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话·云葬

她在这里的，我知道。

        她总是穿着高跟的鞋子，因为从来不肯承认她比我的个子矮，所以，当海风从我的头顶上吹过时，我知道是她来了。

        她从我身边跑过，拍了拍我的脑袋，回头朝我做了个鬼脸，飞快地逃走了。

        我追不上她啊，虽然我是比她高，比她年纪大，比她懂得多的姐姐，但好像在记忆里，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

        从她穿着轻飘飘的连衣裙，到她穿上笔挺的西装。

        那些潮汐来得很早，每天早上都是这样，我若是不在，她找不到我，就会越来越着急，到那时，我再从被窝里爬起来对她道歉，她说不定就没那么容易消气了。

        所以，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在那条线上走过，她见到我了，也就只是数落一下我，埋怨一下我。她一说起这样的话来就很难停下，每次我说她啰嗦的时候，她就反驳我说：

        “我是你的姐姐，关心你一点有什么不对的？”

        那个家伙，越来越喜欢得意忘形了，不过，所幸她以前就喜欢这样，每次在沙滩上，有更加大的浪潮扑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她来了。

        她听到我心里对她说的坏话，我边走边嘟嘟囔囔的习惯让她不满意了，每每到这种时候，她就要强词夺理，仗着她高高的个子来威胁我了。

        不过，我不害怕她，因为我知道，她只是不太善于表达而已，因为她也是有生命的人，有生命的人就会有旺盛的时候和燃烧之后降温的时候，而我是永远不温不火的，我应该去理解她。

        在这里走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她什么时候走上岸来，像那篇有名的童话里的外婆一样，把我接到一个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永远温暖的地方去。我走着走着，真的看到远处有一个身影从海水下面慢慢走上来，水珠从她发尖滴落，她慢慢地朝我走来。

        可惜的是，每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时，我就会幸福得晕过去，等到我醒来时，她已经赌气地一个人走了，任凭我怎么哄她，她也不肯搭理我了。

        不过，我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心软，就算是在她年轻的生命因为那样不公平的原因而将要提前枯萎的那最后几天，她不露声色地与我告别，因为她觉得那样我就无法察觉，我会迟钝到忘记流泪。但最后，先流泪的那个人还是她，我赢了，我的奖励是输掉了她，输掉了我的一切，而她成为了我的大海，永远地成为了我的大海。

        所以，我再一次睁开眼时，我能看到她，她披着夕阳背对着我，我像五脏被掏空了一样痛苦，但我不会再感受到那些。我已经让她失望一回了，至少，不要让难得披红妆的她转头为我落泪。

        原本……我以为她也不过是我漫长生命中阅后即焚的一页，我住在我喜爱的海边，而不识趣的小鬼总喜欢来粘着我，仅此而已。

        到最后，她成为了我漫长生命的封皮与封底，我的生命从见到她时开始，到忘却她时结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别离她的那天就成为最后，然而，这本书似乎是注定要有一大段的空白，我无法撕去，那便只有等待。

        等待忘却，将不会腐朽的身躯一并毁灭的那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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