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京酱肉丝
新笔趣阁小说推荐阅读:
我在废土世界扫垃圾
我不是戏神
我在惊悚游戏里封神(无限)
赵刚秦兰
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林七夜
伪装学渣
玄鉴仙族
铁血残明
三嫁咸鱼
魔鬼的体温贝瑶裴川
东市, 叶怀信所坐的马车一路疾驰而来,惹得一众行人赶忙退避左右。
“吁——”马夫紧紧拽住缰绳,迫使马车停在成衣铺子前。
不等车辆停稳, 叶怀信已经黑着脸从车内钻出, 快速下了马车。
昭宁长公主府的数名护卫正守在铺子门口, 见到一身紫袍的叶怀信出现,纷纷面色一紧,谁也不敢相拦。
叶怀信大步朝前,气势汹汹地迈上台阶,步入铺子内,一眼就看到腰背挺直、站在柜台前的谢青章, 脸色更黑了。
如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昭宁长公主和谢青章必然是早就知道桑娘的身份,并且一直没有声张。
据他派出去的仆从所言, 起初他从户籍和各项文书查起,仅能知晓桑娘是何时来的长安, 其余一概不知。一直到仆从寻上姜记食肆, 私下掏出十多两白银, 才从店主儿媳的口中问出桑娘为何来长安、其耶娘又是何姓名。
足以见,有人在其中做过手脚,刻意换过相关文书,让卿娘的存在就此隐去。
如今看来,能使出这么一番力气的, 除了与卿娘交好、当年帮她更换户籍和姓氏的昭宁长公主, 还能有谁!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叶相公,面色极为难看:“你与长公主殿下何时知道的?”
谢青章神色自然,晓得事到如今无甚好瞒,便也坦然说了:“九月初八。”
对方一提这个日子, 叶怀信便记起当时的情景——那日是卿娘生辰,他身体抱恙,在正屋见了前来探病的谢青章,还带着对方看了妻女的字画。
而九月初八算起,至今已经两月有余!
叶怀信怒火更甚,老脸死死绷着,咬牙切齿道:“很好,非常好。”
他再也不看谢青章一眼,快步走向惊恐到哭不出来的店家面前:“究竟如何掳的人,说!”
多年积累而成的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扑来。店家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谢青章微微蹙眉,朝着一旁的护卫示意。
那护卫会意,连忙上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先言简意赅说了起因、经过,又道明店主和几名装作客人的女子为何做了帮凶。
听见她们都被捉钱人胁迫之后,叶怀信面上青白交加,问清与她们联系的捉钱人姓甚名谁,然后甩袖离去。
谢青章目送叶怀信走出成衣铺,当即找来两名机灵些的仆从:“去暗中跟着叶相公,若是有任何有关孟小娘子下落的消息,一概来这间铺子回禀。”
两名仆从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喏”,然后便离去了。
恰在这时,王离带着京兆府的人手赶到,正好与叶怀信的马车擦身而过。
王离走进成衣铺,不解道:“此时叶相不应在宫内政事堂?缘何在此?”
“他与孟厨娘并无关联,难不成是来寻你的?”
“一言难尽,”谢青章摇头,直接切入正题,“长安城的捉钱人你可熟悉?”
王离一愣,旋即点头道:“称不上完全熟悉,勉强知晓大半。怎么,孟厨娘的失踪与捉钱人有关?”
“时间紧迫,等会儿再与你解释,”谢青章眼中暗藏焦灼之色,竭力维持冷静,“这些人里,可有三十岁左右、行事霸道、长了一双吊梢眼的齐姓男子?”
王离蹙眉:“长安城里姓齐的捉钱人不多,但据我所知,他们的年岁都在四十以上,也没人长着吊梢眼。”
谢青章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那领头的捉钱人与店家等人碰头时,怕是用了化名。
这可就不好找了。
谢青章颔首,领着他往后院走,一边将孟桑被掳走的前后简要说了。
这间铺子是前铺后舍的格局,贼人是从二楼窗户将人从后门运走的,所用到的木梯子尚还丢在一旁。近几日未曾落雨,地面各处都未曾留下脚印或别的踪迹,看上去无甚可疑。
谢青章与王离兵分两路,前者去到二楼查看是否有遗漏,后者则在后院搜查。
二楼的小隔间不大,贼人应当是躲在门后,待到孟桑进来,然后一举将之击晕。
谢青章打量了一番小门左右,在摸到右侧一处墙壁上的莫名痕迹时,倏地一愣,凑上去闻了闻。
这道细粉的气味,不似药材,也不似食材……
“修远!”王离的声音从窗户底下传来。
谢青章起身去到窗边:“有何发现?”
未等走进,就瞧见王离攀着梯子、冒出个头,指着梯子左边的几处痕迹:“这细粉闻着一股脂粉味,怕是女儿家用的东西。”
谢青章颔首,点了一下自己发现的痕迹:“那处也有。此香味尾调浓而不散,不像是寻常女郎所用。”
王离挑眉:“平康坊?”
谢青章摇头:“不一定,或许来自贼人家中妻妾。”
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蹙眉。他们于此道都不算熟悉,而长安城中的脂粉铺子数量又多,根本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何家所卖。
王离踌躇几瞬,忽而眼前一亮:“有法子,咱们去寻懂行的!”
“懂行的?”谢青章被王离扯着往前,心中估摸了几个人选,“白博士?”
王离点头,扭头吩咐起京兆府的衙役,让他们速去平康坊宋七家请太学博士白庆然来此。
二人未等多久,白庆然就骑着快马,跟着衙役来到此处。与之一并过来的,还有面上一片素净、穿着胡服的宋七娘。
宋七娘走进铺子,恨恨瞪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店家等人,没多说什么,随着衙役指引去到后宅。
她见着王离与谢青章,匆匆行了一礼,快声问:“不必多说,妾已晓得小桑儿的事了!不知有什么,是妾与白博士能帮上忙的?”
白庆然与名满长安的宋都知交好一事,王离是知晓的,但后者会因为孟桑焦急至此,着实是出乎王离的预料,难免有些讶然。
谢青章没有半分犹豫,领着宋七娘和白庆然去看几处粉痕,同时言简意赅地道出内情。
白庆然难得收起面上笑意,十分严肃地与宋七娘一并上前查看。
二人摸了又摸,嗅了又嗅,最后对视一眼,隐隐有了答案。
宋七娘直起身子,面色肃然:“这里头添了栗米、檀香、白芨、丁香等物,东市曲家铺子独有的香粉方子。”
谢青章毫不迟疑道:“走,去曲家铺子。”
众人纷纷跟上。
待谢青章等人去到曲家香粉铺,询问今日是否有一名长着吊梢眼的中年郎君来买香粉时,店家先是一愣,随后才苦着脸开口。
“不瞒诸位,今日确有一名郎君来买香粉,期间与我店一位常客撞上,还把人家的香粉给弄洒了。那王郎君借此生事,先是将被牵连的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把人家洒了的脂粉踢飞,又非要让我们给他买的桂花油抹去大半价钱!我等不愿,他就扬言要打砸店铺。”
店家叹气:“最终没法子,我们只好先为另一位客人补了新的脂粉,又将桂花油赠与王郎君,就当破财消灾了。”
谢青章的长眉微微一挑:“那人姓王?”
店家愣住,偏头回忆片刻,最后肯定道:“不会有错,同行之人都唤他王四。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还是干捉钱的,要找人讨债去呢。”
他打了个哆嗦:“我们小本生意,可惹不起这些恶霸!”
王离与谢青章对视一眼,前者立马会意:“我立刻回京兆府,亲自寻萧府尹要一封手书,让人去寻捉钱令史范衡,调出捉钱人王四的籍贯文书。”
谢青章点头:“我们在成衣铺子等你消息。”
众人兵分两路,各自去往不同方向。
看着王离离去的身影,谢青章招来杜昉,口吻严肃:“外祖母与阿娘在府中怕是会坐不住,你先回去告知她们最新进展。”
说到这儿,他附在对方耳边,轻声道:“再帮我传一句话,就说‘叶相已知情,届时还请外祖母出面相护。”
“喏。”杜昉点头,叉手行了一礼,随后打马直奔长乐坊。
留在此处的谢青章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叹了口气,转而朝着被围住的成衣铺子走去。
宋七娘面上带着犹疑,临到成衣铺子门前时,她脚步一停,望向谢青章:“妾左思右想,总觉得在平康坊哪位北曲假母的口中,好似听过捉钱人王四的名声。只是时日一久,加之偶然听见,便忘记是哪一位假母所言。谢司业,可否容妾回去问问?”
谢青章叉手,郑重道:“多谢宋都知相助。”
“谢司业言重了。小桑儿出事,妾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宋七娘摇头,神色坚决,“既如此,妾便先回平康坊一趟,若是有了消息,立即来成衣铺子回禀。”
白庆然站在她身后,没有半分犹豫:“我骑马带你过去。”
宋七娘毫不迟疑地点头,与之一并告别谢青章之后,共骑一马,往平康坊而去。
-
另一边,王离从京兆府尹萧节手中拿到文书,寻到捉钱令史范衡时,恰巧瞧见了叶怀信快步从大门走出。对方面色冷然,怒气冲冲上了马车,随后直奔坊门方向。
在看到跟在叶怀信所乘马车后头的两名仆从之后,王离明显愣了一下,步伐变慢。
这不是修远身边的人吗,为何要跟踪叶相公?
还有,叶相公怎得也来找了范令史?
总不能……叶相公也是为了孟厨娘在奔走吧……
王离想不清其中究竟,索性将诸多疑问抛之脑后,快步走进官衙。
捉钱令史范衡是个微胖的中年郎君,惯是一位油米不进的主。原本王离已经做好会跟对方打一会儿太极的准备,不曾想对方近日颇有些魂不守舍,竟然没怎么刁难,就让人取来了与王四相关的一干文书。
王离顾不上琢磨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确认完文书真伪之后,飞快将上头所写的各个事项记下,又趁机问了范令史一些问题——譬如王四平日可有交好的捉钱人,譬如王四常去的地方……
一开始,心不在焉的范令史还说了几句有用的,随后倏地回过神来,又恢复原本八面玲珑的模样,言语间含糊其辞,摆明不想透露内情。
王离心中惋惜不已,但还是心满意足地起身,调出相关几位的文书之后,笑着与范令史告辞。
他领着衙役们往东市去时,心中咂摸起与王四相关的人来。
永达坊的张九郎、常安坊的马大郎、嘉会坊的郭二郎……这其中,谁参与了这回的绑架案呢?
等到王离回到东市成衣铺,见着匆匆返回的宋七娘二人,听得宋七娘所言之后,心中疑惑消减大半。
成衣铺子二楼,谢青章四人围在一处交换着所得消息。
宋七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着从申五娘那儿听来的消息:“捉钱人中,张九、郭二与王四最为要好,三人中隐隐以张九为领头的。他们三人常常去到平康坊狎妓,时常还会将妓子带到外头宅子里寻欢作乐。”
而北曲秦六娘与申五娘交好,其手下有一名唤临娘的妓子,容貌美艳,颇得王四喜爱,偶尔会被王四带去外头过夜。据临娘所言,王四原本都是带她去家中,但自打五月前起,地方便换成了昌明坊的一处四进大宅子。
因着宅子里各种陈设瞧着价值不菲,不似王四能置办下来的屋子,故而当时临娘稍微上了些心思,套了几句话。
宋七娘神色严肃:“王四只说那处是好友陈郎君私下置办的外宅,托他代为看管,并不耐烦地呵斥临娘,让她只管享受,莫要多舌,否则叫她与其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宅子里。”
“临娘说,那宅中载着竹子、梅花等物,内里有一小湖,看着像是活水,应当与沟渠相通。”
流经昌明坊的沟渠?
谢青章与王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清明渠。”
“王四前几日去北曲,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曾与临娘提起要掳走一名厨娘泄愤。虽然他未曾提及绑人去哪儿,但很有可能就是去的这间宅子。”宋七娘点头,换上一副认真神色,口吻恳切。
“张九、王四等人行事粗暴,若有人招惹了他们,必定会被百般报复。”
“如若不是小桑儿上一回去救人的事,触动了申五娘、秦六娘等妓子,在她们心里头留下‘仁义’的好名声,再加上桑娘从不轻视任何妓子,只怕临娘是断然不敢站出来告知内情的。”
宋七娘面色一黯:“我们这些妓子命都苦,杂草一般的烂命罢了,出事也无人能护。临娘能说出来这些,已是不易,万望谢司业与王少尹帮着遮掩一二,莫要让临娘她们难做。”
谢青章与王离对视一眼,前者认真道:“你们放心,这事我来处理,不会让外人得知是临娘透露的消息。”
闻言,宋七娘这才安下心来,只说自己太惹眼,与白庆然继续回平康坊装作寻人的模样,以免暴露临娘等人。
走时,她真切地恳求谢青章,若是有了孟桑的消息,千万派人来平康坊告知她。
谢青章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应下此事,转而与王离商量起事情来——譬如如何救人;譬如除了昌明坊的宅子之外,是否还有别的藏人之处,是否要兵分几路。
就在二人商量之时,跟着叶怀信的仆从纵马疾驰回来禀报——
叶怀信离开捉钱令史范衡所在官衙之后,在酒楼揪住户部陈尚书的孙子陈勉。跟着他们的仆从离得远些,勉强听见陈勉口中的“昌明坊”三字,随后便见叶怀信等人直奔昌明坊而去!
陈勉?
莫非就是王四口中的陈郎君?
叶怀信从不做无用之事,向来一击即中。既然他能如此准确地揪出这位陈郎君,那么孟桑之所在,必然也不会出错。
谢青章当机立断地指挥人手,让杜昉回去请皇太后与昭宁长公主,自己则与王离带着人朝着昌明坊赶去。
-
昌明坊,陈宅之中。
孟桑慢慢悠悠写了十道食方子出来,将纸张拢了拢,递给身边阿兰:“喏,答应你们的十道方子。”
郭二是识字的,从阿兰手上取过食方。他粗略一瞧,只觉得上头的字都能看懂,提到一些辅料却闻所未闻。
他面色不善:“豆豉、豆瓣酱是何物,怎么从未听过?还有里头写的粉丝,这又是什么吃食?”
孟桑装作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无辜一笑:“瞧瞧我这糊涂的,忘记写这些辅料的做法了。郎君莫急,且等我写出来就是。”
站在一旁的王四脸上写满质疑,不耐烦道:“我还是觉得此女满口胡话,指不定是在糊弄我们呢!”
孟桑一听,立马做出不乐意的模样,拍了下桌案:“谁糊弄你们了?难不成国子监那帮子五陵子弟亲口说的赞美之词,还能作假?”
她故意翻了个白眼:“没见识就没见识,少在这儿絮絮叨叨,瞧着烦人。”
“你!”王四易怒,当即就要扑上来揍人。
“四郎莫急!”郭二连忙将人拦住,安抚几句之后,又朝向孟桑,“那就请孟师傅再将辅料的做法也写下来,届时庖厨上手一做,便知真假。”
孟桑撇了撇嘴,叹气道:“算了,左右大家现在是合伙做生意,我忍也就忍了。既然你们不信,那就带我去庖屋好了。给你们露一手瞧瞧,省得这没见识的郎君成天絮叨!”
此言一出,郭二与王四的眼底浮现犹疑之色,一时没能答应。
“这……”
没等孟桑再出言刺激他们,张九郎慢步走进来,语气虽然淡,但却充满威胁之意:“孟厨娘愿意露一手来证实你的本领,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过,若是名不副实,那就别怪我等下狠手了。”
孟桑能清楚地感受到身边阿兰在颤抖,她伸手抓住阿兰的胳膊,随后自负地笑了:“论做吃食,我自然是不会怕的。就算是宫中的龚厨子在这儿,我也不会输给他。”
张九郎微微眯眼,给王四使了个眼神:“如此甚好。四郎,带她们去庖屋,记得吃食出锅后让孟厨娘师徒自己先尝一口。”
王四不敢违背,狠狠瞪了一眼孟桑,恶声恶气地带她们离开。
等到屋内只留下了自己人,郭二才犹豫道:“张兄,万一她们在吃食里动手脚……”
张九郎慢条斯理地坐下:“食材和辅料都是我们给的,前后也有人盯着,上菜时让她们自己试毒,没什么好担忧的。”
他幽幽补了一句:“再者,也不必怕她拖延时间。此处是陈郎君私宅,他的上头还有陈相公,谁也别想寻过来。”
郭二细细一想,也安心许多,陪着张九郎坐下饮茶。
而庖屋之中,孟桑瞧见备下的各色食材后,心里头就有了主意。
她之所以又掏食方又要求做吃食,为的就是向这些贼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此,她就能为自己赢得更多时间,努力等到谢青章或者阿舅来救。
既然要拖延时间,那就先用小炒勾住这些贼人的胃口,随后做些汤品、炖菜,用小火煨着,慢慢消磨工夫。
孟桑拍了下阿兰的肩膀:“阿兰,还记得烤鸭皮怎么做吧?去,做一份给师父瞧瞧。”
有王四守着,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用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语气,交代阿兰去做什么事。
原本心中惶惶的阿兰听了之后,却莫名镇定下来。
是了,有师父在。
她只要相信师父,一切按照师父的吩咐来做,不添乱、不扯后腿,就一定能跟师父一起脱困。
想清楚的阿兰点头,深呼吸一口,转而去取装着面粉的布袋。
孟桑莞尔,拿了一块新鲜豚肉,又取过案板上的菜刀,开始做京酱肉丝。
王四一向是只管吃不管做,八百辈子都不会到灶台前干活,所以几乎没有亲眼瞧过庖厨是如何做吃食的。
他看见孟桑拿起菜刀时,心中警惕许多,而在瞧见孟桑手不停顿地将一块方方正正的豚肉切成细丝之后,不由有些傻眼。
不是,这厨娘剁剁剁、刷刷刷几下,怎么就把豚肉切成这样了?
王四满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孟桑继续做吃食,双眼微微睁大。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孟桑将做好的吃食递到跟前,王四这才回过神来。
孟桑挑眉:“京酱肉丝。”
王四下意识望向灶台上的吃食——
京酱肉丝被分成了两个盘子,一个里头装着浓油赤酱的肉丝,另一个盘子里装着数块叠起的白色面皮以及胡萝卜丝、葱白丝等。
嗅着香味,王四口中忍不住分泌出津液。正当他馋意涌出时,陡然想起张九郎的嘱咐,恶声恶气道:“你们先尝一口!”
闻言,孟桑没露出什么异样,招呼阿兰过来一起吃。
用面皮裹上肉丝、葱丝,包成长条送至唇边,稍稍咬上一口。
面皮和甜面酱都是现做的,尚还带着热乎气。面皮吃着会泛起一丝甘甜,而经过炒制的肉丝尝来咸甜,再配上辛辣的葱白丝,种种滋味混在一处,异常美味。
一旁的王四瞧见孟桑二人毫不犹豫地开吃,且没有流露出异样,于是心里安心许多。他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包了一个,迫不及待地扔到口中。
唔!
豚肉丝极为滑嫩,挂在上头的酱汁香味浓郁,未免也太好吃了些!
此时,狼吞虎咽的王四终于体会到了国子监监生的感受,也明白过来孟桑的厨艺究竟有多绝妙。
哪成想,咽下吃食的孟桑,很是嫌弃道:“京酱肉丝没有豆腐皮和胡瓜丝,口感欠缺许多。”
她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贼窝,转而朝着阿兰交代起做这道吃食的要点。譬如用面皮实乃无奈之举,本来应该用豆腐皮来包肉丝;譬如腌制肉丝时缺了淀粉,吃着就不够滑嫩,略有些老;譬如甜面酱缺了几味辅料,味道不够地道……
王四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在听天书,不耐烦道:“赶紧做别的去,不是炉子上还有鸡汤嘛!”
然后他又朝着庖屋内外的手下,恶狠狠道:“将人看好了!出了差错,唯你们是问!”
听到众人齐声应和之后,王四这才亲自端着京酱肉丝离开。
孟桑扫见他离去,将锅中剩下的京酱肉丝与阿兰分了,好让二人一直存着体力,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庖屋内除了她们二人之外,还有三个站在各个位置看守的打手,聚精会神地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孟桑不动声色地指挥阿兰去取干辣椒、花生米等物,领着徒弟做起辣椒面:“待会儿做一道辣菜要用,你认真学。”
阿兰隐隐猜到孟桑想要做什么,十分配合地打下手。
过了好一会儿,王四才不情不愿地从外头回来。
孟桑算准时间,每隔一会儿就会做好一道菜式,一直勾着这些人的胃口,好多争取留在庖屋的机会,并竭尽所能做出足量的辣椒面和油泼辣子。
她心里想得很清楚,哪怕今日谢青章他们没来,这辣椒面用不上,那之后总有一日会用到。
就在孟桑一边拖延,一边暗中安抚阿兰之时,她忽然听见外头隐隐传来动静,似是有人在闹事。
察觉异样的那一刻,孟桑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是,是谢青章来救她了吗!
她心中的惊喜快要喷薄而出,面上还要装出一副被打扰做菜的恼怒模样。
王四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心神不定地扫了一眼外头,扔下一句“看好她们”,然后转身出去了。
孟桑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续守着灶台上的一锅鸡汤和手边不远处的辣椒面,随时准备发力。
喧闹声越来越近,惹得庖屋内外的打手有些躁动,隐隐想要朝着孟桑二人靠近。
屋内的打手互相看了一眼,拧眉道:“要么先把这两个娘们带去后头?”
另二人犹豫:“王四只说让我们守好,没让轻举妄动……”
孟桑咬着后槽牙,不漏痕迹地将阿兰护在身后,手中捏紧了锅勺,同时竖起耳朵关注众人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愈发近了,隐隐能听见外头传来恭维声。
“哎呀,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手底下人没注意,不小心绑了您的人。”
“待会儿一定给您赔不是,万望您莫要与我等计较……”
是什么大人物过来了?
孟桑心中咯噔一下,无端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外头再度喧闹起来,听着还有刀剑相击之声。紧接着,孟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下官只是来救友人离开险境,还望叶相公莫要阻拦!”
是谢青章来了!
孟桑心中狂喜,不断跳跃的心仿佛要从喉咙眼蹦出来。旋即又想起谢青章话里的“叶相公”,眼底笑意一凝。
长安城里除了叶怀信之外,还能有哪个叶相公!
叶怀信今日在此,是因为得知了她的身份来救,还是……叶怀信就是绑她走的幕后真凶?
孟桑回忆起方才张九等人恭维讨好的话来,心中了然,不由咬紧齿关。
恐怕是绑她的人与叶怀信有关,而叶怀信无意中得知她的身份,前来救人。
孟桑莫名有些心慌,只能越发用力地抓紧锅铲。
就在这时,庖屋外传来叶怀信自带威严的嗓音。
“我带自己的外孙女离开,与你何干?”
紧接着,谢青章再度开口,语气坚定:“究竟桑娘认不认外祖父,叶相您说了不算。”
此言一出,屋子里包含阿兰在内的四人,俱都用一种无比震惊的眼神看向孟桑。
孟桑平复一番呼吸,随意拿布袋装了做好的辣椒面,然后拽着阿兰,扫向堵在门口的贼人:“让开。”
猜出孟桑身份的打手们,心中犹豫,但无一人敢拦着,慢慢让开了位置。
孟桑用抓着布袋的手,一把推开了木门。
顿时,院中两拨人的视线,俱都汇聚到孟桑身上。而后者直直望向立在庭院中、头发花白的老者。
时至今日,孟桑才算真真切切看见了叶怀信的长相——长眉入鬓,丹凤眼里暗藏锋芒,看上去虽然偏瘦,但仍能瞧出他有着一副好骨相,年轻时必然是位相貌过人的探花郎。
细细瞧来,孟桑隐隐能从面前之人的脸上,寻到几分与她家阿娘相似之处。
因着孟桑没开口,庭院中的两拨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沉默得越久,叶怀信的眼中就漾出许多期待。而谢青章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用那种温和坚定的目光看向孟桑,就好似无论孟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支持。
寒风吹过树梢,惊起鸟雀。
叶怀信张了张口,声音微哑,很不熟练地想要挤出一个笑来:“桑娘……”
话音未落,就已经被孟桑给打断。
孟桑挺直腰背,镇定自若道:“叶相公,‘桑娘’乃是亲近之人所唤。儿与您非亲非故,还请您唤一声‘孟女郎’或是‘孟厨娘’,以免旁人误会。”
闻言,叶怀信先是浑身一震,面上笑意俱消,随后怒不可遏道:“何来的非亲非故,我是你的外祖父!”
孟桑往前走了一步,毫不退让:“叶相公说笑了!”
“儿的阿娘名唤‘裴卿卿’,而非‘叶卿卿’。在她的公验文书上,亦没有出现您的姓名。”
“既如此,您又如何是儿的外祖父呢?”
提起裴卿卿更换姓氏一事,叶怀信心中的怒火更甚,却又因为孟桑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存着的血脉,而硬生生忍耐下来。
叶怀信咬牙道:“你年岁尚小,我不与你多争辩。待到回府之后,我再教你何为诗书礼仪,免得再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厨娘……”
孟桑面色一冷:“你我并无亲缘关系,叶相公是要强行掳人走吗!”
此时,谢青章不紧不慢地开口,无比坚定地表明立场:“叶相公,既然桑娘不愿与你离开,那下官就将人带走了。”
他们二人前后夹击,激的叶怀信心中生出滔天怒意,扭头瞪向谢青章,怒喝道:“本相家事,怎由得你一个外人插手!”
“今日我非要带桑娘回府,倒要看看谁人敢拦!”
话音未落,由远及近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驳斥声。
“本宫敢拦!”
尾音落下之时,皇太后由昭宁长公主搀扶着,缓步靠近此处。她们身后还跟着数名禁卫,一个个都身穿盔甲、手执长枪。
两拨人一惊,纷纷行礼。
皇太后先是让众人起身,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谢青章的身前,面上仍然带着慈祥笑意,口吻却不容反驳。
“桑桑是本宫看上的人,本宫自然查过她的公验文书。只不过本宫左看右看,着实没瞧出桑桑与叶相有任何关联。”
“怎么,叶相想要在本宫面前,强行带走本宫的人吗?”
顿时,叶怀信的面色黑成了锅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黑着脸,勉力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臣不敢。”
皇太后莞尔一笑,朝着孟桑招手:“桑桑,过来。”
“哎!”孟桑心下一松,面上也带上笑意,拽着阿兰朝着皇太后、谢青章所在之处走去。
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但难免要与叶怀信擦身而过。
孟桑目不斜视地经过对方身边,直直朝着前方走去,最终在皇太后的左侧站定,小声用普通话说了一句:“多谢前辈。”
皇太后微微晃了晃脑袋,很是得意:“小意思。”
二人一来一回用普通话说完,又默契地转回当下的官话。
皇太后无比威严地开口,交代身为京兆少尹的王离依据律例处理好贼人,随后光明正大地带着孟桑离开。
离去前,孟桑嘚嘚瑟瑟地把手中装着辣椒面的布袋递过去:“王少尹,这是民女准备的利器,用之可让人痛哭流涕!”
王离回过神来,憋笑道:“孟小娘子,大雍有律法,不能用私刑。”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孟桑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将布袋交给阿兰,随着皇太后离开此处,口中还不停念叨。
“唉,庖屋之中还有一锅鸡汤,看来是要白白浪费。 ”
“无妨,待我们回去,桑桑再做给我和昭宁喝。章儿今日动作慢了些,险些让你出事,咱们不带他一起。”
谢青章无奈一笑,本也准备离去,挪动脚步之时,他忽而一顿,朝着叶怀信郑重其事道:“叶相公,方才你还说错了一句话。”
“桑娘热爱下厨,喜欢做吃食给其他人分享。这是她最喜爱的事,所以才会去国子监做厨娘。”
“她觉得很好,我亦觉得很好。”
“没什么登不得台面之说。”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https://fozhldaoxs.cc/book/66309584/6213391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l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l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