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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清沐阁。

        “小主人,算我求你了,”戏命看着早已躺回到床上假装休息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在卧房里待着吧,你的身体毕竟还没有康复,余毒也还未彻底清除。”

        从死士营的训练场里回房后,戏命从当值影卫的汇报中得知,夜里后山出现了个身手极好的刺客,府兵们循着他未曾刻意掩盖而留下的踪迹,发现他竟在府中极为猖狂地溜达了一圈儿,但除去打晕了个死士之外,完全没有破坏侯府的任何东西。

        戏命连想都没想便知是偷溜出来的卫璟。

        听完戏命的说教后,卫璟却并不认可他的养身方式:“我倒觉得出去跑了一圈儿后,身子轻便了不少。”

        “可你的眼睛还没有痊愈,不可在夜里随意出门。”

        听到这里,卫璟才顺从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戏命的请求。

        虽为镇南侯府世子,可他的成长经历却比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皇子们都还要不易。

        卫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世。

        这么多年以来,他所遭受到的明里暗里的刺杀、下毒,甚至是煞费苦心地埋藏在他身边的细作,尽是皇城中那些不死心的皇兄皇弟们的手笔。

        卫璟知道,只要自己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他们便多一天不安。

        深谙争权夺利之道的皇子们明白,无论到何时,卫璟毕竟都是永朔帝的嫡子,只要他中规中矩,不露野心,待永朔帝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他终究会顾念自己这个幼年丧母的可怜孩子,到那时,卫璟自然就会有重获父爱、甚至是继承大统的可能。

        处心积虑意图夺位的皇子们岂能容忍卫璟坐收这等渔翁之利。

        除此之外,他们还团结一心地掩藏着卫璟便是当年那个幼年夭亡的皇五子的秘密。

        浮阳长公主也不愿意让外界的人知晓这个秘密,只是她是为了保护;而宫中皇子们,却是为了残害手足。

        皇室嫡子还活着的这个秘密,他们不愿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他们担心朝中的迂腐老臣会以嫡子才是正统之名,上奏去动摇父皇本就已经有些迟疑的心,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若是能悄无声息地灭掉卫璟这个心病,于皇城中的任何一个皇子而言,都是能令他们放心地多活几年的存在。

        “长公主殿下亲自给小主人熬的药膳。”

        戏命的手仿佛不怕火烫似的,他直接从卧房中的炉上端起了仍在沸腾的砂锅,放在卫璟面前,“对你的眼睛恢复有好处。”

        半年前,卫璟被混进侯府的侍从下了毒后,眼睛便突然盲了一段时间,再能看见事物时,却不再和寻常的习武之人那般眼力非凡。

        但让卫璟感到心安的是,有戏命帮他治疗,并且最近几日逐渐地有所好转,就算想要恢复成正常的状态也是指日可待。

        “小主人,你真的不打算将事实尽数告知长公主殿下吗?”

        戏命实在不忍继续欺骗浮阳长公主。

        在他看来,长公主殿下对待卫璟已和亲生母亲一样毫无差别,若是仍旧瞒着她不予告知,日后得知真相时,恐怕难免会让她黯然神伤。

        然而卫璟有自己的考量:“姑母性格冲动,若是知道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可以参与夺嫡,她便是连皇城也是敢闯的,我不能让她涉险。”

        “那……就权且这样吧,”戏命心道言之有理,但转念一想,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得委屈长公主殿下了。”

        卫璟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瓷盅,认真交待道:“戏命,你帮我去后山的银曲湖边看看,我误伤的那个死士,身体可有大碍。”

        他始终有些惦记那个被他打到吐血的小死士。

        光是回想起那单薄身影伏在雪地里昏厥过去的样子,卫璟便觉得十分内疚。

        “好……”

        戏命刚要应允下来,外面却突然传来卫十六前来通报的声音,“戏命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早在听见卫十六衣袂翻飞的响动声时,卫璟便已经回身卧倒在了床上,只用眼神与戏命进行交流。

        他身体无虞的事情,目前只有戏命一人知晓内情,绝不可被其他人获悉。

        负责清沐阁安全的影卫,也只是在戏命的安排下,被分散在清沐阁院外的各处,既能够将来袭的刺客反扑入瓮,又不影响卫璟在寂寞之余偷偷溜之大吉。

        “小主人好好休息,我去去便来。”

        “若他伤得严重,定要带他去看医生。”卫璟不放心地叮嘱道。

        戏命正俯身给卫璟掖被子,用布料摩挲的声音遮去卫璟低哑的声线:“好。”

        旋即转身离去。

        待完成了浮阳长公主吩咐的事情后,戏命来到后山查看情况时,已是黎明时分。

        银曲湖边的雪地上,只剩下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并无受伤之人的身影。

        “跑了……跑了还不派人去找?!”

        正当达奚夫人还处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间歇,马车已经驶回到了忠勇侯府的门口。

        陈管家面露难色,似是要急得哭出来了:“已经派亲卫去寻了,可是三小姐似乎早有准备,根本找不到啊……更何况,发生了这种事情,小人并不敢声张,唯恐闹到上面去,被圣上知道……”

        马车站定,达奚夫人连侍女的搀扶都不用,直接撑着轿厢壁跳下了马车。

        她来不及整理头上有些凌乱的发髻,便直接朝着达奚慈平日里所住的淑兰院快步跑去。

        陈管家跟在后头儿跑:“夫人当心啊,夫人您慢着点儿……”

        达奚夫人在淑兰院内反反复复地找了好几遍,终无所获。

        她急得连气都喘不匀:“下个月便是婚期了,她却在这个时候甩下这烂摊子,莫不是想要整座忠勇侯府替她陪葬?!”

        抗旨、欺君,饶是忠勇侯在北境有着天大的功劳,单凭府中小小内眷敢如此公然藐视皇家威权,也是会株连九族的。

        淑兰院中的侍女们早已跪成一排,瑟瑟发抖地等待着当家主母的滔天怒火。

        然而达奚夫人在这边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陈管家却突然安静下来,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达奚夫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吩咐道:“陈全,你现在带人……”

        话虽如此,但达奚夫人知道按照达奚慈的谨慎性子,只要出逃,便不会被人抓住踪迹,因此即便现在带成百上千的府兵出去寻她,也是徒劳无功的事情。

        陈管家打断了达奚夫人的话:“夫人……小人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达奚夫人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卖什么关子!有什么话便说!”

        “夫人恕罪,”陈管家急忙道歉,继而接着说道,“今日我在镇南侯府外面等夫人出来的时候……”

        即便是自己看到的真实场景,陈管家对达奚夫人复述的时候,也难免还是有些不自信。

        毕竟谁又有谁会相信,区区一个侯府护卫,竟会和忠勇侯府的三小姐生得一模一样。

        说出去简直是令人发笑,也不会有人相信。

        陈管家顿了顿,在达奚夫人生出不耐烦的情绪之前,紧忙说道:“碰见了一个镇南侯府的护卫,瞧着架势,倒像是那传闻中的暗桩。”

        “你说这些做什么?”达奚夫人不解道。

        陈管家看得出自家主母已经处在发怒的边缘了,因此他越发惶恐,但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把话说完:“小人以为,若是能向镇南侯府将那暗桩讨要过来,说是……呃,算作给三小姐的聘礼,此事便好解决了。”

        果然,达奚夫人听完,立刻怒斥他道:“胡扯!你知道那镇南侯府的暗桩有多值钱吗?岂会随意赠送于人?!”

        意识到自己放错了重点,她清了清嗓子,又道,“况且,阿慈已经跑了,现在竟还敢去要聘礼,是想要罪加一等吗?”

        “夫人有所不知,”陈管家摇摇头,目光笃定地盯着达奚夫人,“那暗桩的样貌,与三小姐……”

        “可谓是一般无二。”

        “荒唐!怎会有人与阿慈的长相一般无二?”

        达奚夫人权当他是急疯了,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

        达奚慈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养在膝下多年,总归是有着深厚的感情。

        就算待她不如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女们,但达奚夫人也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

        因此在真心相对达奚慈的同时,也时常以这个外甥女的美貌而产生自傲的心理,甚至觉得凭借达奚慈的外在,她就算是嫁入皇室,也是足以与之匹配的。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达奚慈那艳绝京城的样貌,竟不是天下独一份儿的,随随便便的一个暗桩,便能和她有相似的地方。

        达奚夫人很难接受这个一听上去便让人觉得十分离谱的事情。

        “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发九天玄雷之誓,那暗桩的长相,全然是与三小姐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达奚夫人一怔。

        陈全不是个喜欢胡说八道的人,他这样说,定是有他的理由。

        更何况,由于达奚慈的出逃,整座侯府的人都是串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圣上追究起来,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事关生死,又有谁敢当做玩笑。

        “你可当真?”达奚夫人的手微微发颤。

        他们的生死存亡,怎可如此轻易地掌握在一个还没见过面儿的暗桩手中?

        陈管家直接跪在地上,叩首于地:“回夫人,千真万确,只要让小人亲自去认人,定能将其寻出,助侯府渡过难关。”

        想着最坏的结果左右也不过如此了,达奚夫人的胆子反倒大了起来。

        倒不如去搏一搏,就算再不济,也能让罪名来得晚一些,多几天好日子活。

        犹豫一阵子后,她缓缓点了点头,对陈管家说道:“那明日……我再去一趟镇南侯府。”

        侍女退出内室,轻轻关上屋门。

        “长公主殿下……”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真正面对浮阳长公主的时候,达奚夫人还是有些畏怯。

        浮阳长公主性格洒脱,见达奚夫人讲起话来似有芥蒂,便出言安慰道:“你我已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困难麻烦,尽管与我说。”

        听到浮阳长公主这样许诺,达奚夫人也就放心了不少,她舒展不停地摩挲着袖中手帕的指尖,鼓起勇气道:“长公主殿下,世子与阿慈的婚期将至,阿慈……阿慈这几日……”

        浮阳长公主听见她提卫璟,唇角的笑意不觉加深,接着达奚夫人的话头问道:“嗯?阿慈这几日如何?”

        达奚夫人叹了口气:“她性子一向不拘小节,出去时从不带侍女和护卫,她父亲又结仇众多,这几日她为了大婚,亲自去街上购置东西,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臣妾实在是不太放心。”

        浮阳长公主将卫璟当做心尖子,自然也把即将嫁给卫璟的达奚慈放在了心上。

        闻言,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连连摇头:“阿慈一个人?不带护卫?那怎么行?就算武功再怎么高强,她毕竟也是个姑娘家啊。”

        “是啊殿下,臣妾也是这样同阿慈讲的,可她非是不听,”达奚夫人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之前跟着她的贴身护卫都跟着侯爷去北境了,现如今,府中能打得过阿慈的府兵,更是一个都没有了。”

        提起能打的,浮阳长公主立马就来了精神,“从我府上找啊,要多少有多少。”

        达奚夫人受宠若惊地“啊”了一声,假意推脱道:“殿下说笑了,镇南侯府的人怎可屈尊做阿慈的护卫。”

        浮阳长公主笑道:“能做阿慈的护卫,是他们的荣幸,走,我们这就去选几个机灵的,务必要护得阿慈连根头发都不能少。”

        达奚夫人哪敢让浮阳长公主亲自去选,忙挽住她的手,将人轻轻扶回了座位:“殿下,让臣妾府上的管家去吧,臣妾还想要跟殿下说些体己话呢。”

        说完,见浮阳长公主答允了,达奚夫人这才转身推开屋门,示意等在廊下的陈管家过来。

        “长公主殿下已经答应了,”达奚夫人低声叮嘱陈管家道,“你亲自去认人,莫要让我失望。”

        陈管家谨慎地道了声“是”,然后跟着镇南侯府的管家一路向内院走去。

        身上背负着如此艰巨的任务,陈管家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若是真的见不到昨日那个少年护卫,他们整座忠勇侯府,怕是就要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了。

        陈管家跟着前方带路的人走到了死士营所在的竹苑。

        还没进门,他便被周遭弥漫着的肃然死寂的气氛吓得直缩脑袋。

        恍惚间,他听见身前人开口问话:“莫副统领,戏命先生可在屋内?我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前来为忠勇侯夫人挑选护卫。”

        世人皆知,镇南侯府的暗桩有多值钱,在京都的权贵中,即便黄金万两也难求得一个。

        而长公主大手一挥,直接就不计数量地要将戏命精心培养的死士送给达奚夫人,可见她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莫副统领了然地点点头,侧身示意二人跟着他进门,接着回答道:“戏命先生今日在府外,晚间才会回来,既是长公主殿下吩咐,还请二位移步,随我过来。”

        侯府中令刺客走脱,于死士而言太过失职。

        卫楚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后,昏沉间并未发现手中攥着的药瓶不是自己的,便顺手塞入了怀中,不曾细看。

        虽然他已完成身为死士的职责期内的全部任务,今晚一过,便与死士营再无干系,但终年的严苛训练让卫楚无法忽略自己应当承受的刑罚,回了死士营匆匆换了件衣裳,便自去刑堂请罪。

        可进了刑堂后,还没等他褪下外衫,等待杖刑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普通人的杂乱脚步声,同时伴随着聒噪的吵闹:

        “所有的死士都在这里了吗?我要寻几个长相俊美的,绝不可让我家三小姐看得心烦。”

        卫楚本欲不予理会,继续让掌刑人行刑。

        没想到,他刚一抬头,刑堂门就被莫副统领从外面推开——

        看清了卫楚的长相后,陈管家几乎要捧着脸发出尖叫,恨不能当场抱起卫楚亲上两口。

        他指向卫楚的手指不停地乱抖,嘴唇也哆嗦着:“就,就,就他!”

        卫楚的视线顿时变得沉郁不已。

        先行回到忠勇侯府的达奚夫人原本就没对陈管家报以太大的希望,甚至已经将现有的时日当做倒数的生命来计算。

        可直到陈管家泪流满面地引着身后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达奚夫人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这才轰然落下。

        但当她仔细打量了一遍身形劲瘦的少年后,达奚夫人便来不及庆幸侯府上下几百号人的性命暂且保住了,相反,她愣怔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卫楚墨色的眼瞳,声音发着颤: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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