消散逝去,还有很多事,她没有弄清楚,还有一个人,她很想问一问。

        低头看着桌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手札并加急奏折,他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醒掌天下权,醉卧他不会醉,总之甚少像这样昏迷不醒,人事不知,脆弱得好像个瓷娃娃。

        一手握着一块虎头青玉,低头轻轻抚摩着,思绪便像蛛丝,一丝一缕地逸出飘回了二人初相识的那年,织成一片细密的回忆。

        那年她六岁,他十二。彼时她还是礼部尚书府嫡女,辛尚书与夫人恩爱一生,仅生了这么个女儿自然是如珠如宝,纵得她从小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飒爽洒脱的性子。

        然而自家毕竟是世代簪缨,朝中清流,爹爹自然不可能真把自己宠成个猴王了,自六岁起,辛越胡天胡地的好日子到头了,每日里除了写大字读书,还要描红绣花,甚至请了个王府里出来的嬷嬷教规矩礼仪,行止坐卧皆要端庄持重,她爹的原话说,不为别的,就算是只没王法的猴儿也要在人前端得像个贵女名媛。

        而辛夫人虽出身小门户,平日里看着是个略显丰腴,和气端方的贵妇人,但行止处事之间却自有一片飒爽利落的气派,自然知晓为了自家闺女,该训还是得训的。

        刚开始的日子简直把辛越的一张肉团团白生生的小脸儿苦成了蔫黄瓜。

        这日,刚上完一旬课,自家娘亲发话了,每旬可休一日,辛越正抱着娘亲的大腿,一只小手在空中不停地挥动描画着外面的锦绣纷呈:“娘亲娘亲,我听王嬷嬷说,如今外面可热闹了,那么那么多人,还有好吃的!甜甜的,香香的,什么都有,娘啊你就带我出去看看吧!”

        “可又胡说了。”团团脸弯弯眉的妇人脸上挂着笑,弯下腰紧了紧辛越身上的大红色缎妆花八团喜相逢斗篷,只觉女儿灵秀娇憨,越瞧越爱到心坎儿里,随即抱起这娇娇小泼猴,略思索了一番道:“不如明儿定国侯府老太君七十大寿你随娘亲去,在路上倒是可以瞧瞧那些甜的,香的”

        辛夫人说着,将脸颊贴了贴女儿的细嫩圆脸,鬓边垂下来莹白细珠流苏挠得辛越直痒痒,呵呵地开心道:“太好啦!娘亲,你是阿越的宝!”

        果然第二天,辛夫人就携众仆妇小厮,抱着娇娇小泼猴,一行人乘轿往定国侯府而去。一路上,辛越的小肉手便没闲下过,不停地将宽大马车两边窗子的厚毡子掀开一角,用圆乎乎黑亮亮的眼睛往外瞧,瞧着了便打发小厮去买。

        一路上已然收获了一支糖山楂,两匣子桂花糖,三四捧刚炒香的瓜子儿,两串不起眼的浸色小珠串,一块成色普通却刻得憨头憨脑的虎头玉佩,并一顶虎头帽嚷嚷着要回家去给家里管厨房的李嬷嬷家养的小白狗儿旺旺。

        如此折腾了一路,待到了定国侯府,小人儿已是消耗了大部分精力,乖乖由娘亲牵着入了侯府。

        今日是定国侯府老太君的七十大寿,定国侯如今虽不显,但开国时却是跟着□□一起打过江山,平过边疆的,□□登基后亲封了定国侯,世袭罔替,额外恩赐一块忠君爱国的匾额,至今仍供在顾家祠堂里供后人瞻仰。

        故而今日老太君大寿,能来的都来了,真真是门庭若市,一片锦绣繁华之象。

        辛越跟在娘亲身边,穿过影壁,走过一道道长廊,差点被眼前的红灯笼并满府的花团锦绣晃花了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定国侯定是爹爹口中所说的那种大贪官。

        等她长大了才知道,这点子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象不过是定国侯府强撑出来的,到她嫁了过来,顾衍才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富可敌国挥金如土。

        走了约一刻钟的时间,引路婆子便领着辛越等人到了一处花厅,几人盈盈迈入,只见厅中已坐了不少妇人,或说或笑地正热闹着呢。

        正中紫檀雕花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满面红光的老人,额前带着一条镶珠嵌玉的石青色貂绒暖额,正笑着让一众前来拜寿的人们免礼落座,脸上的皱纹因频频微笑而显得更深了。

        小小的人儿随着母亲在宝蓝色云龙捧寿的垫子上拜下,站起,又被领到了一旁的珊瑚圆椅坐下,期间还收获了一声“这孩子长得有福气”的夸赞,这不就是夸她圆乎乎肉嘟嘟么。

        宾客还在络绎不绝地往里来,辛越却因方才在车上配着红豆糕多喝了些茶水而感到为难,她悄悄扯过母亲的袖子,小手拢成半圆状在母亲耳边说了。

        随即辛夫人便悄声嘱咐随行的陪嫁柳嬷嬷带了辛越出去更衣。好容易从那萦绕着浓重熏香又花花绿绿的厅堂中出来,方便完了之后辛越却不想急着回去了。

        她瞧着不远处一株白梅开得极好,在满府的花团锦簇里显得清高傲骨,与别不同,便指了那处对随行的嬷嬷及丫鬟说道:“我想去那儿看看。”

        柳嬷嬷一贯严厉,想着在侯府里可不能让自家姑娘调皮着了相,只一心想带着姑娘方便了就带回夫人身旁,便一边说:“姑娘,那儿可远着呢,都到内院了,咱们今日是来做客的,该回去了,晚了夫人该担心了。”一边伸出手来捞小人儿。

        辛越哪能这么容易被她捞着,猫腰往前一窜,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当下众人都惊住了,没想到姑娘真敢把侯府当自家跑了,顿时急得原地跺脚。

        柳嬷嬷毕竟是跟着辛夫人多年,当即吩咐了丫鬟回去报给夫人知道,自己领着小厮往前追去了。

        辛越从丫鬟嬷嬷的手里溜了出来,心中正得意呢,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儿,只见不远处侯府下人们捧着一个个托盘走在长廊上,转头看了看,身后一处花园假山高立,花树遍地,便猫进了花园的小径里,弯弯曲曲,探险似的向前蹦着跳着。

        小径通幽,走到尽头却见是一处竹林,林中有潺潺流水,没有红粉鲜花,只这苍青的颜色与清灵的流水,就让辛越觉得心中欢喜。

        她左看右看,一路小跑到了水边,蹲下捡了块小鹅卵石,“扑通”丢进了水里,开心得咯咯直笑。

        突然颈后一紧,整个人被提溜了起来,她胡乱挥舞着双手在空中挣扎着,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说话声:“你是谁?为何到这里来?”

        说着身后人将辛越放了下来,辛越这才转身看到,来人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大冷天的只穿着天青色的对襟袍子,身上也无时下男子皆喜佩戴的香囊玉环等物,清瘦冷淡,皱着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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