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海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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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亚躲在密林里望着湖心处:有个男人正在湖里游泳。
时间前溯几个小时。
今天一大早她就出发打猎了,这是丰收的一天。
她发现了一片结满浆果的灌木林,还撞上了一群迁徙的野鹿。她射倒了一头还没成年的小鹿,鹿群被飞来的箭矢吓得四散而逃。
等鹿群跑远后,索菲亚从树林里走出来,她摸着小鹿的眼睛,迅速地用匕首划破了它的颈动脉,感受到手掌之下起伏的身体逐渐归于平静,索菲亚向上帝祷告致谢。
念完祷告后,索菲亚用绳子将小鹿的前后四只脚两两绑在一起,她将装满箭矢的箭袋移到腰前,把挎包也拉到了身体的前面,这样她就可以把小鹿背在背上了。
她背着小鹿往回走,回到了被她称为“家”的地方,那是森林中一块直径不足30米的圆形台地,台地上立着两栋简陋的木屋,三角形的屋顶上盖着陈旧的鹿皮和塑料布。
索菲亚放下鹿,走进木屋,她脱掉染血的外套,看了看手表,她发现今天的计划似乎结束的太快了:她早上七点离开家,而现在时针才刚刚经过十一点。
眼下她无事可做。
吃了一些浆果和昨天剩下的烤鱼,又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索菲亚决定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放下弓箭和背包,拎着一把匕首走出了门,小鹿的尸首就倒在小木屋的门外。她解下绑着鹿腿的绳子,把尸首抱到了小木屋的后面——那里立着一个简单的木头架子。横着的木棍上还挂着一个几年前亚历山大在一座小镇的废墟里收刮来的铁钩。
她将鹿头朝下的挂在铁钩上,在鹿颈的伤口处割了一刀,任由淤血滴落到地面。
鹿血滴干需要一些时间,索菲亚收起匕首,提起架子旁的两个大的旧塑料桶回到木屋,将一个有盖子的大矿泉水桶背在背上,接着她朝森林走去。
她在森林里走了十分钟,钻出树林正好面对着“黑海”的滩涂。她在浅滩上洗干净自己的匕首,将三个水桶灌满水后,开始返程。
提水回家总是比空桶离家要多费些精力,她花了多一倍的时间回到了木屋。她还记得几年前刚建起木屋时她曾向亚历山大抱怨,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把木屋建在“黑海”旁边,这样他们就不用费事地来回搬水了。
当时的亚历山大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质疑。过了一个礼拜,他们在打水时发现湖上飘来一具尸体,人看去已经死了几天,尸体被泡的发胀,鼓得像个气球。索菲亚当场就黑着脸开始呕吐,那具死尸把她吓得一晚上都清醒地躺在床上。从那以后,她再也不问亚历山大为什么不把屋子建在湖边了。
回到营地,她在木屋外放下一桶水,将有盖子的矿泉水桶和另一桶水放进屋内。接着她走出木屋,将屋外的那桶水提到了挂着鹿尸的架子前,她换了一件染着血污的灰色长袖,她将袖子挽起,直到露出肩膀,她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她摸了摸散发着寒光的刀刃,走向鹿尸。
她先从鹿的两腿之间向下划出一刀,鹿的内脏跟随着刀刃划过的口子滑出鹿尸,悬在了身体的外边,她把手伸进开膛的肚子里,顺着筋络割了几刀,心肝脾肺连着白色的脂肪“砰”的一下落在了地上。索菲亚看着掉到地上沾着泥土的内脏愣了一下,她皱起眉,懊恼地想着自己怎么会忘记拿个桶接着,这实在太业余了。
她想拍自己额头一掌,却又碍于满手的血污。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没有食盐和冰箱。没有这些东西内脏很容易腐坏,既然如此,掉在地上就掉在地上吧。想通后,她回屋取出一个空桶,开始继续下刀。
眼前的只是一头小鹿,她不一会儿就将它分解好了。空桶现在被装得满满当当,鹿腿、肋排、鹿尾、里脊有序地摆放在桶里,被剥下来的鹿皮则被扔在一块干燥的土地上,几只苍蝇在鹿皮上方打转。
索菲亚蹲在水桶边用刚打回来的水清洗手臂和刀刃,水不一会儿就变成血红色,清洗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天,觉得现在应该也就两点左右的样子。她问自己今天就这么完了吗?她看到地上的内脏正招揽着苍蝇,她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把装满肉的桶拿进储存杂物的木屋,找了一块木板盖住,又把地上还染着血的鹿皮重新挂在铁钩上。她提着装着血水的水桶走到台地的边缘,泼掉血水,回来后捡起地上的内脏装进桶里。
她提着桶走进森林,跟着树上的标记找到了前两天她布下捕兔陷阱的那片林子。她看到有几个笼子倒在地上——有动物触发了陷阱。但当她走过去时,她发现藤条制成的笼子里空空如也。
这是常有的事,她没觉得有多失望,毕竟她已经猎到了一头小鹿,这可比猎到兔子、老鼠实惠多了。她取出桶里的内脏割成小块扔进笼子里,她复原了陷阱,然后沿着原路离开。
桶里还有一些油脂,她又一次走到湖边,沿着滩涂走了一刻钟,在一棵紫衫树前停下,她脱掉鞋小心翼翼地走进湖水里,踩到什么东西后停下脚步,她弯下腰开始在水里摸索,不一会儿她就摸到了一条绳子,她起身拉着绳子往岸边走,绳子带出两三个渔网和藤条做成的捕鱼陷阱,她欣喜地发现其中一个陷阱里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索菲亚将陷阱拖到滩涂上,她打开笼子,将里面的鱼取出来重重地摔打在鹅卵石上,刚刚还激烈挣扎的小鱼被摔掉半条命,它倒在石头间喘着气,尾巴虚弱地上下摇动。索菲亚将桶里剩下的油脂全部拿了出来,把它们划成小块分别扔进了几个笼子。然后她又拖着笼子再次走进湖里,水漫过了她的腰,她松开了抓住笼子的手,任由水流带走捕鱼的陷阱。
回到岸上,她捡起那条鱼,她就在湖边解剖了它,她将鱼的内脏扔回湖里,用清水洗了桶后将桶灌满。做完这一切后她穿上鞋,提着桶哼着《喀秋莎》往回走。
她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她倒了一些水把屠宰留下的污血冲洗干净,然后她开始清理鹿皮上的碎肉。她尽量让自己刮得足够干净,刮完后围着鹿皮飞舞的苍蝇明显变少了,她又舀了一些水清洗了手,她欣赏了一番清理后透着粉红色的鹿皮,把它取下来泡在装满清水的水桶中。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有些累了。
索菲亚走进居住用的木屋,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有些无奈地摇头:居然才下午三点。她回到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裤,接着她检查清点了一下自己的物资,又坐在木屋前一块石头上翻看着自己看过无数遍的《堂吉诃德》。
很快,她就感到闲暇和寂寞让她忍无可忍。
索菲亚再次回到屋里,放下发黄的旧书,她拿起弓,背上箭袋,喝了一大口水,又将自己的水壶重新灌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索菲亚走出木屋。
她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下,决定等下向西北走走——一周前她去过那个方向,她记得穿过森林后是一片田野,田野里还有几座空屋。
虽然那里肯定已经被其他的幸存者收刮过几遍了,但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还能找到一些好东西,毕竟谁也带不走所有的物资。就拿食物来说吧,人们首先带走的一定会是罐头、饼干这样可以长久保存的东西,其次是肉食、水果,最后才是调料。
正好,她缺盐。
打定主意后索菲亚大步地朝着计划的方向走去,她盘算着自己会在17:00以前回来,因为从西北方向走出森林会比西南方向快得多。
彼时的索菲亚没想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拜访了这座森林。
索菲亚在田野里转了一圈,她只找到了一袋开封的食盐和一个没有盖子的矿泉水桶。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16:32分了,她走上回家的路。因为手上拿着一个空桶,索菲亚决定绕路去湖边打水,她还没走近“黑海”,就听见了湖的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划水声。
索菲亚把水桶放在地上,猫着腰小步前进,轻轻地拨开树枝后她震惊地看到有个脑袋在湖水中央浮着。她最初看到的只有一个黑色的后脑勺,那个脑袋沉到水里去,她等了一分多钟,看到脑袋在更远的地方冒了出来,那个家伙改成仰泳时,他转过身,索菲亚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留着短须的男人,有一对又黑又浓的眉毛,只是左边那只眉毛被一条难看的伤疤截断了。索菲亚眯着眼想要看得更仔细,可那个家伙仰泳了一会儿又转身一头扎进水里,再出来时他游得更远了。
这家伙是跟鸭子学的游泳吗?
索菲亚思考着,她的思绪很快转移到了男人的身份问题上。自从离开方舟后她已经在这片森林里生活了26天了,她从没在湖区边见过其他人,眼前游泳的家伙是第一个。
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有同伙吗?他是强盗还是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不断地跃出索菲亚的大脑,忧虑和警惕就像与水平线呈30°夹角的直线,随着不断抛出的疑问逐渐上升。索菲亚不想起冲突,但她有必要搞清楚这个陌生人的来意。
索菲亚安静地在丛林里穿梭,她弯着腰走了一圈,林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的踪迹,索菲亚判断湖里的人是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的。她又转了一圈,没发现男人的衣服和枪支。
索菲亚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不带枪到处瞎转的家伙,她朝着湖泊中央望了一眼,她看到陌生人已经游得太远,他脑袋变成了湖区中的一个小黑点。
也许他把那些东西放在湖边了?
索菲亚确信不会有人穿着衣服在湖里游泳,她向着左右方向审查了一番,森林和滩涂还是没有第三个人出现的痕迹,她冲着游泳的人又望了一眼,他离得实在太远了,即使他发现了自己,这么远的距离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现在的局面对她有利。
索菲亚走出了森林,她走到湖边,开始寻找陌生人留下的衣物和枪。她在河滩上走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找到。索菲亚开始怀疑湖里的人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天体主义者。
世界末日后,有一部分倡导自然天体的幸存者成立了天体联邦,联邦的驻地在阿伊魁斯托特斯圣毛里奇国家公园,这些人从不穿衣服,即使是严寒的冬日,他们最多也只会披着一件四处漏风的毛皮毯子。
那是加泰罗尼亚的一个小势力,亚历山大曾带着她和这些人做过交易,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不穿衣服的男人,他们毫不避讳地和同样“打扮”的女人站在一起,他们面色平静,却给年幼的索菲亚留下了阴影。
她被眼前的奇异景象吓坏了,那些可怕的画面至今仍鲜活的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后来再和他们做交易时,亚历山大就不带她了。索菲亚一直不喜欢天体主义者,她觉得衣服是分辨人类和猴子重要标识,人类不该因为无人管制就失去最基础的是非观念。
索菲亚想了想天体主义者的作风:他们需要的物资很少,基本从不离开他们的驻地,阿伊魁斯托特斯圣毛里奇国家公园里也有湖泊,他们犯不着冒着被杀死的危险跑到这里来游泳。
那个陌生人不可能是天体主义者。
索菲亚又一次在滩涂上开始寻找,她小心地观察着滩涂上的每一处:稍大的石头、低矮的芦苇、长到岸上的蒲草
忽然,划水声清晰地传进了索菲亚的耳朵里,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她惊讶地发现在自己低头观察时,那个陌生人已经开始往回游了,他似乎还没发现岸上的自己,他闷着头游泳,脑袋在水里起起伏伏,他从远处一头扎进水里,又从近处浮出水面。
索菲亚看着他不断游近,感到头皮发麻。他们的距离已经够近了,他一抬头能看到岸边站着的自己,她现在逃跑已经晚了。索菲亚咬了咬牙,取出弓搭上箭,箭头直指湖中的陌生人。她调整呼吸,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个家伙,但她想好了一件事,如果来者不善,她一定会放开弓弦。
她看到陌生人最后一次浮出水面后突然停下了,拥有53视力的索菲亚终于看清了陌生人的脸,一张带着明显远东血统的棱角分明脸,鼻如悬胆,目似星辰。即使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惊讶和惶恐,即使她一向对亚洲男人不感冒,她也觉得这是一个面貌英俊而硬朗的男子。她没想好怎么开口,男人僵在水中不动。
“不许动!”想了半天,索菲亚居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她意识到男人本来就没动后,压抑着混乱的心补了一句,“游过来。”
程知行现在的脑子就像运行异常的电脑处理系统一样又热又迟钝,他听到拿弓的女人在喊他做什么,她用的是加泰罗尼亚语,但程知行不知为何听懂了。
他当然不能游过去!程知行羞红了脸,他还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他从没赤条条地被一个女人拿着弓威胁,如果他真的听她的话裸身上岸,他情愿溺死在这泊湖水中。
羞耻感已经超越了恐惧,程知行黑着脸泡在水里,对金发女人的威胁置若罔闻。
索菲亚在岸上等了一会儿,她发现水里的男人一动不动,她想起这个人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于是她换成了西班牙语,接着又用英语说了一次。然而男人还是泡在水里盯着她,她终于意识到对方不打算上岸。
“嘿!”索菲亚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有些酸了,她大声地对男人用英语喊道,“你不上岸我就射箭了!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程知行听到她用英语和自己对话,程知行的英文水平停留在了高中阶段,在来西班牙后,更是一落千丈。不过他在出发前还是猛补了英语,他听懂了lastwarning的含义,他看着对方的弓箭,恐惧又开始冒头了。
真他妈艹蛋,我居然会栽在这里!
程知行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的得意忘形,如果只是洗个澡,他早就上岸回去了,又怎么会沦落到此?他想到了父母,胡里奥,胡安,安娜,卡洛斯,费利佩医生最后他想到了佩德罗:那个家伙肯定正抽着烟躺在地上看着那本《花花公子》傻笑,说不定他已经开始吃饭了,粗心大意的两个罐头根本不会想到他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程知行想着就开始生气,很快他又开始哀伤,他想到自己会被眼前的女人杀死,如果两个罐头知道自己因为洗澡被杀,他一定会哈哈大笑的,一定会。
索菲亚已经对湖里的男人失去了耐心,这个家伙可能是个哑巴,也可能是个聋子。他对自己的所有话都不搭不理,就像被弓箭指着的不是他一样!
索菲亚的手臂已经很酸了,可她不敢收弓,如果这么做了,她的威胁将毫无威力。她可以故意射偏一只箭,但她不想这样做,这些箭矢弥足珍贵,她不想浪费任何一只。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程知行慢慢地冷静下来,他忽然意识到弓箭不是步枪,他可以端着步枪一个小时,但他不能保持拉弓姿态一个小时。僵持得越久对他越有力,他鼓起勇气让自己在水里保持不动,他注意到女人手中的弓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笔直的竖着,他知道这是机会。
男人忽地缩进水里,索菲亚一惊,手里的弦本能地松开,利箭划破空气冲了出去,入水时溅起一片水花。
水里的程知行看着利箭在自己眼前不到20厘米的地方落入水中,他吓得差点没憋住气。他强行忍住张口大喊的本能,他转了方向,朝着湖中央潜泳,他一直游在水面下,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才往上浮,浮出水面时因为焦急他提前张了嘴,为此还呛了一口湖水。
程知行猛烈地咳着,他转了个身,发现自己已经游出了弓箭的射程。他开心起来,但积极的情绪只维持了几秒钟,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比刚才好。他远离岸边,而他的衣服和步枪都放在岸上。他不可能一直在水里泡着,他迟早会因为力竭而沉下去,他也无法回到岸边,一个拉弓的女人站在那里,刚刚那一箭射偏了,但那是在她力竭的情况下,并且那射偏的一箭离他不到20厘米。
他完蛋了。
“佩德罗。”程知行悲哀地念叨着佩德罗的名字,他现在的一切期望都寄托在佩德罗·巴布罗身上了。
索菲亚低着头懊恼地看着自己有些发抖的右手,她刚刚射出了一支不该射的箭,那支箭没有命中目标,还惊得湖里的男人逃得更远了。她看到男人逃出了弓箭射程范围,他的脑袋在湖水中随着波浪起伏,警惕地朝着这边看。
索菲亚在岸边走了走,她揉了揉自己因为拉弓而酸疼的右臂,同样警惕地注视着湖中望着她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她想明白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裸泳者不会对岸上的她造成任何威胁,她现在应该去寻找他放在岸上的枪和衣服,有了枪,她就彻底不怕他了,她可以要求他上岸,如果他不乐意,她甚至可以一枪打死他永绝后患。
索菲亚又开始了在岸边的搜寻,这次她找得更加仔细,手表的时针已指向了六与七的正中间,天变暗了,她需要抓紧时间。
终于,索菲亚发现了一堆奇怪的石头,它们整齐地像是被人刻意摆放过的,索菲亚蹲下身,她捡起一块石头,湛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石头的后面放着一堆叠放整齐的衣物,还有一把枪——那还是一把步枪!
索菲亚向那支步枪伸出手,一道男声像12月的寒风一般从她的头顶刮过。
“不许动。”那人用西班牙语说。
同样的话语出自不同人的口,索菲亚感到脊背一凉,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余光瞥见一把黑色的手枪,那个人下了第二道命令:
“举起手。”
她照做,那人又下了第三道命令:
“放下你的弓箭和匕首,然后抱着头转过身,前进三步,蹲在地上。”
索菲亚听话地把弓放在地上,她解下自己的箭袋,又取出自己的匕首放在脚边后抱着头转过身,她看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发棕眼的男人正握着一把手枪指着自己,这是一个典型的西班牙男人,有着深邃的褐色眼睛和严肃平坦的阿拉伯式下巴。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操着一口安达卢西亚的口音,腰间的皮带上还夹着一本卷成棍的《花花公子》杂志。
男人看到她的脸后长大了嘴巴露出一副惊讶的神色,他“哇”了一声,这一声充满不正经的轻佻。
索菲亚朝前走了三步,蹲在地上,她听见这个西班牙男人正对着湖中央喊话,他用“三瓶红酒”称呼湖里的男人,这可真是一个强盗风格的外号,她真不幸,她居然遇上了两个强盗,还是从其他地方流窜过来的。
程知行用力地划着水往回游,他从未像此时此刻那样对于见到佩德罗而感到欢欣雀跃,也从未像此时此刻那样对佩德罗充满感激。绝处逢生的喜悦激励着他越划越快,很快,他就游到了岸边。
上岸前,程知行还有些犹豫,他停在浅滩处,大喊着让佩德罗带那个女人走远点。佩德罗嫌弃地瘪了瘪嘴,他用枪押着索菲亚往前走了十步,还命令她面朝森林背对湖泊蹲下。程知行看着他们走远后才走出水面,他迅速地把石头移开,用出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将衣服穿上。
索菲亚听着背后穿衣服的悉悉索索的声响,现在紧张恐惧的人变成了她。她飞速地思考着对策,身边的西班牙人一直拿枪对着她,但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时不时地扭头看向他的同伙,偶尔还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嘲笑声。
索菲亚知道自己左侧的裤子口袋里有一把折叠刀,拿枪指着她的男人没有搜她身,这种疏忽实在太愚蠢,她或许可以抓住机会扭转局势。索菲亚偷偷地朝后看了一眼,想看看他的同伙在做什么,她转头时正好看到西班牙人回头,于是她立刻低下脑袋,她等了一会儿,发现西班牙人又扭头去看她的同伙了。
我可以反杀他,但现在不是时候,保持耐心。
索菲亚想着,身后穿衣服的声响减弱了,她听见西班牙人正在揶揄自己的同伴。
“你怎么回事,三瓶红酒,你居然在一位美丽的女士前洗澡?”
“闭嘴,佩德罗。”那个年轻的亚洲人不满地说,他的回复极其简短,索菲亚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双黑色的登山鞋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还有一支漆黑的步枪枪管。
“你打算怎么办?”那个被称作两个罐头的男人在问。
“我不知道。”那个亚洲人轻声回答。索菲亚背上惊起一片凉意,她隐约听出声音里的恼怒和羞耻。过了一会儿,那个亚洲人再次开口,“也许我们该杀了她。”
不!索菲亚心惊胆寒,他说得那么稀松平常,他们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路匪。她真该在一开始就一箭射死他。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两个罐头开口了,索菲亚不知该喜该忧,在强盗手中活着,常常意味着活在地狱。
“为什么?这个女人很可能是强盗。”亚洲人坚持着,索菲亚听见拉枪栓的声响。
“万一她不是强盗呢?”西班牙人反问他。
“我们不该冒险,她刚刚向我射箭,那箭离我就20厘米远。”
“那是因为你不愿意上岸。”索菲亚忍不住插话,她没抬头,但能感受到两个男人的目光都定在她身上,“我不是强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这片森林?”她没有擅自将强盗的身份贴在他们身上,希望通过这么做换取一些友好的交流。
“如果你不是强盗,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西班牙人问她,她听见那个亚洲人在叹气。
“我是居住在这里的幸存者,我叫索菲亚。”
“看看吧,索菲亚mira,sofia”西班牙人居然看起唱起歌来,他唱了一小段就停了下来。那歌还挺好听的。
“全名。”说话的是亚洲人,他语气不善。
“索菲亚·阿纳托利·诺瓦克。”
“听上去不像是个拉丁姓氏。”西班牙人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我是保加利亚人。”索菲亚隐瞒了自己的俄罗斯籍。
“保加利亚人?”亚洲人重复了一遍,“巴塞罗那有保加利亚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欧盟有许多保加利亚打工人,你不也是外国人吗?”西班牙人帮她说话了,她对这个中年络腮胡有了一些好感,“难得还是个大美女。”那点好感转瞬即逝。
“那些标记是你做的吗?”亚洲人问,索菲亚发现他比西班牙人要谨慎地多,他专注于核实她的身份。
“是。”
“o是什么意思?”
“o3epa,湖泊。”
“乌西拉?湖泊。”亚洲人卷着舌头学她发音,但他发的一团糟,“听上去像是俄语。”
笨蛋,本来就是俄语。
索菲亚想骂他蠢,她说:“保加利亚语和俄语发音差不多。”
“我知道。”对方没好气地说,“都是斯拉夫人。”
这还是来欧洲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保加利亚人和俄罗斯人都归于斯拉夫人这一体系下,索菲亚小时候听妈妈讲过,自本世纪20年代后,欧洲人有意将其他斯拉夫族人和俄罗斯分得泾渭分明,他们说这是为了捍卫他们的价值观。
虽然这家伙敌意满满,但他最后那句话赢得了索菲亚一些好感。
“你是跟着我的标记来的?”索菲亚鼓起勇气问他。
“你怎么证明你是猎人,而不是强盗?”亚洲人忽略了索菲亚的询问,他坚持要掌握话语的主导权。索菲亚意识到这家伙是个强硬派,她想起刚才他泡在水里恐惧惊讶的样子,那张湿漉漉有些发白的脸和现在冷漠问话的声音毫不相配。
“林子里有一个空的塑料桶,我的挎包里有一袋开封的盐,如果我是强盗,我为什么要拿一个空桶呢?”
“两个罐头,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空桶。”
西班牙人钻进了密林里,索菲亚想着机会来了,她等着亚洲人翻她的挎包,结果那家伙却端着枪立在原地,枪口始终对着她。几分钟后,西班牙人回来了,他冲着亚洲人摇头。
“没看到空桶。”
“怎么会呢,就在那里呀。”索菲亚指了个方向,她看到亚洲人警惕的枪口抬起,她迅速地又把手抱在后脑勺,“就在那里。”
“这片树林实在太茂密了。”西班牙人回头看了看她指的那片林子,他对着亚洲人耸肩。
“翻翻她的挎包。”依然是亚洲人下的命令,索菲亚惊讶地发现那个西班牙人居然真的就听话地蹲下身开始拿着她的挎包翻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翻出了一包开封的食盐。
“她没说谎。”西班牙人朝亚洲人举起那包食盐,他还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上品尝,很快他的面部就扭做一团,“我的妈呀,这玩意放多久了。”
“放回去吧。”亚洲人又下令了,西班牙人把盐放回她的包里,“她包中还有其他东西吗?”
“一根缝衣针和一卷线,一个创可贴,没了。”西班牙人一一展示他的发现,“看来她不是个强盗。”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
“三瓶红酒,你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想打死她吧?”西班牙人困惑不已地看着亚洲人,亚洲人抿着嘴没回话,他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不会是因为你被她捉住了所以恼羞成怒吧?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哇——卢卡,哇哦!”他大笑不止,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我还是今天才知道你这么腼腆,像个大姑娘!”
“佩德罗!”亚洲人严厉地喊着西班牙人的名字,索菲亚悄悄地抬眼,看到他拧着那双黑色的眉毛,黑眸露出杀意,一脸的凶相,“佩德罗!”他再喊了一次西班牙人的名字,西班牙人终于停住了笑声。
“好了,三瓶红酒。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觉得她不是个强盗,首先强盗不会单独行动,其次,有哪个强盗会包里只装着针线和半包盐,要真是这样,她活不过一个月。”
“可我们仍需谨慎。”亚洲人看了一眼索菲亚,“除非她带我们去她的营地。”
他看到自己的俘虏轻轻地摇头。
程知行和佩德罗押着索菲亚往回走,他本想问个水落石出再回去,但索菲亚始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营地,而黄昏已至,白天就剩下不到20分钟,他们不想冒着迷路的危险抹黑回到扎营的地方,所以他们只好押着这个保加利亚女人一起回到营地。
他们回到了那座白色的石头屋子前,被留下守着骡马的拉戈看到主人回来,兴奋地站在门口冲他们摇尾巴,那样子仿佛他们本就是这座石头屋的主人。程知行回来的路上全程黑着脸,他草草地摸了把拉戈的头,让佩德罗带索菲亚进屋,还不忘嘱咐佩德罗记得把俘虏捆起来,说完他就领着拉戈去屋子后面查看弗朗哥和巴科的情况了。
佩德罗用手枪顶着索菲亚的背,让她进屋。走过大门时,索菲亚忽然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佩德罗不像那个叫卢卡的亚洲人那么谨慎,而且他似乎已经认定了她不是强盗,虽然拿枪指着她,但他的态度十分友善。
索菲亚走进屋内,她看到壁炉里升起的篝火,看到摆在地上的平底锅里的培根和鹰嘴豆。
“坐吧,我得把你捆起来,希望你不要介意,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佩德罗指了指壁炉边铺好的旧睡袋,他把背回来的弓箭和匕首放到了门边,立在墙上。
索菲亚听话地坐在那个睡袋上,她将膝盖卷缩,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膝盖,看上去楚楚可怜。
佩德罗本该去拿手铐,但他却望着女孩的脸,他望得眼都直了,这可真是个漂亮的姑娘。雪白的皮肤,金色的头发,弯月似的眉毛,她是个斯拉夫人,却长着一张法国式的清新脱俗的鹅蛋脸,她的五官美就像上帝亲自在雕琢,尤其是那双湛蓝如大海的眼睛,像块神秘的蓝宝石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女孩的脸在燃烧的篝火映照下半明半暗,充满了神秘的美感。
佩德罗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得沉重了,他很奇怪三瓶红酒怎么会想杀掉她,她看上去那么美丽,仿若天使降临人间。他想起程知行质问他为什么带上那本杂志,忽然又能理解那个家伙了。
西班牙人盯着自己时,索菲亚也盯着他,她看到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正因荷尔蒙的作用而变得愈加阴沉,她心里开始忐忑,她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眼睛,还不止一次,第一个男人还没摸到她就被亚历山大开枪击碎了脑袋;第二个男人是方舟的伙伴,他主动要求和她一起外出,在她打猎时粗鲁地对她动手动脚,她毫不犹豫地拿出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
这个家伙也是个好色之徒。索菲亚端详着佩德罗的脸,得出了这个结论。
“佩德罗?”索菲亚让自己发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声音。
上帝!她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佩德罗咽了咽口水,他觉得自己嗓子要冒烟了。
“我想跟你谈谈话,我不是强盗,我希望你能放我走。”索菲亚轻声细语地向中年男人请求,她的声音就像涓涓溪水,缓缓流过佩德罗的心房,将他的理智悄悄地带走了。
“哦,美丽的小姐,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强盗。”佩德罗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他拿着枪的手垂到了腿边。
“好心的先生,我想跟你谈谈,你能坐过来吗?”
“当然,看看吧,索菲亚。”佩德罗开始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民谣歌曲,他被索菲亚迷惑住了,鬼使神差地缓缓走向她。
程知行已经用刷子刷过弗朗哥很多遍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握着刷子的右手。一想到下午的事他就面部发烫,他居然在洗澡时被一个女人拿弓指着,他活了25年,面对过危险的僵尸狼,和敌对势力互相倾泻子弹,还差点因为同伴的背叛饿死在一座倾塌的废墟里他经历了许多事,唯独没经历过洗澡时被一个女人威胁。
“妈卖批!”程知行气呼呼地吼道,弗朗哥被他突然爆发的吼声吓得退了一步。程知行拉着缰绳把它拉了回来,他拍着弗朗哥的脸,细声细语地安慰它。过了一会儿马匹安静下来,但他又开始因为下午的事生闷气。
他不愿意回到石头屋里,里面有一个偷看他洗澡威胁他的女人,还有一个因为这件事放肆嘲笑他的中年大叔。程知行蹲在地上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跟佩德罗说话,他因为这件事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权威。
拉戈敏锐地察觉了主人的负面情绪,它凑上来趴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地用舌头舔他的脸,程知行伸出手想推开它,但拉戈不离不弃,固执地将他长着短须的脸舔了个遍。
“拉戈,我下午才洗了脸。”狗狗得逞后,程知行无奈地盯着一张湿脸看着毛孩子叹气。
“汪!”拉戈看着自己的杰作开心地叫了一声,它的前爪搭在程知行的膝盖上,尾巴摇得像直升机的螺旋桨。
狗狗果然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被拉戈一通胡乱的安慰后,程知行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他朝着拉戈露出笑容,放下手里的刷子开始给它挠痒痒,拉戈很快就舒服地开始舔自己的嘴唇,它蓝色的眼睛也跟着飘忽起来。程知行正打算加重力道给拉戈摸个爽,忽然,他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重物坠地的声音。
佩德罗不会又把什么东西打翻了吧。
程知行停下手扭头看着屋子,拉戈正在兴头上,发现主人突然按了暂停,它不满地伸出狗爪拍打主人的膝盖。应该是这样,程知行想着回过头朝拉戈微笑,他刚开始继续挠拉戈的脖子,屋里又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异响。这次,程知行皱起了眉头。
“在这里等我,拉戈。”程知行摸了摸拉戈的头,他站起身,开始往正门走。
“两个罐头,你在干什么?”他一边喊一边推开掩着的木门,屋里的景象让程知行愣住了。
佩德罗仰面倒在地上,神色惊慌,金发俘虏骑跨在他身上,她面目扭曲,双手握着一把折叠刀竭力往下压,折叠刀直指佩德罗的眉心,锋利的刀尖距离佩德罗的皮肤不到3厘米。佩德罗两手握着女人的手,正全力地往上推。他们看上去在进行一场别具一格的拔河比赛,只不过使劲的方向是反的。
“卢卡!救我!”佩德罗听到了开门声,他大声喊着救命,颤抖的声音透露出程知行熟悉的期盼,今天下午他也刚刚有过同样的需求。
有重力的帮助女俘虏快赢了,佩德罗因为仰躺的姿势累得气喘吁吁,他刚刚那声叫喊又占去了一些力气,他手微微一抖,锋利的刀刃几乎都要贴到他的皮肤上了。
“艹!”程知行向他们跑去,他一把抱住女人,拖着她往后退。
多一个人的帮助,比赛的天平倒向了佩德罗那边。索菲亚被抱起身,刀尖也跟着远离,佩德罗松开手,大口地躺在地上喘气。程知行左手拦腰抱着索菲亚的腹部,右手伸出去要去抓她握着刀的双手,结果索菲亚的反应比他伸出的手还快,她分开了双手握刀的姿势,她用左手握刀,同时挥动右臂用肘部朝身后的程知行打去。
程知行看到突然向自己袭来的肘部,他本能地收回了伸出去的右手,双手并着一个环,抱着索菲亚离开了地面,重心改变让索菲亚的肘击失去了方向和力道,肘部划着男人的头发打了个空,她收回手,调整着准备下一击。
程知行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紧紧地箍住她的腰,侧着身准备斜摔向地面。半空中,索菲亚又一次失去了平衡,她看到了他戴着手套的左手紧紧地勒住她的腰,她放开了握刀的左手,伸出手去掰他的小拇指,她握住了,却惊讶地发现手套下面空荡荡的。
正当她吃惊时,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不受控制地斜倒下去。两人砰的一声同时摔在了破旧的木地板上,砸出一个大洞,还砸飞了几片碎裂的木板。
索菲亚被摔得眼冒金星,触地后的几秒钟,她的眼前短暂地出现一片黑暗,等她再回神时,她已经趴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手腕上落着一股沉重的压力,她回过头看到那个亚洲人正用右膝盖压着她的双手,左膝盖压着她的大腿,他的体重让她无法动弹,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窒息感。
“佩德罗,把手铐和布条拿过来!”身上的男人喊着。
刚刚还在地上喘气的佩德罗赶紧起身,他从放在门边的背包里拿出了手铐和一条军绿色的布条。身上的男人拿走了手铐,命令佩德罗把索菲亚的双脚绑住。佩德罗迅速地做完了这件事,那条军绿色的布条紧紧地捆住了她的脚腕。身上的男人抬起了自己的左腿,他左拿着手铐,右手在右膝盖抬起的一刹那抓住了她被压得麻痹的手腕,他迅速地扣住了她,手铐发出清脆的“咔”响时,索菲亚绝望地闭上了眼。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一回来就锁住她吗?你拿着枪怎么会被她”程知行和佩德罗坐成一排,他俩都盯着被捆得像条搁浅的鱼一样的索菲亚,程知行满脸不解,他想了五分钟了,还没想明白是什么东西造成了五分钟前他进屋时看到的局面。
佩德罗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现在的脸色和半个小时前的程知行相差无几,他再也不能为了下午的事嘲笑程知行了,他更丢脸。
就在几分钟前,佩德罗被索菲亚轻柔的声音引诱着在她身边坐下,他看着她伸出的芊芊玉手,幻想着能有一个浪漫的夜晚,然而她的手没揽上他的脖子,那只手伸向了他的皮带,在他发愣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枪。
佩德罗清晰地记得,女人果断地拉开了保险抠动了扳机,结果除了枪机发出“咔”的脆响外,屋内安静地像规矩森严的图书馆一样俘虏将没子弹的空枪砸向他,枪托砸中了他的脑袋,接着他们就扭打到了一起,他万万没想到女人的裤兜里还藏着一把小刀,他躲避刀刃时滑倒了,她扑了上来,用尽力气要把那刀尖刺进他的脑袋,接着程知行就推开了门
“你的手枪呢?”程知行的声音把回顾案情的佩德罗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佩德罗“啊”了声,开始趴在地上到处找自己的那把枪,他在翻倒的平底锅下找到了那把弹出枪机的手枪,手枪旁还洒落着他煮好的食物。他将枪捡回来交给程知行,他羞愧的用手捂着自己乱糟糟的脸。
程知行拿着枪走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脚边还跟着拉戈,拉戈走过佩德罗,在翻倒的平底锅边开始狼吞虎咽。
程知行左手抓着手枪,右手拿着一把子弹。他重新在佩德罗身边坐下,他拉出手枪的弹匣,一颗一颗地将子弹压进去,他压完最后一颗,将弹匣退回手枪,他拉着枪机复原,合上保险,将它递到佩德罗面前。
佩德罗看着压了实弹的手枪,半天没伸出手去接。
“是我的错,我该早点给你子弹的,对不起,佩德罗。”程知行诚恳地道歉,他将手抬了抬,把那把枪递到佩德罗的鼻子下。程知行这样的行为让佩德罗更加羞愧,他红了脸,双手将手枪接到手中。
“谢谢。”佩德罗低下头,摸着那把黑色的手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应该的,你今天救了我的命。”程知行笑着摇头,佩德罗发现他不含敌意的微笑时看上去友善又绅士,完全没有皱眉时的那种凶相。
“你也救了我的命,我们扯平了。”佩德罗笑着摇头,他想了下,补充了一句,“我们现在也算是过命的兄弟了吧?”
“胡扯,我没有你这么老的兄弟。”
“艹你妈的,卢卡。”
程知行没再询问佩德罗刚刚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场面,佩德罗也不再提起程知行下午的尴尬。两人默契地在互相挖苦中达成了一致。
他们坐在地上笑了一会儿后,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女人。经历过晚上的事,佩德罗对于是否留下索菲亚的性命产生了疑虑,他看着程知行,希望他能做出决定。
抱摔索菲亚的那一刻,程知行一下午的怨气都摔掉了,他现在冷静多了,对于怎样处理一个女人,他也有些琢磨不定。
“你怎么想的?”程知行摸着拉戈的背,把问题抛回给佩德罗。
“我不知道。”佩德罗老实地耸着肩摇头,他看着女人侧躺在地上。被捆住手脚的索菲亚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闭着眼,她认命了,他们可以对她为所欲为,而她在没有反抗的机会了。佩德罗凝视着索菲亚,虽然刚刚遭遇了那样的事,他依然觉得她看上去很美,就像戈雅笔下动人的宫廷贵族一样。
“如果你还有疑虑,我们就留下她。”程知行叹口气,“明天我们把她交给奥索尔的人,让他们处理吧。”他看到女人睁开了眼,湛蓝的眼睛和他对视,他忽然顿住了,真是双漂亮的眼睛。
“你们要去奥索尔?”索菲亚问。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后,程知行点头了:“你知道什么?”
“奥索尔是西班牙军队在巴塞罗那的最后一个据点。”索菲亚说,她看到程知行向她点头,那动作无疑是让她继续说下去,“领导西班牙军队的冈萨雷斯将军在一年前与独立武装的冲突中战死了,从此他们龟缩在奥索尔。你们找他们干什么?这里所有人都不愿和西班牙军队扯上关系。”
“为什么?”程知行问。
“因为这里是加泰罗尼亚。”索菲亚说,“世道变了,现在掌控这一带的是曼雷萨的马丁少校,虽然这个军衔是他自封的,他领导加泰罗尼亚志愿军。他们把西班牙军队视为死敌,如果有人擅自和西班牙军队交易被发现的话,可以当场处死。”
程知行和佩德罗又互相看了一眼,这下他们明白为什么那个叫莱奥的小子听到他们在找西班牙军队后会露出明显的敌意。幸好那个大胡子是个宽容又理智的好人。
“奥索尔现在谁在领导?”程知行问。
“不知道,据说是一个中校。”索菲亚摇头,她努力地摆动身体,从斜躺变成仰卧。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程知行又问,索菲亚侧着头看他,那眼睛似乎在说:是你在问,“我是说,你连你的猎人小屋都不告诉我们,却和我们主动聊起奥索尔的事。”
“反正我都要死了,不管死在你们手里,死在西班牙军队手里,还是死在加泰罗尼亚志愿军手里。西班牙军队憎恨独立分子,加泰罗尼亚人憎恨西班牙人,如果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他们都讨厌斯拉夫人。”她顿了一下,雾气弥漫上她鹿一般的眼睛,“而你们两个觉得我是强盗。”索菲亚悲凉地说,她转过头闭上眼。
程知行看着索菲亚的金色头发,他手边的拉戈不甘于主人只摸它的脊背,它坐在了主人盘起的双腿上,仰躺着向他露出肚皮。坐在程知行身旁的佩德罗投来羡慕的目光,他眼巴巴地望着拉戈,羡慕程知行能有这一条好狗。
“好姑娘。”程知行挠着拉戈肚子上因为沾染了尘土而变得灰白的毛发,拉戈开心地吐着舌头喘气,贴着耳朵用湛蓝的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摇尾巴。
不知怎得,程知行看着拉戈的眼睛,脑中浮现的却是对面女孩的那双摄人心魄的蓝眼珠。他停下了手,摇了摇头把这些奇怪的画面抛出视网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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