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刑场

五月初七日，晴空万里，江山如画。

        高辛晏夫跪在行刑台上，脚铐加身，衣衫血痕满满，头发凌乱不堪，遮住了半张面孔。

        因今日处决细作，所以一大早这里便等候了不少的百姓，只是有尖利的栅栏和士兵拦着，不得近身观望。

        萧诩此时正站在行刑台的正前方，目光如炬，一身墨色长衣威严有加，肩绣羽翎，衣襟前香囊穗子微微扬起。

        身后的萧言看了一眼日渐灼热的日光，道：“皇兄断定她会来吗？”

        萧诩唇角带笑，目光温柔，“她一定会来，而且也一定能救走她的朋友。”

        萧言道：“是啊，毕竟是个那么聪明的人。”

        “再等等。”萧诩喃喃道。

        许久之后，烈日当头，围观的百姓晒得口干舌燥，不停地扯了袖子擦汗，却一个都不肯离开，想亲眼看看这个他国奸细的下场。

        萧诩抬头看了看日晷，午时已到，他一言不发，右手一抬。

        刽子手看到示意后，立即举了刀，挪动着步子调整方向，手起刀落间，只听一声尖锐之声响起，刽子手惨叫一声，胸口处正中一把匕首，倒地而亡，紧接着有数十黑衣蒙面人从各个角落纵身而来，直逼上行刑台。

        “有人劫囚！”萧诩的近卫少英大喊着拔刀就要出鞘。

        “慢着。”萧诩抬手示意，直到目光内撞进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才微微一笑，“去吧，别伤她。”

        “是。”少英听令，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沈云临眼见少英来袭，刚踏上行刑台的她一脚蹬在台上，借着力腾空跃起一脚踢向少英，少英双手一挡，被她踢下台去，她利落落地，拔出匕首冲向少英，几个回合下来，她见时机成熟，一刀划向少英的脖子，少英向后一仰，又被她一个膝盖顶了上来，他忙以手挡之，身形一侧，一掌击在她肩上。

        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见少英逼身而来，她转身用匕首刺倒一个士兵，踢开栅栏，朝外跑去。

        可就在这时，那些逼上行刑台正在救人的黑衣人却被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忽而冒出的弓箭手一一射倒在地。

        身后无数惨叫让沈云临立马驻足，她一回头便看见这一变故，不知如此，那些围观的百姓突然齐齐踢飞面前的栅栏，一个个抓起外衣脱下，露出一身软甲短靴，他们拔刀而出，纷纷涌上行刑台。

        已经来不及多加考虑，她伸脚勾起地上的刀，快速握住刀柄朝着追上来的少英甩去，紧接着一个箭步冲上了行刑台。

        她身形敏捷地躲开朝她射来的利箭，从怀里摸出勖王给她的秘制铁球炸药向行刑台下砸去。

        只听得震耳欲聋，刑场上顿时冒出大量的烟雾，她跃上行刑台，手起刀落劈开高辛晏夫的脚铐，带着他迅速离开。

        冲上街道后，两人的行为立马引得百姓侧目。

        “走巷子。”高辛晏夫说着，与沈云临快速跑进了小巷。

        两人持续跑了许久后，高辛晏夫在停在了一件废弃的住宅后院前，两只眼睛盯着她的背影。

        沈云临猛地驻足，转身走向他，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大哥？”话音一落，高辛晏夫手中寒光一闪，速度之快到让毫无防备的她立马被指着脖子。

        “你。”沈云临震惊不已地看着他。

        只见他抬手在下巴摸揉了一阵，然后慢慢地撕下了自己的脸和头发，那是一张逼真的□□，而这张□□之下竟是一张少年的脸，白皙且优柔，但那双眼睛里夹杂了太多的孤独。

        这是一张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脸。

        少年见了她，脸上竟扬起笑容来，“阿姐，好久不见。”

        “是你。”她从唇齿间挤出这两个字来，双眸蓦地迸发出极寒的仇意，她不顾脖间锋利的匕首，手中刀刃一转便朝他身上刺去。

        他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他将刀一退，将身一转，两人立马分开距离来，可她脖间赫然现出一条血痕，即便早已知道她的行动，可他收刀还是慢了。

        沈云临握紧了双拳，冲上去便用匕首刺向他的胸前，他并没有退，也并没有躲，而是结结实实用胸膛迎了她一刀。

        顿时，鲜血顺着刀刃流出。

        沈云临丝毫没有生出恻隐之心，她将匕首拔了出来，一脚将他踹了出去，他摔在那台阶上，吐出一口血来，可他很快便起了身，手伸向腰间，只见“唰”的一声，寒光乍现，冲上前去的她被眼前的刀尖阻挡。

        他腰间竟藏着一把软剑。

        “长云。”萧诩的声音蓦地响起，她抬头望去，见萧诩和萧言带着侍卫从转角缓步走来。

        沈云临冷冷地看了一眼萧言，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早就料到他会出尔反尔，这才是他的性情，不过，这也没有超出她的计划之外，她将蒙面扯了下来，看向萧诩，道：“没想到太子还对我念念不忘，真是荣幸啊。”

        萧诩笑道：“身为东宫太子的太子妃，本宫自然要放在心上。”

        沈云临说道：“我怕你后悔。”

        萧诩抬手指了指她身旁的少年，“清明，本宫清明那日捡的他，不过听说有了新名字，叫小九。”

        沈云临却没有看他一眼。

        萧诩笑着挑了挑下巴，道：“去，给郡主戴上，免得郡主顽皮，再次出走。”

        身后的少英拿着一副脚铐走上前去。

        萧诩紧紧地盯着沈云临，忍不住说道：“长云，本宫劝你不要妄动，否则高辛晏夫就永远都不要想见到你了。”

        “是吗？”沈云临眉头一挑，自信满满地道：“他确实见不到我了，只不过不是永远。”

        她话音刚落，阿朗急匆匆赶了回来，停在萧言身边耳语了几句，萧言立马看向了沈云临，走向萧诩道：“高辛晏夫被一个蒙面女子救走了。”

        萧诩听了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望着沈云临，笑道：“没关系，去把马车牵来。”语罢，他走向她，站在她面前，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却看到了她脖间的血痕，“你怎么受伤了？”

        沈云临侧过头去，冷若冰霜。

        “废物！”萧诩扭头便给了小九，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

        小九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但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低下了头，退到一旁去。

        萧诩阴冷着脸扫了他一眼，而后缓了缓神色，含笑看着沈云临道：“你既然留下来了，那你的朋友本宫就放他走，来，本宫带你去你的新家。”说着，他拉着沈云临离开小巷。

        上了马车后，萧诩小心翼翼地替她将伤口包扎好，然后握住了她的手，竟像个孩童一般将头靠在她肩上，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长云，你别恨我了，我那样做也是气糊涂了，现在他人也死了，你也回来了，我们把以前的事忘记了吧。”

        沈云临淡漠地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忘不掉的。”

        萧诩道：“没关系，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有足够的时间。”

        沈云临想杀他的念头一如既往的强烈，可现在不行，还有个萧言没有解决，她缓缓合上了眼，深呼吸着调整了一下思绪，才睁开眼道：“沈云羽呢？”

        萧诩道：“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露面，迟一些我让他去见你，你们兄妹二人好好团聚一番。”

        沈云临道：“我不想见他。”

        萧诩道：“好，那就不见。”

        沈云临道：“你在交建说的话还算数？”

        萧诩一听，立马抬头看她，“自然算数，赵西堂已经被我扣在明州，只要我登基，立马给沈家翻案。”

        翻案。

        沈云临在心中自嘲，自古洗冤为翻案，她的父亲，确实谋逆。

        她看着他，道：“那请问太子何时能登基？”

        萧诩道：“快了，再给我一些时间。”

        沈云临道：“现在整个大临都是你的，你还需要什么？”

        萧诩笑道：“这件事日后再说。”

        沈云临没有再追问，这也肯定了自己和萧堇的想法，现在就等柳晗进京了。

        “对了，柏府辟了一个新院子出来，也引了水渠种上了荷花，本想将东宫的木兰移栽几棵过去，那园师说秋后移栽较稳妥，我算着时日，秋后我俩定然成亲了，便做罢了，还有你最喜欢的厨子、绣娘。”语罢，萧诩再想了想，似乎一切都做得很周到了。

        沈云临没有再说话，而是透过窗帘望着那一角光明的喧闹。

        “等我们大婚后，我们多生几个孩子，你看母后，只生了我和六弟，平日甚是冷清，还有，我登基后，后宫只会有你一个，我向你保证，而且这也是你曾经对我的要求啊，你还记得吗？”萧诩看着她的侧脸，眼眸里泛着深深的回忆，那天是她及荆之年，父皇赐婚，她抓着他的衣襟说若是他日后敢纳侧妃，她便烧了他的头发，让他做个秃头。

        “记得。”沈云临的声音平静如黑夜，她仍旧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昔之事她每一件都记得很清楚，如今回想，心底却惊不起一丝波澜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萧诩开心地笑了笑，再次靠在了她的肩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稳，来到了柏军侯府。

        柏厘早早的便带着自己的儿子柏栾以及府中一众奴仆恭候在府外。

        “参见太子！”

        柏厘带着众人下跪行礼叩拜。

        “多礼了。”下车后的萧诩抬了抬手示意。

        紧接着便听见铁链作响。

        “长云郡主！”柏厘这一看不要紧，直接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何曾想过太子说的人竟然是长云郡主，不止他，一旁的柏栾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萧诩目光中一道寒意射去，“君侯糊涂了，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吗？”

        柏厘脸色一变，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陡然间后背冒出冷汗来，上前朝萧诩行礼道：“家中一切都已备好，下官见到失散多年多年的儿女，心中很是感动，栾儿，快见过你妹妹。”

        “妹妹。”柏栾喊道，可心里始终心知肚明，所以忍不住拱手行礼。

        “走吧。”萧诩不悦地扫了一眼柏厘。

        “太子请。”柏厘说着，急忙在前引路。

        府中奴仆远远见了，立马停下手中之事跪地伏拜，不敢抬头。

        在萧诩口中的那座院子前，沈云临看到了看守的金甲人，徐茂死前的画面顿时浮现在眼前。

        这座院子用一条白墙蓝瓦为界，墙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雀鸟，墙角开满了白色雏菊。走进拱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汪荷塘，荷塘之上耸立着两棵开满了粉红花瓣的不知名之树，一座新休憩的阁楼掩盖在娇艳花瓣之后。

        沈云临一进房便看见了那耀眼的凤冠霞帔，那玄色嫁衣上的图案和那凤冠竟让她有了一瞬间的错愕，还有房间的布置，也与家中她的房间一模一样。

        萧诩拉着她上前，满心殷切，“长云，这嫁衣和凤冠样式都是你亲手画的，你还记得吗？还有这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将军府搬来的。”

        是，他说的没错，就连她房间那两根插在花瓶里的枯木枝也在。

        正在这时，府邸的奴婢排着长队将早已备好的衣物、珠钗、脂粉、玉石等一一摆在桌上。

        萧诩抬手轻轻抓着她的双肩，“你饿了吗？要不要先用膳？还是先休息？今日劫刑场想必你也累了。”

        沈云临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少英和小九，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说完，她转身朝内室走去。

        萧诩道：“好，我明日再来，清明留下来照看你可好？”

        “随你。”屏风内传出渐远的声音。

        萧诩抿唇而笑，转身离开，出了院子后嘱咐了柏厘许多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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