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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阿梨,你恨我吧?


苏梨是一路跑到善世堂的,她跑得很快,绿袖根本追不上她。
到医馆的时候已是傍晚,伙计见她杀气腾腾,连忙叫了医馆里最靠谱的大夫来,岳烟不在医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守在诊室外面,手脚一片发凉。
等待的时间实在煎熬,她又想起年幼时三人一起打闹毫无嫌隙的日子,那时嫡母虽然明里暗里都偏袒苏挽月,但三人都还懵懵懂懂不知事,心思单纯没现在这么险恶,相处起来也是极融洽。
苏唤月排行老二,反而更像长姐,在她与苏挽月起争执后,总是从中调节。
都说长兄如父,苏唤月这个二姐对苏梨来说,亦如同母亲。
苏梨与她最是亲厚,顾远风教苏梨为人要有风骨,她教苏梨处世要懂得委婉给人留有余地。
她与顾远风就是苏梨漫长人生路上的指路明灯,没有他们,以苏梨的性子,不知要离经叛道成什么样。
不知坐了多久,绿袖背着一个小包袱气喘吁吁的跑到医馆,见苏梨木雕一样坐在诊室外面,顿时红了眼眶,不敢问话,抓紧包袱站到苏梨旁边。
夕阳一点点下沉,轻柔的月光渐渐倾洒下来,诊室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拉开,大夫擦着汗,满脸疲惫的走出来:“夫人常年郁结于心,服用太多避子汤伤了元气,这几日又急火攻心,才会如此,老夫已为她施了银针排毒,暂无性命之忧,只是日后要平心静气,情绪不宜太过波动,不然怕是会落下心疾。”
众所周知,尚书府老夫人中年丧了幼子,心中郁结,年过半百以后落下心疾,每每发病便心绞难忍,苏唤月不过才二十多岁,若是患上心疾,日后这许多年该如何心痛难捱?
绿袖听着忍不住偷偷抹眼泪,苏梨比她沉稳,拿了碎银感谢大夫,这才进入诊室。
苏唤月脸色惨白的躺在床榻之上,手上还有几枚银针未拔,呼吸已经平稳,苏梨站在床边安静的看着,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轮廓。
在苏梨的印象中,苏唤月极少生病,倒是苏梨总是被赵氏责罚,每次都是苏唤月与核儿守在床边照顾她,伤了给她备药膏,委屈了便抱着她安慰。
这人的心性分明软弱到了极致,却又坚韧到了极致,就算在京兆尹府被折磨了五年,她也没有倒下,更不曾忘记坚持本心。
不忘初心,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这样?
苏梨自问是不能的。
鼻尖涌上酸涩,苏梨眨巴眨巴眼睛压下泪意,回头,绿袖从门口探进脑袋,眼睛哭得红肿如核桃一般,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这事没完,苏梨迅速整理了思绪走出诊室,顺手带上门,怕苏唤月听见,拉着绿袖往外面多走了几步。
到了没人的角落,绿袖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掉下来,泪汪汪的看着苏梨:“三小姐,现在我们怎……怎么办呀?”
今日苏唤月做得这样绝,京兆尹府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你随我来。”
之前楚怀安把房契给了苏梨,苏梨便随身带着,宅子离医馆不算很远,苏梨带着绿袖绕了两条街便找到那里。
院子不算气阔,但朝向挺好,周遭环境还算清幽,走几条街便是繁华闹市,宜室宜家,只是院门锁着,没有钥匙进去不得。
绿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苏唤月搬出来自己住,看着这院子像踩在云端一般,见苏梨没有钥匙,心中有些惴惴:“三小姐,这院子我们真的能住吗?”
绿袖巴巴地问,有这样好的院子,她自是不愿和苏唤月再回京兆尹府受欺负了。
苏梨没说话,拔下头上的珠钗捅进锁眼,鼓捣了一阵便开了锁。
绿袖:“……”
三小姐,这五年你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苏梨率先推门进去,抬眼一扫便看见院子里种着棵歪脖子枣树,不知是安无忧做的还是这院子之前的主人做的,枣树上绑了架秋千,秋千旁边还有石桌石凳,很是有情趣。
院子里一共有四通房子,中间是客厅,客厅东边是主卧,西边是两间客房,屋子里有干净被子和简单的茶具,其他需要自己添置,但已算是比较齐全。
苏梨看着颇为满意,找了油灯出来点上,将绿袖唤来。
“你与二姐可暂且住在此处,你先去厨房烧些热水,我去找马车将二姐接回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明日我去采办。”
小小的房间被昏黄的灯火照亮,透着前所未有的温馨,绿袖不停地流眼泪,怎么擦都止不住,最后扑通一声给苏梨跪下:“奴婢都听三小姐的,谢三小姐搭救之恩!”
这些年都是绿袖陪在苏唤月身边,她对苏唤月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一清二楚,苏唤月没流的泪,她都流尽了。
苏梨伸手将她扶起来:“你对二姐忠心不二,比我更像她妹妹,我不能日夜陪在二姐身边,全靠你体贴照顾,你放心,日后我与二姐,定不会亏待于你。”
苏梨许诺,撩起衣袖帮绿袖擦去泪痕。
绿袖是苏唤月的贴身丫鬟,如核儿和苏梨的感情一般,从来都没有把她们当做下人来看。
“好了,别哭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绿袖强迫自己破涕为笑,还是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点头。
苏梨又安慰了几句,这才从院子里出来去找马车。
天色已晚,又有夜禁,街上除了更夫几乎没有人,马车更是难找,苏梨走了好几条街都没找到,正想回医馆看看能不能让伙计帮忙把人送回来,不远处忽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马车驶得并不快,在浓郁的夜色中,只在车檐一角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连车铃都没有一个,辨不出是哪家的车马,但驾车那人却极有辨识性。
苏梨等着马车驶近,待离得还有十来步的距离,冲出去将马车拦住。
之前有过被拦的经验,赵拾立刻拉了马缰绳停下,没有抽出利剑,只坐在上面冷眼瞧着苏梨。
“赵大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苏梨高声开口,话落,马车窗帘被撩开,赵寒灼肃然冷漠的脸探出来:“三小姐莫非有趁夜拦人车马求人帮忙的习惯?”
苏梨没心思和他绕那么多,跑到马车边仰头看着他认真请求:“我二姐生病了,还请赵大人将马车借我一用,我要接她回家休养。”
二姐?
之前在尚书府参加寿宴赵寒灼是见识过苏梨为了苏唤月当众顶撞楚凌昭的,此刻见她神色焦急,便知她不是装的,略加思索,赵寒灼放下车窗帘。
“上车!”
简单二字,便是应允,苏梨单手撑着车辕跃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苏梨坐在马车里照看着苏唤月,赵寒灼照旧绷着一张脸,和赵拾并肩坐在马车辕上吹着冷风。
马车很快到了那处宅院,绿袖闻声跑出来,一眼瞧见赵寒灼,差点没吓得跪下去,哆哆嗦嗦的行礼:“奴婢见过赵大人!”
赵寒灼跳下马车随意挥挥手,没那么多虚礼,苏梨掀开车帘钻出来,刚想叫绿袖过来帮忙,赵寒灼冲赵拾递了个眼色,赵拾朝苏梨说了句得罪,便抱起苏唤月朝屋里走去。
已婚女子怎可随便与男子如此亲昵?
绿袖将阻挠的话压在喉咙,做贼似的四处打量,生怕被人瞧见毁了苏唤月的名声。
苏梨没她那么多顾虑,下了马车诚恳的向赵寒灼道谢:“今日之事,多谢赵大人!”
赵寒灼微微颔首,面上表情淡淡,算是承了她的谢,也没像旁人那样打探内情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赵拾将苏唤月送进卧室很快出来,两人要走,苏梨犹豫了片刻又道:“赵大人,我想雇两个可靠的人替我二姐看家护院,赵大人可有可靠的人选推荐?”
魏氏和张岭是什么德行苏梨不说全部了解,也了解了一半,今日魏氏是被苏梨吓懵了才会把人放走,等过几日回过神来,难保不会跑来找苏唤月的麻烦,苏梨自是要早做打算。
赵寒灼看看院子又看看苏梨,眸光平静无波:“没有。”他拒绝的爽脆,想了想坦诚的加了一句:“本官向来不喜欢这等麻烦事。”
他为人寡淡,又身处大理寺少卿这样的职位,自是越少与人有瓜葛越好,既便于办案,也不会担心旁人因他受到报复牵连。
“是我唐突了,不论如何,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赵大人!”
苏梨说着弯腰又行了一礼,赵寒灼盯着她的发顶淡然的说:“不必谢我,除夕宫宴,本就是你略胜一筹。”
言下之意,已是笃定苏梨当日所作文章句句属实,今日不过是因着那日下注的彩头,帮苏梨一个忙而已。
他能相信苏梨,必是查出了些什么,苏梨不由追问:“赵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她问得急切,赵寒灼已转身上了马车,墨色衣摆划着冷硬的弧度消失在马车帘后,赵拾也上了马车,鞭子一扬,马车磕哒磕哒的走远。
这人的原则便是如此,不论亲疏远近,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目送马车走远,苏梨回到院子,绿袖拿了两床被子给苏唤月盖上,正用热毛巾帮她擦身体,苏梨接过毛巾坐到床边:“屋里没有米粮,这个时辰只有揽月阁还开着,绿袖你去吃些东西吧。”
“奴婢不饿。”
绿袖摇头,固执的守在旁边,苏梨也不再坚持,帮苏唤月擦完全身,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二姐的高热基本退了,今夜辛苦你守着她,我还要回侯府一趟,明日再来看你们。”
苏梨说着摇头,衣袖被绿袖拉住,她脸上一片纠结,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开口:“三小姐,侯爷可会刁难于你?若是……若是三小姐为难的话……”
“二姐已不顾一切与婆家闹翻,还有什么能难得住我?”
苏梨自信的说,绿袖被她那笃定的神采晃了眼,不由得脸红,讷讷低语:“嗯,奴婢知道,三小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从别院出来,苏梨径自回了逍遥侯府,时辰这般晚,大门已经关了,苏梨绕到后院翻墙而入,悄无声息的落地,府上值夜的护卫并未发觉,迅速绕过厨房准备去楚怀安的院子,忽见厨房还燃着烛光。
这么晚了厨房怎么还有人?
苏梨疑惑,猫着腰贴着墙摸到厨房外面,正想丢个石子试探一下,头顶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警觉性这么差,还躲什么?”
仰头,楚怀安懒洋洋的坐在房檐上,手里拿着一瓶酒温吞吞的喝着。
“侯爷。”
苏梨喊了一声站直身体,楚怀安坐着没动,仰头看着满天星辰:“锅里有烧鸡,自己拿着吃。”
苏梨想说不用,肚子却不争气的唱起空城计,脸上一热。
这个时辰,厨房早熄了火,不过灶里有柴火煨着,烧鸡还是热乎乎的,拿在手里甚至有些烫手。
苏梨撕了鸡腿啃了两口,余光瞥见楚怀安跃了下来。苏梨连忙咽了嘴里的东西开口:“侯爷,前些日子那处院子,我让二姐住了。”
咽得太急,她有些被噎住,慌乱的舀了一瓢冷水灌进肚子。
凉水入腹,透心的冰寒,放下水瓢,楚怀安拿着酒壶倚靠着门框,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梨,看不出醉没醉。
“房契在你手里,你要如何处置那房子自己看着办。”
楚怀安满不在意的说,仰头喝酒,瓶子里已经空了,他晃了两下,没尝到味儿,耍性子一般把酒瓶丢到地上,酒瓶咕噜噜转了一会儿,在苏梨脚尖停下。
“侯爷喝了多少?”苏梨问着,目光已经自发的在厨房搜寻起来,楚怀安靠得累了,缓缓弯下腰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脑袋闷声回答:“喝了不少。”像是醉酒后的嘟囔。
苏梨找齐食材,把锅洗干净,兀自生火开始熬醒酒汤。
她动作利落得很,做东西并不讲究精致,反而透着股子糙老爷们儿的豪气,火生得比厨娘还要快,小小一团木柴枝桠拢在一块儿,火焰便蹿了上来。
“这火也是陆戟教你生的?”
楚怀安问,坐在门口离烛火较远,脑袋又微微垂着,看不清脸色,苏梨抿唇没有说话,又扯了个鸡腿继续吃。
她能隐隐感觉楚怀安的情绪不大对劲,只当他是因为苏挽月失了宠却无能为力想找个人说说话才会如此。
没得到回应,楚怀安便视为苏梨默认了,他点点头,腿曲着不大爽利,他慢吞吞的把腿伸直,看着鞋面上用银丝绣的图案,图案折射着细碎的亮光,挺漂亮的,是他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美好,还有很多东西,他浑浑噩噩的过着,便错过了。
“阿梨,你是不是很恨我?”他轻声问,依然没有掀眸与苏梨对视,像是在刻意逃避一般。
白日撕扯了一整日,苏梨身心都有些疲惫,一时没能特别敏锐的揣测到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锅里的水不多,很快咕噜噜沸腾起来,苏梨洗了一只碗把醒酒汤盛起来,稍微放凉了一会儿等温度合适了才端过去递到楚怀安面前。
“侯爷,喝点这个,不然明早起来会头疼。”
她蹲在他面前低声说,那碗醒酒汤被她稳稳地端着,一点摇晃都没有。
她手上的冻疮差不多都好了,疮疤也脱落,只是指节上还有几团血脉不畅的青紫,破坏了整只手的美,却遮掩不住她指尖的纤细柔弱。
目光流连至此便没有再往上挪,楚怀安缓缓抬手,终于接过醒酒汤,低头想喝,从汤汁的倒影看见自己醉意朦胧的脸,失意又落魄。
喉咙哽得厉害,呼吸转换之间,他吐出胸腔的酒气,接着刚刚的话题道:“你离京后,核儿替你鸣冤,我知晓却没抽出一分精力帮你护住她;你二姐被退婚又被赐婚给张岭,我知道他是人渣,也不曾对她有过半分照拂;后来剿匪,我打头阵,顾远风跟在我身后,却被废了右手。”
他在京都,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爱的人在深宫之中享受着帝王的独宠,一步步踏上尊位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旁人如何卑微求生,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因为苏梨不在他心中,他自是没有爱屋及乌的道理。
于是他眼瞧着她在乎的人被践踏,无动于衷。
“侯爷,你醉了。”
苏梨提醒,楚怀安终于肯与她对视,黑亮的眸子攒着亮得吓人的火焰,他紧紧抓住苏梨的手,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只关心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现在梦醒了,不该觊觎的和该抓住的,都离他而去,他怎么都抓不住。
“苏梨,你是因为那夜我醉酒说的那句混蛋话恨我还是因为我没帮你照顾好你在乎的人恨我?!”
他借着酒意问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苏梨由着他抓着,面上一片波澜不惊:“侯爷,先把醒酒汤喝了吧。”
话落,楚怀安夺过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摔在地上:“喝完了,说吧。”
她何时应允过他喝完醒酒汤就回答他问题的?
苏梨腹诽,却没跟一个醉鬼计较,只平心静气的回答:“我不恨侯爷。”
“不恨?”
楚怀安疑问,抓着苏梨的手用力一拉,将苏梨拉得跌入他怀中,带着浓郁酒香的唇袭来,苏梨偏头避开,那吻落在发顶。
从魏氏头上抢来的珠钗尚未拔下,楚怀安的脸被那珠钗划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苏梨趴在楚怀安怀里没有急着动作,她安静的闻着这人身上馥郁的酒香,像极了五年前那夜,他借醉酒将她压在身下强吻一般。
“侯爷心仪我长姐,自是应该以长姐的安危喜乐为重,我与侯爷的交情不深,侯爷犯不着为了劳神费力做这些事,这些事,是我的劫也是我欠下的债,我该怎么还便怎么还,怎么也恨不到侯爷身上。”
这一番话,将她与楚怀安之间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
若是交情不深,当年她怎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替他谋划私奔?怎会半夜偷偷出府,被山匪掳劫而去坏了名声?
若是交情不深,他何必在她声名狼藉之时大张旗鼓的让人去尚书府下聘?何必亲自率兵血洗匪窝?何必五年时间,总是梦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挥之不去?
可她如今一句交情不深给他们之间做了了结,却叫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楚怀安抱着苏梨没了动作,良久终于放手,轻飘飘的呢喃出声:“你说得有理……”
苏梨直起身子,楚怀安脑袋一歪,身体软软的躺在地上,发完酒疯睡死过去。
这人,明天醒来大约又不记得今日说过什么了吧。
苏梨想着把人扶起来架到肩上,慢吞吞的朝院子里走去。
子时早就过了,回去的时候,院子里还燃着灯,思竹眼巴巴的等在院子里,见苏梨把楚怀安扶回来,立刻飞奔而来。
之前撕破了脸皮,思竹对苏梨说话也没客气,开口就是指责:“三小姐怎么现在才回来?侯爷今日心情不好,入夜后一直在找你。”
她这语气,好像楚怀安是为了苏梨才喝这么多酒一样。
“你伺候了侯爷五年,难道还不知晓要劝诫侯爷少喝些酒,以免伤身体吗?”
苏梨反驳,和思竹一起把楚怀安放到床上。
身上的重担没了,苏梨终于舒了口气,身体已是疲惫不堪,根本没有精力再照顾楚怀安,她不动手,思竹自是乐意,当着苏梨的面就趴到楚怀安身上,扯开他的腰带帮他脱衣服。
脱完衣服还要擦身子,事情还多得很,苏梨没心情陪她在这里熬着,抓紧时间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苏梨一走,屋子里便安静下来,思竹帮楚怀安脱到只剩一层里衣,本欲起身打热水来帮楚怀安擦擦身子,目光触及他因为醉酒而有些泛红的脸颊,身体陡然发热,心脏也不可自抑的变得慌乱。
她守在这个人身边五年了,以前给苏挽月做奴婢,她从没奢望过什么,可自从苏挽月许诺会让她做他的贴身丫鬟以后,这个男人便占据了她整颗心。
楚刘氏也明里暗里提示过好几次,让她抓住机会爬上楚怀安的床,之前是她天真,奢望能在他心里守得一片狭小的立足之地,现在苏梨打消了她那不着边际的幻想。
她不要他的心了,她要他的人,哪怕一次也好!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藤蔓一样疯狂生长,充斥了她浑身每一处血脉。
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思竹小心翼翼的解开楚怀安的里衣,露出里面白皙精壮的胸膛。
她的手抖得厉害,手心冒着冷汗,心脏却咕噜噜冒着热气,要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侯爷……”
思竹压着兴奋唤了一声,手探到自己的腰带,正要一把扯下,原本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却毫无预兆的挣开眼睛,黑亮的眸子里睡意全无,只剩下翻涌的黑沉的深不见底的风暴。
“你想做什么?”
楚怀安声音清冷的问,连一丝半点的醉意都没有。
浑身的热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思竹依然坐在楚怀安身上,却好像坐在绞刑架上,她隐秘的奢望,她女儿家的羞怯,她的颜面自尊统统都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侯爷,你没醉吗?”
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期望楚怀安能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期望他能说句胡话把这件事带过去,期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在梦里犯的糊涂!
“谁告诉你我醉了?”
楚怀安沉着声问,缓缓坐起来,这样的姿势,坐起来后,他与思竹的距离变得前所未有的近,甚至在这样的气氛上还生出了两分暧昧。
思竹被他身上的气息搅得脑袋发晕,下一刻被楚怀安一个大力掀下床,跌落在冷硬的地砖上。
“请侯爷恕罪,奴婢以为侯爷喝醉了,想帮侯爷脱了衣服好让侯爷睡得舒服些!”
“是吗?爷的衣服什么时候穿到你身上去了?”
楚怀安反问,他睁开眼的时机拿捏得太好,思竹的手在她自己的腰带上,将她唯一能用的借口都堵得死死的。
思竹知道蒙混不过去了,咬着牙开口:“奴婢……奴婢心悦侯爷,请侯爷收了奴婢吧!奴婢不求名分,只求能一辈子跟在侯爷身边,服侍侯爷!”
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思竹反而没刚刚那么难堪了,不等楚怀安回答,她继续扯开腰带,将衣襟拉开。
身为逍遥侯,楚怀安何时缺过美人投怀送抱?
他面不改色的看着思竹,在她脱得只剩一件肚兜和底裤要扑上来时,不疾不徐的问了一句:“那日在尚书府参加寿宴,本侯喝醉了,你去了何处?”
一句话,将思竹钉死在原地,她张了张嘴,看着楚怀安犀利的眼眸,如坠冰窖。
她并不知道那日苏梨给楚怀安闻了迷香,联想到今日,以为楚怀安那日也在装醉,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
难道这些天的疏远,都是因为那天她漏了马脚?
怀疑的种子落下,思竹乱了马脚,她的脑子嗡嗡的一片,腿脚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
屋里还烧着炭,并不冷,可她这样衣衫不整的跪在楚怀安面前,好像连身上这张人皮都被扒下来,只剩下狰狞的叫人心生恐惧的血肉。
“侯爷,奴婢……奴婢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楚怀安的眸色一点点变深,他坐在床上,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顺滑的丝绸被面。
“本侯问你那日去了何处,是去厨房烧水了,还是去前厅看戏了,你做了什么便说什么,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是啊,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又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迂回着不肯回答,便是那日她见了不该见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
思竹眼神飘忽,竭力想编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脑子里却是一团搅不开的浆糊。
沉默良久,楚怀安失望的挥了挥手:“罢了,本侯明白了,出去吧。”
“侯爷……”
思竹还想再辩驳两句,楚怀安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本侯让你出去!”
思竹从未见过他如此盛怒的模样,浑身的气势变得暗黑,裹着刀刃一般,谁要是不自量力的想要靠近,就会被弄得遍体鳞伤。
终于感受到害怕,思竹连忙站起来,狼狈的抓住衣领朝外走去,走到门边,楚怀安问了最后一句:“五年前阿梨被土匪掳劫一事,你知道多少?”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浑身的血液冷凝成冰渣之后,一点点刺破肌肤血脉。
思竹知道楚怀安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一句话,他这样问了,便是认真的怀疑着什么。
她竭力想保持镇定,可身体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她甚至不敢开口,怕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暴露了五年前的秘密。
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少得可怜,不敢沉默太久,思竹转身跪下:“侯爷就算不喜欢奴婢,也请不要如此折辱奴婢,更不要怀疑贵妃娘娘,娘娘的什么样的人,侯爷难道还不清楚吗?”
思竹高声问,用压抑的哭腔掩盖了声音里的颤抖。
楚怀安坐在床上看着她,明明她在他身边待了五年,可就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他却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她问他难道不清楚苏挽月是什么样的人吗?若是放在以前,楚怀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给出答案,可现在他给不出来了。
他也很迷惑,那个被他藏在心尖,努力想靠近想珍藏保护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梆梆梆!”
打更声响起,三更了,很快天就要亮了。
“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了不好。”
楚怀安说完倒回床上,似是不想再看思竹一眼,思竹抓紧衣领退出房间,眼角挂着没来得及坠落的泪珠。
没过多久,鸡鸣三声,天亮了。
惦记着苏唤月,天一亮苏梨就起了,她换了身男装急匆匆的准备出门,意外的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见她出来,车里的人掀开马车帘子,素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个铃铛手镯,正是前日被楚怀安从揽月阁带出来的温陵。
“苏姑娘!”
温陵喊了一声,放下车窗帘准备下车,苏梨朝她走过去,尚未走近,旁边胡同里突然窜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抬脚就朝苏梨踢来。
苏梨下意识的侧身躲开,耳边炸开一声谩骂:“好你个温陵,我哥对你情深义重,将你接到京都要娶你为妻过好日子,你却攀龙附凤,爬上了逍遥侯的床,真是不知廉耻!”
这声音爽利带着正气,却分明是女子,且听着颇为熟悉,苏梨让了几招以后,扣住来人的脚腕往后一拉,按在地上,来人被迫下了个一字马。
苏梨定睛一看,却是前些日子到侯府来相看过的张小姐。
“张小姐?怎么是你?”
苏梨诧异出声,那张小姐正在气头上,不欲与苏梨多说什么,一个翻身脱离苏梨的钳制,再次开打。
温陵也没想到张小姐会跟来侯府,焦急的看了一会儿,想下车拉架,却见侯府的护卫闻讯赶来,听苏梨刚刚的语气是认识她的,温陵思索片刻,咬牙让车夫驾车离开。
“不许走!”
张小姐想追,露了破绽,被苏梨擒下,然后被侯府的护卫团团围住。
“没事,是个误会!”
苏梨解释了一句,拉着张小姐去了最近的茶楼。
张小姐是个急性子,且喜形于色,因为苏梨把人跟丢了,脸色一直很难看,刚进茶楼包间便急不可耐的表面态度:“侯爷有权有势,夺走家兄所爱,烦请苏姐姐转告夫人,我张枝枝是绝对不会嫁入侯府的!”
“……”
张枝枝小姐家是开镖局的,几个月前才迁入京中,温陵的未婚夫是镖师,也是几个月前才入京,苏梨当时听着没注意,没想到两人之间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幸好那日楚怀安并没有真的对温陵做什么。
看张枝枝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温陵落入风尘之地的事,她如此性急,苏梨也不敢轻易告诉她此事,以免她跑去揽月阁大闹,闯出什么祸事来。
心念微动,苏梨随口编了谎话:“张小姐应该是误会了,那位女子是进京寻亲的,那日我偶然在街上见她孤身一人,想到自己此前流落在外的遭遇,便求侯爷派侯府的马车送她去,她与侯爷并没有什么纠葛。”
张枝枝心思单纯,之前又对苏梨好感颇深,听见这一番解释,顿时犹豫起来,苏梨装作不知继续追问:“原来她要找的就是你们吗?她既然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们,为何又要匆匆逃离?”
一提到这个话题,张枝枝便怒不可遏,也忘了方才的怀疑,倒豆子般把前因后果都托盘而出:“那女子与我兄长本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后来她家落败只剩她一人,我家迁入京中以后,也没忘本,好心将她接到京中要履行婚约与她成婚,她前日夜里却拿了婚书来退婚!”
说得激动了,张枝枝叉腰站起来。
“我哥是武夫,大字不识几个的确没错,可他为人耿直心地善良,对她更是一心一意,她凭什么悔婚?就算她与侯爷之间没什么,也定是被京中这些纨绔公子哥骗得变了心!”
张枝枝言之凿凿,却不知温陵在半路遭了黑店,被卖进揽月阁受了怎样的屈辱。
“退婚一事绝非小事,说不定她有什么苦衷呢,张小姐也是莫要这么急着下定论。”
苏梨提醒,张枝枝吐槽了一番以后,怒气消减了些,皱着眉头趴在桌上:“没到京城前,温姐姐与我哥的感情很好的,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不可能突然就改变的,张小姐的兄长若真的对她有情有义,也该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旁人所知也不过是片面而已。”
苏梨这话说得颇具深意,张枝枝似懂非懂的看着她,隔了一会儿忽的拍了下脑门,反射弧极长的开口:“刚才我气急了,见你穿着男装一时没认出来,下手有些重,苏姐姐没受伤吧?”
“没有。”
苏梨摇头,这位张小姐已经全然忘记自己刚刚才是被制服的那个。
“今日时辰尚早,苏姐姐换了男装要去何处?”张枝枝疑惑的问,苏梨回想起她方才的身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试探着道:“我二姐与娘家人吵了架,这几日搬出来住了,我想找几个可靠的人保护她一些时日,不知张小姐可有可靠的人推荐?”
“看家护院?我们家的镖师都可以啊!最近我爹本来接了个大镖,要出远门的,昨日去找,那人却已经不在了,如此不讲信用之人,我张枝枝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张小姐一激动,就喜欢把自己的大名挂在嘴上,苏梨听着这话也没当回事,继续诱引:“我二姐是有夫之妇,如今出来也只是暂且小住,若是找男子恐怕多有不便,张小姐家中的镖师可有女子?”
张枝枝眼珠灵活的转来转去,片刻后一脸明了的看着苏梨:“苏姐姐说了这么多,莫非是想请我去帮你二姐看家护院?”
“工钱方面,我定不会亏待张小姐。”
张枝枝是个闲不住的,学了一身拳脚功夫就想和父兄一起走镖,但因为是女儿身,每每都只能被留在家中,如今有这样一份差事摆在眼前,自是欢喜得不得了,但她还是竭力绷着脸,故作老成的开口:“苏姐姐的为人我自是相信的,工钱看着给便是。”
“那张小姐先回家与你父兄说一声,稍晚一些到西街胡同口后面的别院来找我签契便是,我还要去购置些东西,就先不与你多说了。”
意外谈妥此事,苏梨的语气松快了些,结了帐从茶楼出来准备去买东西,耳边传来一声厉喝:“让开!前面的人都让开!”
京中向来禁止车马疾行,以免伤到路人,不远处却有人骑着两匹马疾驰而来,距离再近些,可以看见其中一匹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粗麻短打,做男子打扮,疾行时毡帽掉落,一头青丝却垂落下来,在空中肆意的飞扬着。
早在那声厉喝传来时苏梨便退避到街边,那两匹马从她面前跑过时,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清浅的药香。
那是岳烟身上独有的味道,她闻了五年,绝对不会闻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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