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又是七年后。

        无名村所有人聚在了一起。

        “终于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大夫颤颤巍巍地感叹道，眼中充满了喜悦之情。

        “明天，就是小游十四岁的生辰了！”

        “小游，终于可以离开村子了！”

        “好！”

        众人纷纷鼓掌喝彩，掌声雷动，极其热烈。

        大夫压低声音道：“趁着小游在跟村长下棋，我们必须得把话说明白了。明天，谁拦着小魔头不让走，我就跟谁急！”

        白三娘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大夫道：“我不管！反正我是受不了了——你们一个个也好不到哪里去！七年前，村长说要我们花七年的时间来倾囊相授，但不到七年的功夫，她就已经学到了我所有的本事，剩下的……”大夫一捂脸，“都是造孽啊！”

        大夫痛心疾首道：“我这一年以来连一点自己练出来的药都没有攒下来，全都被她偷得干干净净，就是用上了我压箱底的万鬼万毒万蛊大阵，都没有拦住她！”

        白三娘顿时惊讶道：“你那三万大阵可是当年天下第二刺客都无法穿过去的，就是现在弱了一点，小游是怎么做到无视大阵的防护的？”

        孟婆婆眼前一亮：“这说明她的身法已经到了一个阵法禁制无法禁锢的境界，就是没有灵力，也能潜行于天地之间，而且，万鬼万毒万蛊这个三万阵法之中囊括的禁制上千种，变化多端，破禁一道，她已经是独步天下的水平了……好！好，好啊……”在大夫充满了怨念的视线里面，孟婆婆被迫改口，“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教她身法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说到这个，老婆子也有一点话说——”

        孟婆婆负手道：“小游一向尊敬老婆子，我也知道那是她无心之失，但是谁来给老婆子解释一下，老婆子这几天洗衣的时候，怎么时而见到一群鸭，时而见到一群大鹅呢？——那鹅还会叼人！”

        算命瞎子激动道：“以《鹅》观想一群鹅，使其复现于天地之间，这说明她已经精于我儒家学问，达到了以念复现外物的层次了……好！好，好啊……”被孟婆婆瞪了一眼之后瞎子迅速改口道，“好一个肆意妄为的小魔星！教她学问的人真是不懂环保……说到这个，这孩子一向尊老爱幼，老夫虽然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但木匠好像要说什么——”

        木匠点点头，拿了一把椅子出来，递给猎户。

        “什么意思？”猎户不解，顺手接过来坐了上去。

        哐的一下——他就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这什么破椅子！”猎户骂骂咧咧道，起身之后就大惊。因为那把椅子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来了齑粉一样的碎屑，“这是……剑气所致？”

        猎户大喜：“粉碎这把椅子的剑气至少有上万道，而且出剑之后还能够使碎屑的每一个部分都能保持平衡，直到被人重压才散架，这说明她的剑道造诣已经达到了一剑如万剑的层次……好！好……”感受到臀部的隐隐作痛，他默默改口，“好一个丧心病狂的小魔头！教她练剑的人真是不当人子！说到这个，我也有话要说——”

        “我这几日上山遇到的兔子全都疯了一样像我扑过来，一个个悍不畏死！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过了一会儿才知道那些兔子居然想和我交|配！山上的兔子都疯了吗？！”

        大夫想了一下：“这可不是我的药。”

        白三娘大惊道：“这是蛊惑兔子心神的手法达到了最高境界才能有的表现，说明这些兔子已经被蛊惑到无视物种界限也要和你交|配了，而且不是对个体还是对群体……好！好，好啊……”在猎户拔剑之前她迅速改口，“好一个惨无人道的小魔鬼！教她蛊惑之法的人实在是缺德冒烟！说到这个，我也有话要说——”

        白三娘眼睛一瞪：“昨日我半夜见到了十八个傀儡人组了个乐队在外面即兴唱歌，差点把我吓出来心脏病，而且那傀儡一个比一个奇形怪状——这又是谁教的？”、

        木匠面露惊讶：“傀、儡、人、不、通、音、乐，不、能、够、即、兴、演、奏、的，除、非、是、她、已、经、能、够、炼、制、出、来、傀、儡、之、道、的、最、高、宝、藏，傀、儡、之、心，好！好、好、好、好……”

        众人异口同声道：“你闭嘴吧！”

        大夫说道：“看来，我们已经能够达成共识了。”

        村民们点点头，一个个心有余悸的样子。

        “好！”大夫一拍手道，“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

        白三娘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大好？”

        “小游离开村子之后，势必会往帝京去，以她的天分水平，拜入帝京七院任意一家门下都不是问题，这不是大好事吗？帝京七院弟子们之间交流紧密，又一个比一个护短，等小魔头拜进那几个大书院门下，凭她的本事，一定能坑完儒家坑道门，坑完道门坑佛门，闹得帝京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鸡鸣狗盗鸡狗同笼……”

        “是、鸡、兔、同、笼。”

        “这不是重点！”大夫大手一挥道，“重点是，凭着小游的本事，一定能够让帝京城和帝京七院从此永无宁日！也算是报了一点我等当日的大仇！”

        “好！说得好！”村民们热烈喝彩。

        等到掌声停下来，孟婆婆才冷笑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去帝京的？”

        大夫不解道：“她为什么会不想去帝京？”

        “这就要问问你们了。”孟婆婆老神再在，一个一个点了过去。

        “关我们什么事？！”

        ……

        楚游掰了掰手指，认真解释道：“因为帝京有人会给人下毒，还会废了别人的剑心，毁掉别人的脸，挖了别人的眼睛，挑断手筋脚筋，割断喉咙……帝京实在是太可怕了！”

        村民们小声吵了起来。

        “都是几年前说过的话了她怎么还记得？”

        “都怪你信口胡言！”

        “说得好像你没有乱讲一样！”

        “……现在怎么办？”

        “咳。”瞎子清了清嗓子，“小游啊，你已经长大了。”

        楚游严肃摇摇头道：“一个成熟的大人更应该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瞎子：“……”

        楚游接着道：“而且，你们就不会舍不得我吗？”

        “当然……会啊！”大夫说道，“可是，小游啊，小鱼儿长大了，也该有从小溪里面游到大海去的那一天呀。留在村子里面，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但我舍不得你们啊！”楚游满脸的忧郁，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十四年，她已经从那个江中飘来的小小婴儿长成了美貌活泼的少女，而且楚游生得一副无辜纯善的样子，一双眼睛十分灵动，让人看了也有一些舍不得。

        村民们纷纷露出来了难舍难分的表情，这个时候，拐杖敲了敲地面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夫来说吧。”

        村长拄着拐杖走到了众村民中间。

        “小游啊，你还记得你曾经对老夫说过，你修行所求吗？”

        楚游顿了一下，说道：“记得——我所求的是自在逍遥。”

        “若想求得逍遥自在，就只能离开村子，到帝京去一游，不然，你就会永远被困在汝江边上，你选哪一条路？”

        “我……”楚游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好了决定，“我去帝京！”

        “好孩子。”村长欣慰道。

        一众村民也纷纷笑呵呵地赞扬着：“就知道小游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

        “像小游这样的好孩子可不多见了！”

        “小游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这些赞扬之词听得楚游唇角翘了起来，原本那离别之伤感也消失了大半。

        村长也笑了。

        “老夫已经联系好了摆渡人，明天就来接你，今夜你就收拾一下行礼，你们有什么给小游的嘱托，也都准备一下。”

        “好！”村民们纷纷答应了下来，楚游也点点头。

        ……

        无名村虽然依山傍水，但是村子里面并没有什么土特产。除了漫山遍野的兔子，就是漫山遍野的兔子。

        楚游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村民们也没有什么能够给她的东西。

        不过，这十四年里面，村民们教给她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全部都记在楚游的脑海之中，刻印在她的修行里面。

        夜里，村民们挨个来和楚游告别。

        最先来的是瞎子。

        瞎子是个聪明的读书人。

        瞎子说：“小游啊，你知道我们这一脉在外面仇家可是不少的……”

        楚游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我绝对不会把我师承何方说出去的？”

        “好孩子。”交易达成，瞎子点点头，满意地道，“那些典籍，你都背得熟烂了，爷爷也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这是一位故人的遗物，你也算是承了他的衣钵，就拿去吧。”

        楚游微讶，但瞎子扔了一朵金莲给她之后，竟头也不回走了。

        “老夫看不清上面是什么纹路，你自己研究去吧！”

        “当我不知道你看东西不用眼睛啊——”

        楚游怒道，但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收下了那朵金莲。

        瞎子口中的故人，相比是在她到来之前就故去的那位佛门修士，楚游背过他的书，的确算是承了他的衣钵。

        瞎子走后，来的是猎户。

        猎户是偷偷摸摸翻墙来的，而且扭扭捏捏。

        “小游啊，你知道，我们这一脉习的是青莲剑，我在外头，还有几个不争气的师弟，本来就受了我的牵累……”

        “放心吧，猎户叔叔，我不是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我是跟谁习剑的。”

        “好孩子。”猎户欣慰道，“青莲剑你大可以随便用，不必担心什么，只要不说出去师承即可，不过，”他低声道，“你附耳过来，我在外面有几个信得过的红颜，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透露一二……”

        楚游眼前一亮，掰着手指记下了猎户说得名字，又数了数，“这好像是几十个红颜啊……”

        “友人，都是友人。”猎户又翻墙走了。

        墙头翻来了另一个人。

        白三娘乘着月色，美不胜收。

        “小游啊，我们合欢宗当年损失惨重，但是现在在外面还有几个弟子……”

        “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我是三娘的弟子的。”

        “好孩子。”白三娘有一些不好意思，“我在外面还有几个蓝颜，可靠的不多，但是都很有利用价值，你来瞧瞧……”

        楚游收下了一张长长的分门别类的表格。

        “……比猎户叔叔的还要多。”

        白三娘不好意思地掩了掩唇：“前任，都是前任。”

        白三娘走了，有人敲了敲门。

        木匠站在门前，一言不发。

        楚游眨眨眼道：“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木匠点点头，走了。

        楚游看见了不远处的大夫。

        “我是绝对不会……？”

        “老子的仇家比你的仇家还多。”大夫冷哼一声。

        “我没有仇家！”楚游据理力争。

        “早晚会有的。”大夫道，神色却软了一下，拍出来一样东西，“便宜你了。”

        “解毒丸？”楚游嗅了一下，微讶。

        “普天之下仅此一枚。”大夫道，“以你这家伙为祸四方的本事早晚会用得到的。”

        “胡说！我明明天天都在做好事！”

        大夫冷哼一声，不和她多话，只道：“药师的原则没忘？”

        “没忘。”

        “那就好。”

        送走大夫，来的是孟婆婆。

        楚游习惯性道：“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老婆子怕的是他们带累了你。”孟婆婆叹口气，放下了两件给她做的衣裳。

        和孟婆婆说了半晌话，村长敲了敲拐杖。

        楚游微讶，道：“我是绝对不会……”

        “你要是有那胆量说出去，我倒是敬你的胆气。”村长道。

        村长是只老狐狸。

        楚游是只小狐狸。

        老狐狸负手进来，放下了一张纸。

        楚游大惊：“这是村长的红颜还是蓝颜？！”

        一拐杖打在了她的脑门上。

        “是你的蓝颜。”村长没好气道，“你既然到帝京，就去他家瞧瞧，不喜欢就算了。”

        楚游皱眉：“村长送婚书给我做什么？我才不要嫁人！”

        “给你留一条退路——嫁人生子，含饴弄孙，不也妙哉？”村长不容拒绝道，“这户人家都是好人，你到了帝京，只管带着婚书上门。”

        “我要是去退婚呢？”

        “那你就去。”村长悠悠道，一闪身人已经不见了。

        楚游把那张婚书和白三娘的蓝颜名单放在一起，不由沉默了一会儿。

        一条小鱼和一个鱼塘——谁都知道要选鱼塘吧？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也没有人说过有婚约了就要一心一意来着……

        ……

        第二日临行前，村民们一起喝了一顿甜蜜兔兔酒，楚游背着简单的小包袱。

        无名村众人来到了汝江边上。

        村民们挥手向她告别。

        大夫诚恳道：“小游，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坚定地往前走，坚持下去啊！”

        猎户挥剑：“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瞎子含笑道：“莫愁天下无知己！”

        木匠一字一顿：“莫！回！头！”

        白三娘挥着手绢：“别忘了教给你的东西！”

        孟婆婆重复了一遍道：“不论对什么人都不要说出来你的来历啊！”

        村长表示：“如果混不出个名堂来也不要回来，就嫁人去吧！”

        楚游原本已经行在了汝江上头，走出几步，却忽然回身从江上走了回来。

        她向着村民们叩了一个头，抱了一下孟婆婆，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后，楚游转身离去，江水之上一点涟漪都不见，她已经行出了百丈之远。

        村民们的告别声被她抛在了身后，江上只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叮嘱——

        “小游——日后你惹出祸来，千万别把为师说出来啊！千——万——别——”

        随着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大夫和猎户欢呼起来。

        “终于把这个小魔头送走了！”

        “今日大喜啊！”

        “大吉大利！今晚……吃兔！”

        白三娘放下了手绢，走到孟婆婆身边。

        “小游说了什么？”

        孟婆婆摇摇头，却是隐约有一些泪意。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也不会忘记楚游的这句话。

        这是一个承诺。

        ——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

        楚游越过汝江，再回头看了一眼浓雾的另一边，最后挥了挥手。

        她轻快地沿着向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了一艘小船。

        摆渡人是一个美艳的中年妇人。

        “你就是楚游？”

        “是我，姐姐怎么称呼？”楚游笑眯眯道。

        “我是你家婆婆的师侄，叫姐姐可差辈了。”

        “各论各的，姐姐明明这么年轻好看。”

        摆渡人扫了她一眼，笑道：“少拿青莲剑仙那一套来糊弄我！你叫我七娘就好了。”

        “七娘姐姐。”楚游乖乖点点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青州渡口。”摆渡人道，“各州要去往帝京都要经过渡口，我已经替你买好了直达帝京的船票。”

        “多谢姐姐！”楚游乖巧地道谢，好奇地打量着汝江边缘的风景。

        这里依然是无人区，景致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对于从小到大没有出过无名村的楚游来说，也是很新奇的事情了。

        摆渡人摆了摆手，很是潇洒：“不必那么客气，姐姐也没钱，这次给你挑的是刚推出的特价船票。”

        “特价？”楚游僵硬了一下，忽然有一点不详的预感。

        “青莲剑宗的剑舟时常要往返青州与帝京，往日里面就是最低价的甲板票也要数百两银子，但是这一次不一样，青莲剑宗特意推出了经济适用票——挂票！”

        摆渡人热情洋溢地像是一个青莲剑宗的黄牛一样：“只要十两银子，就能朝辞青州暮帝京，是不是很划算哈哈哈哈哈！”

        楚游：“那么这个挂票的意思是……”

        “不限量挂票，挂在剑舟外面跟着剑舟一起飞，青莲剑宗不保证挂票乘客能够到达目的地也不保证的性命安全——但是你是婆婆教出来的，摔下去也死不了人嘛！就是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摆渡人道，“那群剑修有时候也很有头脑嘛！”

        “任何人在穷疯了的时候都可以很有头脑。”楚游深吸一口气，“姐姐啊，我觉得呢……”

        “不用你觉得！只要我觉得！”摆渡人掏出一张剑舟的船票放到楚游的手里面，“渡口到了，去吧，楚小游——”

        “诶诶诶——”

        楚游惊呼一声，从小船上面掉了下去，堪堪在渡口站稳了。

        摆渡人的声音遥遥出现在她耳边。

        “村长早就和我说过不要在路上耽搁太久，姐姐就不送你了，和你的船票在一起的是一张地图，要是半路掉下去了记得沿着地图走！不要迷路了！”

        说罢，那艘小船摇曳了一下，像是破开空间一般离开了汝江，留下楚游对着一张挂票和一张地图欲哭无泪。

        “行路难啊……早知道出门之前不该信了瞎子爷爷算的卦的！”

        ……

        另一边，摆渡人的小船一个疾风漂移停了下来，摆渡人松了一口气。

        “村长就是危言耸听，初出茅庐的小魔头……也很好对付嘛！”

        摆渡人松开了舟桨，回忆着楚游那震惊的表情，忽然顿了一下。

        楚游下船的时候，身上有了灵力的波动，代表着她已经引灵入体成功了。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摆渡人清楚的知道七杀绝灵大阵范围之内楚游是无法引灵的，而这是她第一天来到大阵之外的天地试图引灵入体，所花费的时间其实只有在船上的这短短行程——一炷香？还是两炷香？

        一炷香的时间引灵，这样的天才……就是帝京城里面也没有吧，除非是那一位。

        “帝京，恐怕真的要再无宁日咯。”摆渡人咯咯笑了几声，忽然僵硬了一下，“坏了！小魔头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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