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论辩兮拟题

穆小晚回到家中，并未对家人提起今日落水一事，更是怕徒增父母担忧。

        她用过晚膳，便回了卧房。

        其间，兄长穆之达又来敲房门。穆小晚客气地说自己累了，实则继续同兄长冷战。

        留兄长一人在风中可怜巴巴地凌乱。

        她关起门来，一会儿整理大乘参理拟题之事，一会儿又回想今日在湖心岛收拾烨云霄的高能场面，忍不住反复挥动手掌、尝试控火可惜没成功。

        就在纳闷之时，玄武如约而至。

        穆小晚将这一日经历的劫难、疑惑一五一十全告诉了玄武，怎奈，玄武也无法解释她突如其来的控火之术，以及又消失不见的原理。

        玄武也狐疑，她连打开心神都不熟练，元神更是无法快速自如地凝聚只这两点，谈何控火之术？

        玄武跟苏雪衣一样，提醒她当心烨云霄的为人，并督促她加紧熟练、凝聚元神，尽快具备掌控法器的能力。

        玄武又一寻思，说不定她有先天控火能力？他随口答应穆小晚下一次见面，便将他自己炼制的一个叫做“火环”的法器，给她护身，说此法器主要以自保为目的，伤人不伤命，只需玄武将自己的法器元神连接就可以送给她。

        后从玄武口中，穆小晚得知大丛国和大食国目前对峙情况稍有缓解，主要原因是大丛国的太子一封信函，稍微打消了慕容赤风的疑虑，并派人聚焦在了丢失的乾坤鼎一事上。

        这让穆小晚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多少与这件事情有点关系，不希望自己被诟病。

        又得知，烨云迟紧急前往钱来山调查，全权负责探查乾坤鼎丢失一事，想也知道，钱来山汇聚了多方人马，非常热闹这些日子，她都是从玄武口中得到一手消息，才能在斋斗中听懂被诋毁的语言。

        而“响遏行云破”将烨云迟拖进了国事漩涡，穆小晚一度非常地替他忧心，好在后来得知他安然无恙。

        她心中笑话自己，如此怕受牵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特征又一次显现。

        第二日，在休谟大师的行云馆，穆小晚终于呈上了她拟定的大乘参理论辩拟题簿

        拟题簿上，字并不多，外加穆小晚点评的拟题感悟。

        可就这几行字，休谟大师已经看了一柱香，一言不发

        穆小晚心中忐忑，恭敬跪坐于戗金填彩海棠式案几旁，案几上置香炉，檀香青烟，潜绕行云馆，文气典雅，穆小晚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清神悠长。

        没想到休谟大师一开口，说的却不是拟题之事。

        “一腔诗意喂了狗，是、你唱的？”大师单挑眉峰。

        穆小晚瞬间愣住，虽说，自从那日和烨云迟他们在酒肆，《一腔诗意喂了狗》这首曲子便火遍了都城，可她硬是没想到，居然火出了圈？连古董大师都知道了？

        难道师父喜欢这曲子？

        不知道该受宠若惊，还是该诚惶诚恐。

        穆小晚乖巧地点点头。

        好在，师父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更谢天谢地！没让她唱！

        算是逃过一劫！

        休谟大师并未追问，反而思维跳跃地说道，“你去取曜变天目盏，给为师烹新贡的唤日茶！”

        当初，穆小晚的父亲为三位大师准备了曜变天目，穆小晚一开始并没送，后来她悄悄将茶盏给了三个书童，让他们将曜变天目混在素日里大师们喝的茶盏里，当作普通茶盏在用。

        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觉得几个茶盏作为礼物，郑重其事地送，怪不好意思的！

        与其送礼，还不如就作为一个普通之物给三位大师用。尽心意嘛，只需自己做到，便可。

        每次看到三位大师用到曜变天目而不自知的时候，穆小晚总觉得心安许多。

        她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心意，大师们都心领神会。

        只不过，他们用的越心安理得，穆小晚越放心罢了。

        然而，今日休谟大师还是提到了这个悄无声息的礼物。要知道，“一碗烧成万碗残”，曜变天目的烧成带有极大的偶然性！

        这三只茶碗的黑釉里浮现大大小小的斑点，流光溢彩，宝气蒸腾。

        穆小晚可算是送到了他们的心坎上，她更不知道，三位大师私下还互相交换着赏玩。

        “曜变天目算是个好回礼，为何悄无声息地送？”休谟大师端着曜变天目发话，他还是忍不住闲聊到礼物一事。

        穆小晚顿了顿，故意贫嘴道：“并不是故意悄无声息送！只不过小晚觉着，师父您耳跨三庭，耳垂如珠，本就是长寿有福之人，喝个曜变天目算什么啊！”

        既然如此，穆小晚就只好上彩虹屁了。

        她这马屁拍得好！生怕大师不知道她在拍马屁。

        “你以前在异界，也是这么讨师长欢心的？”休谟大师喜上眉梢，很是受用。

        “哪里哪里！主要是师父和大师们对我很袒护，逐渐就放肆了，”穆小晚见氛围很轻松，道，“昨日我都犯了阁规，师父还那么温和，都没吼我半句”

        “过去在异界，你被师长吼过？”休谟大师问。

        “那倒也没有。”穆小晚从小就讨老师喜欢，这是实话。

        “你已经够小心翼翼，再吼你，岂不让你变成惊弓之鸟？”休谟大师此话一出，穆小晚心头淌过一阵暖流。

        正在她感动之时，休谟大师又扣前题，补充道，“再说了，我们仨都喝了你的曜变天目，已被你贿赂，不护你护谁呢？”

        “那是、那是。”穆小晚连忙点头、幽默地达成共识。

        她当然知道大师们不会因为贿赂而袒护谁，她乐的，是休谟大师此刻故作的宠溺姿态。

        许多时候，同休谟大师说话，她总能体会到布衣之交的诚挚。天大的事，她只需同休谟大师聊上片刻，就能消弭戾气。

        休谟大师又将目光转回拟题簿。

        “为什么偏偏拟了这三个题？”休谟大师总算回归到正题上。

        是啊，穆小晚呈递的大乘参理拟题簿，他已经看了半晌，让她拟一个题，她呈上了三个。

        “小晚拿捏不准，究竟哪一个合适，所以拟了三个，望大师定夺！”穆小晚谦卑恭谨。

        “为师是问，你为什么对这三个题感兴趣？特别是这第三题”休谟大师沉静安宁地再问。

        穆小晚立马明白了，休谟大师希望了解三个论题的缘起。

        拟题簿上工整写着：

        题一：现如今，究竟是盛世还是乱世？

        题二：如若无法“功在千秋当代”两全，是“功在当代，祸在千秋”好，还是“功在千秋，祸在当代”好？

        题三：为什么“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于我而言，很好做到；而“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却那么难做到？

        穆小晚并未思索，毕恭毕敬回答，道，“第一日进书斋，大师对拟题的唯一要求便是——不要哗众取宠！要真为我所困扰的，或是我心中有答案了的，或是尚无答案的。一事、一话、一问，甚至一词，皆可。这三个题，便是我真心困扰的。”

        休谟大师望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穆小晚道：“第一题，是我在看过了《大丛志》以后的困惑，我想，既然是我自己拟题，不如充分利用大乘殿的各方讨论，了解大丛？算私心。”

        “那后两题呢？”

        “第二题是我来到大丛国之前，就思索过的问题。前两题是我对大国决策和历史的困惑，最后一题，是我对小我无法突破的困惑，我希望“大乘参理”那日，可以找到和我有一样困惑的人，听听他们什么看法；或已经走出了此小我困惑之人，听听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很好，这三个题都很好。”休谟大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大师心中想，一个能问出前两个问题的人，居然可以如此坦诚地向世人展示一个小我的局限，她居然在困惑——做不到逆境亦畅天怀？

        这难道不已经恰恰说明了些什么？

        他偏爱这个学生！这是她教过最坦诚的学生！恐怕国子监、唤日阁里，也难找出第二个。

        于是，休谟大师并没有如穆小晚预期的，挑选出一题作为最终的议题，反而是详细地和穆小晚一题一题的进行了深入地讨论。

        要知道，四日过后，便是大乘参理的日子，看休谟大师这意思，难道是三题一块儿上？

        众所周知，此前从未有此先例。

        同休谟大师讨论完拟题，巳时已过。

        午后，她悠哉哉在行吟殿旁边的司膳房堂食，用饭过后，稍作休整，便急匆匆赶往小乘书斋准备未时的功课。

        刚绕道行吟殿门口的假山后面，冤家路窄，碰到了烨云霄一行人。

        也正常！穆小晚想也能想到，唤日阁虽然大，不碰到是不可能的。

        昨日一场大战过后，她一方面做好了思想准备再次碰到，一方面她只希望周遭平静，不想惹一身骚。

        临时绕道？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穆小晚现身的瞬间，烨云霄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一个人想刀另一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烨云霄几乎朝她径直迎面而来，看他伤口处还未完全恢复，可他嚣张的气焰早已拉满！

        在他身后，一如往常，跟着乐羡郡主他们。

        他们一如往常三五成群、闲言碎语、学问不高、恶意不少

        “你以为有大师为你撑腰，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乐羡郡主的代言人左楚萱，上前就指责穆小晚，显然昨日之事，怒气犹在。

        穆小晚停住脚步，淡淡回应：“小晚不敢。”

        “怎么？昨日不是还耀武扬威？”左楚萱又上前逼近，咄咄逼人，“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的道理，你不懂？你再怎么拼命，在这唤日阁，也成不了凤凰！”

        穆小晚没忍住，噗嗤一笑，她笑他们，总是这样上嘴唇碰下嘴唇，用最短的距离碰撞出他们自身思想的贫瘠！

        可这一笑，惹得对面的人，更加不快。

        “你笑什么！”左楚萱瞪大了眼，仿佛吃人不用嘴、用眼睛，恶狠狠道，“你一心想挤进名门望族，怎料，却总是滑落进肮脏的深渊！”

        “哈哈哈哈哈——”穆小晚实在忍不住大笑，脱口而出，道，“小晚哪里敢挤进左小姐所在的名门贵胄！小晚只感到，避之不及的惶恐，甚至自惭形秽，不敢靠近。只因，小晚怕左小姐浑身上下舍利子燃烧的时候，闪耀的光芒，会刺瞎我的狗眼！”

        究竟他们是怎么激发出自己无限毒舌的潜能的？还是如此高明地自嘲式毒舌！连穆小晚自己都惊叹。

        左楚萱还在苦苦思索着这话的含义，比左楚萱知识储备更丰富一些的乐羡郡主，也已经将狠狠地一巴掌送了出去！

        送到了穆小晚红润润、圆呼呼的脸蛋上！

        啪！啪！

        两声。

        非常迅速！

        就像是同一个人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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