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疑虑（七）

有金钱作为动力，冥冥的情报收集效率极高。

        天内理子是在天没有完全亮的时候被一阵窗户的敲击声吵醒的。

        她侧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床头柜闹钟上的时间，视线四处搜寻了一下，最后拉开窗帘，终于找到了吵醒自己好梦的罪魁祸首——一只不停在用橘黄色喙部敲击着玻璃、身上沾着晨间露水的纯黑色乌鸦。

        “让她进来吧，那是冥冥小姐的咒灵使。”

        早在乌鸦进入自己咒灵监视范围时就第一时间清醒过来的，是和五条悟换班护卫天内理子的夏油杰。他左手向后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后颈，嘴里嘟囔着“真是的，这帮人就没一个正经走门的吗”，右手随意地打开了窗户。

        乌鸦轻而易举地跳了进来，非常通人性地将情报丢在了床头柜上就歪着头看她。天内理子沉默了一下，她看着乌鸦原本漆黑的眼珠子里隐隐像是流转着奇异的光芒，又想到冥冥的能力还包含监视……

        这个乌鸦的视野该不会是跟她共享的吧？所以这是要她当面确认情报的意思吗？

        冥冥给她的是一个芯片存储器，是那种放到手表式移动终端里就能读取内容的类型。考虑到天内理子的移动终端应该是被监视着的，所以两个选择了夏油杰的终端，断开网络，然后将芯片放入。

        荧蓝色的光屏投射在了半空中，文字和图片在黑暗中成像。天内理子伸出手，首先选择了十年前父母事故的调查报告。

        天内理子的父母都是非咒术师。对于这件事情，当年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天内理子的父亲在开车时因过度疲惫操作失误，将车子撞在了大桥的护栏上然后坠入河中。由于车子在撞到护栏上时，车身变形导致车门卡住，根本无法在水下打开。天内理子的母亲只来得及将四岁的女儿从破碎的车窗里强行推出去便跟丈夫一起沉入了河底，于是等到搜救队前来时，便也只有四岁的理子被救了上来。

        听上去好像没问题，除了事后薨星宫接管天内理子只用了不到一天就走完了全部手续，仿佛老早就等在那里似的。十年过去，就算当时现场留有什么咒力残秽现在也难以查证了，从表面上看，就是一场寻常的事故。

        如果不是因为有人说漏嘴的话。

        调查报告之外，是冥冥找人从某个偏僻的居酒屋摄像头上截下来的一段近期的录像，是一个醉醺醺的咒术师大叔和人吹嘘着什么，胡子拉碴看上去十分落魄。

        录像很短，背景音也十分嘈杂。夏油杰听了一遍没听清，于是放大了音量拉回去再听了一次。

        【“……嗝。星浆体啊……是不是就是那个天内家的小丫头……”】

        【“她……身份……我当然知道！早十年就知道了！”】

        录像中的男人说话时的音量陡然上升。他气呼呼地将手里的酒杯砸在了桌子上，歪歪扭扭地靠在了酒友的肩膀，勾着对方的脖子，竖起一根食指在对方鼻子下面不停地晃荡。

        【“我……跟你说！如果不是我，那帮老东西还不知道要怎么把星浆体弄到手呢！那、那小丫头虽然是个蠢的，但是她父母倒是不傻，协会去了好多次，给多少钱都不答应……”】

        天内理子感觉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她屏住呼吸，生怕漏听了一个词。

        【“——敬酒不吃吃罚酒！所以本大爷就出场了啊！哈哈哈！”】

        【“区区一个非咒术师，只要弄个疲劳负面情绪的小咒灵趴到他头上……”】

        男人的手向前一探，做了一个捕捉的动作。

        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病房内恢复了安静。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在听到父母为了保护自己“给多少钱都不答应”时，天内理子还是感觉到了心脏紧缩的痛感。

        夏油杰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同样是非咒术师，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考上个名校然后找份安稳的工作……但是在他被咒高招揽时还是尊重了他本人的意愿。

        如果他当时拒绝的话，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遇到同样的事情？在咒术师协会已经盯上他能力了之后。

        他相信夜蛾老师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咒术界这种为了争夺术式优秀的孩子而杀害他们亲人的例子绝不少。

        夏油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左右看看，最终给她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从他的角度侧过头看去，天内理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那双银灰色漂亮的眼瞳中折射着窗外熹微的晨光，隐隐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锋利感。

        “谢谢，我没事。”

        怀疑得到了验证而已。她没有事，有事的只会是咒术师协会和薨星宫。

        天内理子接过了水，仰起头一口气喝完。然后又点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天内理子失忆事故的调查报告。

        相比于第一份调查报告，第二份报告调查的虽然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但是能够得到的情报竟然意外地少。如果不是因为冥冥找到了自己相熟的异能者，能够控制自己肉眼所见的全部电子设备的田山花袋强行恢复了一部分数据，恐怕连这些都看不到。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发布了针对天内理子的高额绑架悬赏，她的行踪泄露，一些被雇佣的诅咒师为了赏金纷纷前来暗-杀，黑井美里为了保护天内理子留下断后，让天内理子先去安全的地方躲着。

        然而，当黑井美里回到她们约好的地方时，天内理子却失踪了。薨星宫跟踪了天内理子的通讯器终端信号，最后在一个偏僻的电话亭里找到了那个被完全破坏、丢弃了的终端。天元的同化仪式临近，薨星宫情急之下发动了大量资源关系，这才在次日下午找到了受伤昏迷的天内理子。

        在那之后，天内理子便失忆了。不仅仅忘记了自己被绑架的前因后果，甚至忘记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薨星宫也是经过了一系列咒术检验才确认她就是星浆体本人。

        咒术师协会内部能得到的情报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过跟前一份文件一样，冥冥也附赠了一些其他的图片和影像材料：天内理子突然在黑市被重金悬赏的照片和金额，当时接取过任务的一些诅咒师杀-手的资料，还有一些天内理子失踪前，被街头监控拍到的零碎画面。

        第一段是黑发少女狼狈逃窜，同时试图用终端联系什么人的模样。

        第二段是她跑进新干线，慌慌张张地上了车。

        第三段是她在新干线上和一个银白色短发的少年撞了一下，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扶对方，对方顺势站了起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扶着对方坐在了椅子上。

        第四段，天内理子下了新干线。她似乎是侧过头看了一眼之前攀谈过的少年，见对方睡的正香，便没有说什么匆匆下了车……

        等一下。

        天内理子突然暂停了监控录像。她打开了之前的文字调查报告，找到了那个天内理子丢弃终端的电话亭的具体地址，果不其然，它所在的位置跟天内理子下车的地方很接近，是抄小道步行五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地方。

        而且按照黑井美里的说法，这个地方距离薨星宫提供的藏身处还有一定的距离，也没有人会在这里接应。

        第五段录像就是最后一个了。因为距离得很远，还有一部分树叶挡住了监控镜头，她只能看见天内理子缓步走进了一栋废弃的建筑物。一只绿色的鹦鹉拍着翅膀围着她飞，黑发少女侧过头，像是对鹦鹉说了几句什么，突然有些诡异地大笑了起来，鹦鹉最终落在了她的肩上。

        在夏油杰有些惊讶地视线中，天内理子拿出了之前用来看电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那一片区域的地图，将那些拍到自己失忆前行踪的摄像头地点和时间、新干线路线一一标出，微微眯起眼睛，模拟着自己当时的想法和路线。

        从她最开始逃跑的路线来看，她应该是并不打算抛下黑井美里一个人而是想要联络救援的。不过在突然收到了什么讯息之后，她犹豫了一下，选择前往了新干线。

        按照黑井美里的说法，她们约定好的地点并不需要走新干线……所以是那个讯息将她引开了吗？可惜她之前的终端毁损的太过于彻底，网络上的痕迹也被顶级的黑客处理地干干净净，从电子到物理意义上的干干净净。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就是……天内理子将视频拉回去又看了一遍，重点看了黑发少女在进入新干线前后的各种反应。

        自己在进入新干线前后的变化。

        在前面几段监控里，黑发少女不仅态度谨慎，神色慌张，而且会在人多的地方刻意遮挡面容，回避他人的视线。她之所以会撞到那个银白色短发的少年，也是因为一直埋着头走路的缘故。

        然而，在她将银白色短发少年扶起之后，她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之前戒备之心。不但不再刻意遮挡，甚至跟对方交谈起来，还一起坐在了一个还算显眼的位置，下了新干线之后，更是优哉游哉，完全没有之前的紧张感，还丢掉了联系黑井美里的终端。

        那条无法恢复的讯息，新干线上银白色短发的少年，还有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天内理子将这三个关键点圈出，略一沉思，她转向了窗边那只静静等候着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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