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齐王说看戏，那还真的是来看戏。

        “此处名为听风轩，燕京人都称这里有双绝，一曰茶，二曰戏。”齐王慢慢踱步上了三楼包间，刚刚坐定，便向萧安庭介绍道。

        萧安庭甚少来这种风花雪月的消遣之地，客随主便，都由着齐王来安排。

        没过一会儿底下便咿咿呀呀地开唱了，三楼的这件包间正对着那戏台，可谓一览无余。齐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取了一把金柄小锤砸核桃，慢慢地剥，不时啜两口茶，还偶尔跟着台下哼上几句，连带着惨白的嘴唇都有了些血色。

        萧安庭可没齐王那闲情逸致，但眼瞧着齐王暂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就耐着性子看戏喝茶。

        听风轩的戏一是好，二是新，不同于别家好几年都不改的陈词滥调，听风轩花重金请了不少话本先生，这奏曲也是编得精妙，还贴近当下新闻轶事。萧安庭刚回京时，这听风轩就编了一出“护国将军大败突厥”的戏，又引得一番叫好叫座。

        现在台下唱的这出戏，讲的是前朝一个大贪官，无恶不作，抢了玉器店不少精品不说，还借机羞辱调戏了玉器店掌柜家的夫人。谁曾想这掌柜夫人的娘家可不是好惹的角色，表亲弟弟乃是一名江湖义士，向来劫富济贫，搜集了大贪官的种种贪污证据，扬言要将那贪官击杀于闹市，吓得那官告病在家不敢上朝。

        现下刚唱到那义士夜闯贪官家中，将其一箭射杀。齐王将那砸核桃的小锤子往桌上一撂，拍手道，“杀得好！”可他病得不轻，这声气也是有些孱弱。

        萧安庭见他这样，不免心中疑惑：齐王是皇长子，怎么几日不见病成这样？难不成有什么隐疾？

        “殿下若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府好好休息。这戏下回再看也不迟。”

        “不碍事不碍事，”齐王摆摆手，“不瞒都尉，四年前父皇命我去南方治水患，水土不服，加上舟车劳顿，又一时短医缺药，肠胃便是那时候坏了。现在偶尔饮食没注意，就是上吐下泻，最近贪杯多喝了些酒，便这样了。”

        萧安庭点点头，这皇宫里的皇子自然是肠胃娇嫩，去南方一时间适应不过来也是正常。“还望齐王殿下保重身体，多加调理才是。”

        齐王笑笑，“老毛病了，调理来调理去也就那样，现在也只能维持现状罢了。这人若是有了疾病，是真的拖不得；起初只是个小小的病灶，瞧着不甚严重，拖着拖着竟是成了大患，若是再不加控制，竟是药石无医了。”

        萧安庭总感觉齐王话里有话，果不其然，齐王话锋一转道，“就如同这戏里演的，这么大个贪官举朝上下无人在意，居然还要靠江湖义士来主持正义，这样的王朝，久而久之，可不就如同病入膏肓的病患，被推翻也是迟早的事。”

        萧安庭知道齐王估计是要提茵泽马场的事，最近这件事在朝堂上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他再藏着掖着装傻充愣倒没意思了。“殿下可是想说茵泽马场的事？”

        见他爽快，齐王也就不曲曲绕绕地暗示了，“都尉虽不曾将这件事上报父皇，可这朝堂下都传开了。这茵泽马场也是天大的胆子，竟敢在军马一事上出纰漏！要不是都尉这一次不留情面，怕不知还要被欺瞒多久。”

        齐王这番话语，仿佛已经是定了茵泽马场故意以次充好的罪名，萧安庭见他反应，想着若茵泽马场真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齐王今日前来挑拨，也在情理之中。

        “这也怨微臣疏忽大意，让诸位同僚看笑话了。”

        “哎，都尉何来此言。”齐王笑道，“茵泽虽是皇家产业，但据本王所知，里中蛀虫却有不少。不妨向都尉撂个实话，父皇对茵泽马场早已不满，但一时没有由头整治，都尉何不乘此机会，顺应了圣上的心意？茵泽马场虽然非本王辖内之事，但若都尉有何需求，本王定当全力相助。”

        萧安庭沉默，而刚好台下已经演到那义士在贪官府邸被抓，却被府上家丁偷偷放走。齐王也不急着看萧安庭反应，只是叹道一句，“都尉你瞧，这公道自在人心呐！”

        萧安庭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缓缓道，“这人心变化，往往也不过是一念之差。”

        齐王心中微微一紧，萧安庭向来寡言少语，沉稳警惕，多次试探都是不卑不亢，出口的话让人抓不着把柄，却也探不着真心；此番这一句，倒是有了些肺腑之言的意味。

        齐王正想着要不要再来几句话劝一劝萧安庭将茵泽马场一事闹大，只是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终究还是含蓄道，“罢了罢了，今日难得和都尉一同看戏，还是不拿这些杂事来叨扰。”齐王对萧安庭了解不多，但仅这几月，就能感觉到萧安庭绝非任人随意摆布之徒，拉拢这样一个心思缜密之人，须得费些时日，过于热切往往会适得其反，还是从长计议。

        因着再过一日便要前往青城山的潭桦庙祈福，林知霜来到林夫人的院子里帮着安排事宜。

        林夫人自从嫁给林丞相起，便从婆婆手里接过林府信印掌了家，这林府中大小事宜皆管理妥当。平日里知霜这丫头来帮忙只是图个好玩，林夫人也由着她，最近她倒是时不时刻意教导两句，好教女儿去了都尉府好当个称职的都尉夫人，反令林知霜有些束手束脚起来。林知燕也在，免不了又拿些话来调笑几句——平日里林知霜这丫头总爱用话来逗姐姐，如今轮到自己才知晓厉害，害臊得脸都红了，干脆借着找林嘉懿的由头溜到前院，不曾想刚好撞上正和林嘉懿聊天的褚光熙。

        褚光熙和林嘉懿是密友，也常来林府喝茶下棋。虽然他知晓上次找林知霜表白了心意，知霜谨遵礼节，日后定是躲着他不肯相见，但依然像往常一样来林府，名义上是找林嘉懿，心中却盼望着能偶遇知霜。今日竟真的碰到了，一时盯着她没有出声。

        林知霜看到褚光熙也是心中一震，立刻调开目光，故作镇定，以防被哥哥发现不对劲。她和褚光熙的事，既然在赐婚之前便无人知晓，那赐婚之后就更不应该为人所知了。

        林嘉懿倒也不是没想过撮合二人，但林知霜和褚光熙认识这么些年，一直彼此彬彬有礼，没有郎情妾意那种把戏，他早就以为这两人不来电，根本没再往这个方向想。

        “妹妹你来得倒是巧，刚好撞上，话说我们三个也有阵子没见了，是吧，祁之？”林嘉懿扭头问褚光熙。

        “确实是，”褚光熙大大方方地直视林知霜，“之前听闻你骑马出了状况，不晓得伤着没有？”

        林知霜装作和以往一样先落了座，轻松道，“我倒是还好，只是马伤得不轻，身上蹭破了不少皮，前些日子才全好。”林知霜在惊马后不是没怀疑过褚光熙，但一来她不相信褚光熙会以这种可能伤害到她的方式阻止她和萧安庭的婚事，二来这种卑劣的手段，她也不愿相信是他所为。二人认识多年，褚光熙什么性情她还是知晓的——他不屑玩这种阴招。

        “人没事就好，”褚光熙知道她惊马一事不简单，林丞相已经压下去了，所以也没再多问，先前不能来找她，如今知晓她无事便好。

        不知道是因为怕刺激褚光熙，还是因为自己也无法伪装情绪，林知霜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萧安庭，然而对二人关系一无所察的林嘉懿大大咧咧道，“说起这事，祁之你绝对遇上个对手。论骑射与控马，你若是拿出真本事来，这全燕京能赛过你的也没几个。但你和萧都尉孰强孰弱我倒还真不好说，那日霜儿的马失控，若不是萧兄在，怕真是要出事。我听下人说，都尉的一身功夫可真不是吹的，是吧知霜？”

        林知霜只想堵上林嘉懿的嘴，“有这功夫编排别人，你还不如自己好好练练骑马！”

        褚光熙面上笑容丝毫没有减弱，只是心里已经慢慢绷紧。

        林嘉懿和林知霜插科打诨惯了，哪里知道现在妹妹怼他的言辞是真的希望他闭嘴，还接着开玩笑道，“哟哟哟，还真是女大不由中，说都不能说。”或许是因为刚好谈到了林知霜的婚事，林嘉懿顺口问起了褚光熙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褚家是否打算给他安排婚事。

        林知霜闻言，端起茶杯掩藏自己的眼神，口中的茶非但不醇香，反而带了些苦涩的味道；而褚光熙波澜不惊，一副懒得搭理林嘉懿的样子。就在林嘉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褚光熙慢条斯理道，“婚事暂时没有，但是确实已经心有所属。”他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林知霜，又看了一眼林嘉懿。

        林嘉懿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撬出这么大个事情，哪里还注意他的眼神看谁，连忙八卦道，“是谁家姑娘能入褚大公子的眼啊？我竟不知，你瞒得好紧。”

        林知霜手中紧紧攥着茶盏，向褚光熙投去了近乎哀求的眼光——不要说，求求你不要说。

        褚光熙心中叹息，他本来也不会贸然袒露心事，只是心有不甘，难免出言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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