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流云道院在许多人心中都是圣地。

        因为道门。

        大道三千，无所不包容，道门敢以道为名，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嚣张的事情。

        但是没有人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异议，因为在上古的时候，道门本来就是天地间的传道之人。天下大道，在最初的时候，皆是出自道门。当然，距离上古已经太久，现在的道门自然也和当初并不一样。

        道门的历史远远比大昭还要更加悠久，而且在大昭建国之初，道门曾经差一点成为了大昭的国教——但是这件事情为什么没有成功，局势又为什么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因为牵扯到太多不能言及的大人物，很少有人会在外肆意谈论。

        楚游当然也不知道。就像她读过很多历史，背过很多道经，甚至对于前朝那些人物了如指掌，但是却并不清楚帝京迁都的旧事一样，十四年前发生了很多事，现在这些事情都还没有被写进史书里面。如果有一天史书落笔，那也只可能是有几个史官试探了一下自己脖子的硬度。

        只是，读史本来也就是儒家那些人喜欢的事情，求道者，求的应该是自在逍遥才对。

        似乎是想到了村长的话，楚游抬眼看了一下天上的流云，然后走进了流云道院。

        她也很喜欢这里。

        白鹭书院的财大气粗是摆在外面的，流云道院的底蕴却在每一个细节之间，就是每一寸踩在脚底的汉白玉瓷砖都带着模糊的道韵。

        ……没什么好说的，价值少说万两银子的意思。

        走在银子堆里面，当然是很快乐的事情——如果能成为这里的弟子说不定还能撬一块走，那就更快乐了……已经穷到眼睛冒绿光的楚游捏了捏掌心，没敢把自己的意愿透露出来。

        流云道院的考核和白鹭书院当然并不一样。

        “求道第一关，就是要问心。”

        那个有一点看起来颓废的道门弟子负手道：“问心——问的是你的心意，当然不是问你是不是一个好人——天地不仁，恶人当然也能修道，所问的，只是你求道的心是否坚定而已。”

        “那如果一心为恶，也坚定不动摇呢？”

        “一心为恶，自然也是道心坚定的一种表现了。”那道门弟子道，“好了，考核开始。”

        人群之中因为他的答复而引发了一点点骚动，楚游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喜欢道门的这个答复。

        流云道院，果然没有来错。

        问心的幻境渐渐散开，众人都淹没在了迷雾里面。

        楚游面无表情走过了一座金银珠宝山。

        钱财自然是外物，尤其是在大道面前。

        然后是两个面容模糊，向着她招手的人影。看起来很慈爱，很遥远。书里面说，每个人都有父母。但是他们不曾养育她，也就不该拦着她的路才对。

        无名村的影子也渐渐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楚游眼前的是一条坦坦荡荡的大道。

        自在逍遥。

        楚游径直越过了这条写满了虚假的坦途，发现那个很颓废的道门弟子就在后面躺着……

        是的，他还躺在了摇椅上面，晃晃悠悠。

        “咦？居然这么快？”那道门弟子道，“你是这一次的第一个了，进去考试吧。哦，对了，我姓萧。”

        “萧师兄。”楚游拱手，心知这是这个道门弟子给她的暗示——

        流云道院，稳了。

        楚游心满意足接过了流云道院的试卷，然后不出意外地发现里面全是道经里面的内容。

        三千道经。

        瞎子固然是儒家人和儒家的教法，然而大道本来就是相通的，道经背起来和儒家经典没有什么差别。

        果然，人小时候就要多读书。

        像她这样的读过很多书又道心坚定的天才弟子，一定会成为备受流云道院重视的有钱的弟子吧。

        楚游充满自信地答题，交卷，心满意足的等待着，然后发现流云道院的名单上面同样没有她的名字。

        “萧师兄。”她拦住了那个道门弟子。

        “我需要一个解释。”

        道门圣人的三弟子心道我也想要一个解释——但是有人能给我吗？

        但是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

        萧晴空思来想去，最后道：“抱歉。”

        楚游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找他的麻烦。

        其实她一向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尤其是在道门很合她的心意，而且并不是那么倨傲的时候。

        想来，这也并不是道门的错。

        以及，村长果然是一个坑货，她就不该相信老狐狸能有靠谱的时候。那张婚书，简直就是天坑啊！

        楚游下山走去。

        这个时候她终于发现方才同样通过考核的人究竟都聚在什么地方。

        一个矮小的亭子，那里是几张泛黄的旧纸，但是谁也不可能把它当做纸来看，楚游的眼力是孟婆婆教出来的，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一件宝物的一部分。

        洛阳纸，主要的特点是贵，每一张纸的内容都可以随着本体的改变而改变。

        这里贴了三张。

        天、地、人。

        这是三个榜单。

        三榜对应不同年纪和修为水平的修道者，年轻一代的天才，全都在人榜里面。没有人能够清楚地知道天地人三榜的排列规则，但是毫无疑问，这三榜是被整个大昭都承认的。

        在代表着蕴灵境界的人榜之中有很多世人熟悉的名字。当然对于楚游而言都很陌生，她一个也不认识，除了这几天听过的名字。

        道门小师妹洛姝，宁安郡主楚菡，灵海圣女谢灵璧……在最上面，是一个看起来很孤独又很漂亮的名字。

        玉离声。

        楚游眯起眼睛看着人榜，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她上一次这么不快的时候还是在几年前，因为辛辛苦苦煮出来的第一顿饭被大夫批的一文不值——总之，在那之后的几天里面无名村鸡飞狗跳，除了村长以外所有人都遭了秧，大夫被大家联手打了几顿之后，才终于结束了这个闹剧。

        虽然楚游还是一个书院都没有考进去，修行也达不到蕴灵境界边缘的人，但并不妨碍她现在开始迁怒于蕴灵巅峰的天才玉离声，并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报复回去——即使玉离声可能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是在齐京乖乖地修行。

        有不少学子和楚游走在了同一条路上，他们都是没有通过流云道院入院考试的人，当然一个比一个丧气。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也有人往山上去。

        那是一架机关飞鸾，很精致，很漂亮，然而碍于流云道院的束缚，这架本来可以之上万里的飞鸾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走地鸡一样在慢吞吞挪动着。

        现在飞鸾里面坐着一个很精致很漂亮的少女，她的打扮同样也很精致，身上随便一个环佩拿出来就能买一块流云道院的地砖。

        不由有一些学子开始忍不住看她，然后猜测起来她的身份。

        少女也在看着这些学子，然后露出来了一个甜美娇俏的笑容。

        可是她说的话却一点也不甜美，而且很难听。

        “道院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道院里面去，平白脏了道院的门楣。”

        她话语之中所指的自然是这些下山的学子们。

        “喂，你怎么说话的？”

        当即就有人露出不悦的神色来，像是要和那少女吵起来。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了——就你们这些人，也配在道院之中做玉师兄的同门？”那飞鸾之中的少女冷哼一声，随后随手一挥。

        “还不快滚下山去！”

        她似乎是动用了飞鸾之中的机关，也可能是什么道术神通，随着她拂袖的时候，一行人接连被重重一击，踉踉跄跄，有不少学子都倒在了地上。

        瞬息之后，飞鸾前面当然就没有人了。飞鸾接着向上行。

        现在这架飞鸾不像是一只走地鸡了，至少得是花孔雀吧。

        楚游在学子们里面最后一个——因为她自然是可以躲过少女的攻击的，然而鹤立鸡群一样暴露出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跟着众人倒下去。跟这种一看就很有背景又很嚣张的少女对上，她又不是闲的，而且此人一看就属于那种打了一个还能□□一打的那种。

        倒地的学子里面有一些已经自认倒霉，还有一些交流起来了那个少女的身份，面露怯意。楚游微微动了动袖中的手指，接着下山走去。

        流云道院也不收，她去金海禅院总行了吧。

        佛门向来不怎么受朝中干涉，总不至于也和这两家一样吧……

        默默想着金海禅院的事情，楚游走着走着，忽然停顿了一下。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或者说前面虽然是路，却也不是路。

        而四周明明还有许多个学子的身影，却好像并不是和她在同一条路上面一样。

        一个很慵懒，又很明丽的青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只是因为一点路上的小冲突，就对人下毒，是不是有一点太恶毒了？”

        “若我是恶毒，那么替我扫干净了首尾的阁下算什么，邪性不改？”楚游头也不回，淡然自若道。

        “若是这样，你欲如何呢？”

        “不如何。”楚游诚恳道，“你在东，我在西，你邪性，我恶毒，从此我们就是东邪西毒，你做东邪，我做西毒，可好？”

        她回过身去，阶前是一个青衣的年轻人，正笑吟吟望着她。

        “不好。”

        东邪摇了摇头，“版权意识很重要。”

        看清楚他的样子，楚游微怔了一下。

        东邪是一个美人。

        一个雨过天青一样的美人。

        楚游知道这是谁了。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有人告诉我玉离声是天下第一美人。”

        “嗯。”青衣年轻人道，“然后呢？”

        “他们骗我。”楚游认真道，“他们没有见过你。”

        “说得不错。”那个青衣的年轻人懒洋洋地鼓了鼓掌，“二十四年前青莲剑第一次见华阳郡主、玄月圣女、灵鹤散人的时候，说的话和你一模一样，只不过那个时候天下第一美人还是合欢宗白霜霜。白霜霜自然是大怒，那之后两年里面青莲剑都在被白霜霜的爱慕者追杀。”

        楚游沉默了一会儿。

        她觉得白三娘和猎户相互看不惯也是有理由的。

        于是，楚游肃然道：“这个叫青莲剑的人真是不要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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