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被抓

绿水海棠，小桥细雨。薄雾烟纱，暗香浮动。

        桥中有一人执伞而立，青伞素雅，劲瘦的指节沾上银豪丝玉，衣袍因湿水垂顺。

        然而他一点也不在乎，姿态平静，认真观赏着胭脂点染的雨中海棠花瓣。

        许鹤卿隔着虚无缥缈的白雾，看不清这人是谁，他走上桥，濡湿的青石板粘腻不堪，仿佛踏上的是沼泽。

        忽然那人回头，只见重重白雾散去，在细雨斜丝飘扬中，司徒稷冲他一笑。

        “鹤卿，若有一日，山月仅一梦，云雪徒其名，你当如何？”

        许鹤卿暗暗心惊，这是梦境，还是幻境？

        在他还拿不准主意之时，忽而自己脱口而出，带着几分不屑，“那便坐看山月梦，笑赏云雪姿。”

        许鹤卿却觉得不对，这是他会说的话吗？按常理来说，他一个唯利是图的金融投资顾问，没这等风花雪月的浪漫，更说不出这种文人骚客才会的话。

        他意识到，这个在他体内说话的人，大概才是真正的灵霄仙君。

        那方司徒稷淡然道：“但愿如此。”

        灵霄仙君语气略显不耐：“又卜到什么？”

        “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时也，命也。”

        淡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不把一切放在心上，可许鹤卿想起，那日魔窟底下，双目猩红的人也是他。

        “鹤卿，小心你徒弟。”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许鹤卿纳闷，只是不待他反应，司徒稷身形散去，天地中只有一缕淡淡海棠香。

        许鹤卿从梦中醒来，黑漆漆一片。身侧炽热的温度紧贴，如一炉火，烧得半边身子也发烫。

        他小心翼翼转动视线，眼见谢惊澜未有动静，心中长舒一口气，意欲闭眼再睡时，冷不丁听见低沉沙哑的声音。

        “梦见了谁？”

        许鹤卿极快道：“梦见雨霁断了。”

        若如实交代梦见的是司徒稷，谢惊澜怕是又要发神经病。

        “师尊对师祖真是爱慕有加，连一把低劣灵剑都如此爱护。只可惜，师祖陨落，不然徒儿也想见见师祖，以孝徒儿之心。”

        “…”活埋小惊喜还是分尸大礼包？

        许鹤卿伸手环保住谢惊澜腰身，嘤咛软哼两声。谢惊澜呼吸一滞，转而加重。

        夜色深沉，殿中轻纱垂顺，却在一声一声呼吸间暗自浮动。

        薄淡的光线穿过，映照在高高耸起的肩胛骨上，白的肤，艳的痕。

        一颗痣在锁骨处，将肩颈衬得更加精致迷人。许鹤卿双眼迷离，无意识地轻轻歪头望向另一边。黑暗中，输数不清的阴暗肆意滋生。

        他勾笑，舌尖含住一缕散落的发，垂眸低望下方的谢惊澜。

        见此状，谢惊澜一只火烫的手遮住他的眼，薄情又寡淡道：“师尊这双眼真是无情，不若挖了吧。”

        许鹤卿不知自己又哪里惹着他了，心里泛着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旧低吟浅笑。

        谢惊澜一反常态，不再受用他这般伺候。“师尊当年孤高自傲，有可曾想到如今会有雌伏他人之景？”

        许鹤卿觉着他话真多，口上像是厌恶至极，然而身体不离半分，当真是表里不一。

        他装作听不懂，谢惊澜陡然翻身，摁着他灼灼盯着。许鹤卿心中一惊，在谢惊澜看不见的地方猛恰自己大腿，逼迫眼中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澜儿…”

        谢惊澜屈指抵住许鹤卿下颌，只见那九天上的清霜冷傲之人半张脸浸染在暧昧夜色中，无端端透出深情的模样。

        谢惊澜低讽：“师尊惯会使用美人计。”

        许鹤卿不敢说话，知道此时多说多错。便一直泫然欲泣地望着谢惊澜，眼泪欲落未落，含在眼眶中。

        四周骤然冷冽，铺天盖地的威压紧紧桎梏住，许鹤卿几欲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他急切道：“…澜儿？”

        谢惊澜神情好似恶鬼，隐隐透出挣扎之色。随后他抽身，在无边夜色中冷冷问道：“师尊可有心？”

        许鹤卿内心诽谤，没心早死了。

        他还未想出如何回答才妥当，谢惊澜便已穿好衣物，大步离开。

        许鹤卿将雨霁唤醒，“谢惊澜脑子是不是坏了？”

        雨霁懵懵懂懂，“不一直都是坏的？”

        “…”

        又过了几日，谢惊澜自那晚起，便一直不曾踏足寝殿。魔宫中人上上下下猜测，这位可能失宠了！

        雨霁心里也有点不安，一把打掉许鹤卿手中的花生米。“还吃，你就知道吃！你要完蛋了！谢惊澜不贪你身子了！”

        许鹤卿双手一摊，“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被禁足，连这殿门都不能出去。”

        雨霁一筹莫展，许鹤卿瞧它剑鞘都散发着骨萎靡不振的气息。要不是金属不允许，它可能得萎了。

        可他也没法子，他这前脚刚踏出宫殿，后脚就能被断腿。

        “今日一过就满一月，我们俩的命运将就此改写。”

        许鹤卿驳了一嘴，“万一…”

        “没有万一！你想死我还不想重来！”

        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谁知道呢？不过许鹤卿到底没把话说出口，这个节骨眼刺激雨霁对他来说算不上好。

        但当意外发生时，雨霁还是一个劲破口大骂。“都怪你！乌鸦嘴！”

        许鹤卿转头望见一旁十分熟悉的面孔时，也忍不住心虚。

        此时他正被绑架，很不巧的是，绑架他的人还是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那一批人。为首的燕于飞依旧满脸络腮胡子，肩抗一柄黑玄铁大刀  。

        他先发制人，反问雨霁：“间谍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你没把人杀死？”

        “呸！我一口唾沫喷死你，你验的尸！”

        污蔑不成，许鹤卿十分汗颜。可间谍确实已死，难道还有别人？

        许鹤卿仔细打量这几个在魔族地宫小心行路之人，也没见着生面孔，还是那些名门正派。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便是寝殿那批侍女有问题。他今日本不欲踏出殿门，只是迟迟不见侍女上膳食，更不见灵丹仙药的影子。

        他已沦为一个虚弱凡人，能受谢惊澜折磨至今也是依靠灵丹供养，不然按谢惊澜那个折腾法，他早死了。

        饿死太没出息，于是他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踏出殿门，本是想寻找侍女，没成想，一出门便被人掳走。

        谢惊澜的寝殿中设有禁制，为了不打草惊蛇，这帮孙子在门外候着他，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只是与百来世有了一点不一样，这次没有林止衣。

        许鹤卿本该是晕着的，或许是经历太多次，他竟意外的产生了免疫。此时他半睁着眼，两侧胳膊被人拖着，后颈还留存着绵麻酸疼的劲。

        “他醒了！”忽然一名年轻道士低声道。

        燕于飞随即扭头望过来，人高马大，剑眉星目，看起人来颇有威慑力。

        许鹤卿咳嗽两声，面无表情道：“有养元丹吗？”

        养元丹乃修士筑基最基础的灵丹，可当修士修得金丹后，这灵丹益处渐小，故此多数修士会追寻更上乘的灵丹。

        可许鹤卿不行，他此刻需要养元丹续命。他更知道，这些人中有人有。

        一人无不讽刺道：“堂堂魔尊鹤妃，竟需要养元丹续命？”

        话音刚落，四周忽起狂风，快剑如风，人未现，剑已杀。

        许鹤卿眯起眼，认出这是林止衣的佩剑，据说还是灵霄仙君赠予他的。

        众人极快布阵，纷纷抽出灵器砍挡起来。

        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万千剑影如利刃，自诩修真高人的众人竟一时之间生出惧意。

        阵型已被凌厉剑雨切断，漫天银雨中，林止衣一袭白衣翩步而至。

        像送葬的。

        许鹤卿认真地这么觉得，他甚至觉得林止衣说不定是想趁着混乱把他杀了也不一定。

        他意欲回想历届往事，企图挖出一点林止衣对他下手的的影子。可最后只是痛苦地皱起眉，记忆太多，他已分不清哪一世是哪一世。

        林止衣心中骤然一紧，情不自禁呼喊：“师尊…”

        许鹤卿抬头，在最后晕眩的视线中，只见数不清的银光里，林止衣执剑奔他而来。

        果然是来杀他的。

        寒气与血气自地面凛凛而起，如长满冰刺的藤蔓一般缠绕小腿肚子，向上攀爬。

        燕于飞带领剩余几人围绕林止衣，凶狠的架势仿佛要同归于尽。

        与他们紧张的姿态不同，林止衣单手怀抱许鹤卿，在众人围攻下仍显得游刃有余。

        燕于飞咬了咬牙，手中刀锋化作青芒，爆发出更猛烈的攻势。

        他燕于飞乃镜月一族长老，如今魔界兴风作浪致使人间大乱，而他此番前来，便已做好为天下苍生赴死的准备。

        林止衣神情淡淡，身上好像看不到任何情绪和欲望。此时收了对师尊的暖意，眼眸便乌沉沉的。

        杀意随风起，然而就在他意欲一招杀尽这些蝼蚁时，眼眸轻轻一瞥。

        只见师尊偏着头，露出小半张素净侧脸，银光交错，半抹薄唇好似携着晚霞余光。

        林止衣无声无息中，喉结滚动一下，眸中闪着暗芒，他低声亲昵道：“对不起师尊，允徒儿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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