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久清扒拉着树枝，聚精会神地看着，生怕凤来吃了一点亏去。

        于天界以胆小闻名的青葙躲在云顶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纳闷：这真神明明就非常乐于助人的呀？哪里有传闻中说得那般冷漠？这不正打算救良家女子于水火呢么？

        久清耳朵微动，她左手指尖捻着一粒松子朝上一弹，双眼片刻不曾离开凤来。

        “哎哟！”青葙捂住下巴，险些咬着自己舌头，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就被真神发现了，忙弓腰在云前露头，慢吞吞地降下云层和真神保持在同样高度，甚至还要比树杈上的真神低上一些。

        她心有怨怼面上却依然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小仙见过真神。”

        “你不是回去复命了吗？怎么又下来了？天帝不答应？”久清看清三丈外还是那个先前来催她回天的小青龙，心有不悦，面上便也不悦，只冷冷瞥了一眼，声音清冷至极，完全没了上次见面时的温柔。

        青葙顿时慌张起来，抬眼偷瞄，颤着嗓子答道：“没有没有，天帝没有不答应，是天帝不放心真神，让小仙来真神跟前做个跑腿儿。”

        “唔，这样，那辛苦你了。”久清点点头，她是想过天帝会叫人来，但一直没有等到，还以为天帝懒得管她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等到了，她竟没想到会派这样一条胆小又腿慢的小青龙。

        “不辛苦不辛苦，职责所在。”青葙模样恭敬，神情惶恐，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身子有些微微抖动。

        青葙真的很紧张。

        久清早就听闻过青葙在天庭的神设，上次也见识过，虽然她自己是有些看不惯这样心性的神仙，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柔声嘱咐道：“在人间不可再叫我真神了，想个别的称呼罢。”

        “好、好的……老大？”青葙点头，表示了解。关于这个问题，来的路上她就考虑过了，按照人间的叫法，老大这个称呼最为准确。

        久清本不以为意，可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刚刚山贼口中的那句“大哥”，总觉得好像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要不还是换一个？”久清指尖松子又飞出一粒，直奔举着刀的山贼手腕。

        青葙连连应声又思索了片刻，实在思不出第二个，只得强压下心头的忐忑，轻声问道：“老大觉得叫什么合适？”

        久清却不理她，纵身一跃，从枝头飞下，一脚踹飞才将凤来踢倒在地的臭山贼。

        凤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上衣裳滚得烂脏，手中的棍子已然开裂，即将断掉。

        “姐姐！”凤来爬起来对着冲来的男人一棍甩出，长棍终于断成两截。

        久清嗯了一声，顺手抢走凤来手中的半截木棍，喝道：“凤来，看仔细了。”

        凤来来不及思索，双目盯紧衣袂翻飞的姐姐，只见她将半截木棍使得比刀还利，一棍击在男人的太阳穴，一脚踢在裆下。

        还飘在枝头的青葙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惶恐更甚，忍不住赞叹的同时感慨传闻果然不假，这个真神还真是冷漠绝情，一点都不像个神。

        片刻后，久清将满是毛刺的木棍扔掉。

        山贼躺了一地，凤来终于开始后怕起来，直扑进她怀里。

        “姐姐，你去哪了？”凤来的声音微微发抖，仔细听还夹杂着些许哭腔。

        久清顺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姐姐找人去了，离开了一小会儿，你没事吧？”

        “凤来没事，凤来只是害怕姐姐又要将我抛下……”凤来趴在久清肩头，低垂眼眸，她醒来时的那一瞬间想了太多，最害怕的便是自己又被抛下了。

        “怎么会呢，上次答应过你的，姐姐不会食言。”久清面温柔地继续轻抚她的后背，猛然记起青葙还在树杈上，便朗声叫道：“青葙？你怎么那么慢？快来看看我妹妹。”

        青葙早就听闻真神最喜做戏为乐，听到召唤，忙在百米外降下云头，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应声：“来了来了。”

        “凤来，这是青葙，我的……旧友？”久清投去赞赏的眼神，默默朝青葙比了个拇指。

        凤来转身，眼中带着诧异，不远处穿着青色衣裳的女子正小跑着过来，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凤来还是发现了，她长得也好美。

        这是姐姐的旧友吗？

        凤来眼中黯然了一瞬，但依旧没忘姐姐教的礼数，逼迫自己笑着点头打招呼，“见过青葙姐。”

        “叫我青葙就好。”青葙年长凤来数不清的岁月，别说姐，叫祖宗都受得起，只是真神称眼前的这个凡人做妹妹，自己便不好托大，何况她这遭是来给真神做跑腿的。

        跑腿？换做人间的叫法，她的是身份位置应该和大户人家的小姐的身边丫鬟差不多？

        或者她叫老大是错的，叫小姐才是对的？

        青葙忽然相通了这一关窍。

        凤来点头，又仰头看向久清，问道：“姐姐，这便是你要寻的人么？”

        “嗯，其中事情太多，就不一一跟你说了，走，我们先回家。”久清牵着凤来走在前头上了马车。

        青葙连忙堆起笑容跟在后头，自觉地充当车夫驾车。

        “姐姐，她知道我们住在哪么？”凤来不放心地掀起车里的帘子，看向车窗外。

        久清将帘子放下，“知道的，我跟她说过了。”

        青葙闻言，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她刚从天界下来，哪里会知道真神住在哪里？

        忙结结巴巴地在车帘外出声：“小姐……那个，我，我没记住。”她老大是不敢再叫了，犹豫再三只好学着丫鬟叫小姐的样子开口。

        凤来：“……”姐姐不是说青葙是她的旧友吗？怎的开口叫她小姐？

        “那我出来与你再说一遍。”久清看出凤来眼中的疑惑，朝她勾了勾唇角，“你坐好，我出去再与她说一遍。”

        凤来心中奇怪，但也没问出口，她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久清出来与青葙坐在一处，两人面上说着该走哪条路，实际上久清却在偷偷提醒青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

        青葙余光看了一眼紧挨着自己的真神，目光惊恐，心底紧张，但还是不忘连连点头，默默记下真神从刚刚出来以后给她的所有吩咐。

        青葙听得心中连连赞叹，传闻果然不假，真神的造事能力就是不同凡响。以前她只是听人说说，现在亲眼见了才知道其中神奇。

        久清非常欣赏青葙的慧心和好说话，比起她天界相识的那些老神仙，好哄多了，说到关键点，甚至不用她威逼利诱，青葙已经一脸认真地点头答应。

        这么看来，天帝倒是真的给她送来个好帮手。

        回到家，已近晌午。

        久清难得不用做饭，看着主动包揽所有活计的青葙忙进忙出，竟然有那么一点明白了进进出出都带着一堆随从侍卫的天后的乐趣。

        可是她忘了天际的神仙绝大部分吃的都是枝头的鲜果，喝得都是灵山灵泉的灵水，鲜少吃些烟火之食，生火做饭……对一个谨守天规，除天令之外从不下界的神仙来说，比研究老君的丹药配方还要无从下手。

        虽说青葙也是从凡间飞升的，可是她飞升之前也不过是水里一条蛟龙，哪里会懂得多少岸上凡人的烟火饮食？

        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久清大胆做着甩手掌柜，悠闲地坐在院子里监督凤来用功。

        凤来的棍子断了，久清便让她重新拿了根，该练的还得练，从早上的实战中来看，凤来还是不够熟练，如果连出招都要想一下的话，那将来上了战场，再人海中厮杀还要想一想，那必然死路一条。

        出手光狠是不够的，还得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久清站在一边看着，时不时伸出手虚虚实实地出一棍试一下凤来的反应。

        青葙在厨房里愁得抓耳挠腮，偏偏久清对她无比放心，看都不来看她一眼。

        原本在青葙飞升之前，在过情爱那关时也在海岸边生活了几年光景，受当时的爱慕之人的熏陶，她也会简单的切菜和烧锅，还有煮鱼煮虾这样高难度的菜色也会上几道，可那已经是好几百年之前的事了……

        青葙的记忆力实在算不上优秀，眼下已经忘得干干净净，连起码的洗菜和切菜都不会了。

        半个时辰过去，凤来大汗淋漓，肚子饿的咕咕叫。

        久清终于记起青葙来，回头问道：“青葙，做好没有？”

        “没，没呢。”青葙心虚地把被她洗得稀碎的菜叶倒进烧干的铁锅里，手忙脚乱地添了一点水，又发现柴火马上要掉下来了，连忙伸手把快烧到头的木头推进去。

        伙房里顿时生起一股浓烟。

        她真的要哭了，心中直后悔刚才真神问她会不会做饭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敢说实话……这下好了，待会要端什么上桌？

        久清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预期中的饭菜香味，终于疑惑了。

        她给了凤来一个稍等的眼神，起身去厨房。

        凤来难得能歇息，她从睡醒便滴水未进，此时又累又饿，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看到姐姐起身，身子一软靠坐在木椅上，无力地伸手抹掉头上的汗珠。

        久清刚打开门便惊呆了，地上洒着些许的水和细碎的菜叶，湿了水的小半截木头正在冒着浓浓的烟，又熏眼睛又呛嗓子。

        “青葙，这是怎么了？”久清半晌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目光怀疑地看向手足无措的青葙。

        青葙正满肚子委屈，她颓然地抬头对上真神质疑的目光，双腿一软差点跪在柴火堆上，“真……姐……我忘记怎么做饭了……”

        “你是忘了还是根本就不会？”久清叹了一声，掀开锅盖看了一眼，锅里的水都烧干了，原本碧绿的菜叶边已经变得焦黑，勉强能认出来。

        青葙咬唇，看了一眼散发着糊味的青菜，愧疚地低下头，轻声呢喃：“对不起。”

        久清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不会的事便问，你也不要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下次再这样不说实话，我可真会生气的。”

        青葙深吸一口气，本想按照天界的规矩行礼，想起真神马车上的嘱咐，只得强行忍住，低声称是。

        久清叹了一声，亲自把锅台收拾了一遍，又记起她刚才差点叫漏嘴，神色愠怒：“那两个字切不可再提，小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要再叫，记住了，以后你就随凤来叫我一声姐，实在叫不出口的话便叫我久清。”

        “是。”青葙扁嘴，鼻头一酸，攥着衣袖的手指又紧了些。

        凤来在院中等了许久，见姐姐迟迟没有出来，便找过来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久清在说：“青葙，你剑法不错，以后挑个时间教一教她罢。”

        “好。”青葙用缩在衣袖里的手揉了揉泛酸的鼻子，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久清笑了：“这便应了？我可是听说过的，你这些年从未收过徒弟。”

        “收徒这种事情要讲机缘，缘分到了自然要收的。”青葙抿了抿唇，一颗心跳得飞快。

        久清点头：“这话不错。”

        青葙得到真神赞同，下意识恭敬道：“姐姐放心，青葙自当倾囊相授。”

        凤来听到这里却不甚高兴地推开了门，她迈步进来，抬眼寻找姐姐的身影，发现久清正站在锅台前挥舞着木铲，忙凑过来想要帮忙。

        “饿狠了这是？那等下多吃点。”久清回眸，嘴角含笑的望着凤来，她对凤来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

        青葙正在蹲在地上添柴，抬头对上凤来别扭的眼神，顿时又疑惑又紧张，但碍于真神的面子，只得强压住疑问，扭过头去看向一边。

        胆小这件事青葙得承认，她对天上每一位神仙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位份高的更甚，但对凡人却是从来都不怕的，哪怕人间帝王，该摆谱的时候她端的也是高高在上，傲气十足。

        然而，凤来这个凡人是个例外，只因她敢唤真神姐姐，这便显得十分特殊。

        青葙不得不特殊对待，在心中勉强把她当成半个同僚。

        午饭，凤来吃了整整三大碗，惊呆了饭桌上大气都不敢出，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青葙。

        久清热爱凡间美食自不用说，但青葙飞升之后就没吃过五谷杂粮，许久没受过刺激的味蕾突然尝到油盐酱醋的味道，非常不习惯，她只觉得嘴里的刺激感比吃油灯蜡烛还让她难受。

        青葙强撑着恶心的感觉，一张脸憋得时青时黑，看上去比普通人家的孩童喝药还要难过。

        “姐姐和青葙辛苦，碗盘我来收。”凤来奇怪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吃多少东西，但却随着她们放下筷子的青葙，心中有些疑惑，但面上还是如往常一样主动收拾桌子要去洗碗。

        青葙往旁边让了让，不敢抢活儿，这些油腻腻的瓷盘让她十分迷茫，倒不是因为想偷懒，只是她不太了解这样的东西凡人是怎么处理的。

        久清看了眼求知欲旺盛的青葙，也不管她，随着她跟在凤来后头伸头探脑。

        吃过饭还得午睡，这是久清给凤来定的规矩，凤来身上的肉便是这么养出来的。

        凤来放好餐盘以后擦干净双手，躺回榻上睡觉。

        久清和青葙在院里坐着晒太阳说话。

        “姐、姐，有话请说。”青葙再怎么隐藏也无法像真神说的那样随意，凤来不在时，她还是忍不住恢复在天界时对待仙僚的态度。

        此时真神坐着，她站着，一双有神的眼睛却垂着眼皮，只敢看着自己的鼻子，模样那叫一个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久清靠着柱子，表情懒洋洋地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神情似笑非笑，她弯着眼睛看向身旁腰杆微弯的小青龙，声音温柔语气和蔼：“我记得初见你时，你不是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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