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鱼传说（一）

桪回到这个空间。他发现这个房间变得不再漆黑了，房间也不在空荡。除了没有门和窗，这里的所有陈设都和他作为傅歌时的家一样。那个属于他与程奕的家。

        这个家再也没有程奕了，最后的十几年，他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毫无疑问，他代替傅歌后的人生是成功的，他成为律师后帮助很多像傅歌一样的人打赢数百场官司，他将自己与傅歌的故事公之于众，告诉那些被迫害的人站起来反抗，告诉世人不要向命运屈服。后来国级法院邀请他作为总法官，他成为国家打击黑色势力的最强臂膀，让黄，赌，毒，无迹可寻。

        而程奕作为国家缉毒警立功不断，一次一等功，八次二等功与数次三等功，一路升到警督，成为扫黑除恶的主要力量。

        桪看向坐在硬木椅上的镜，那个位置以前是程奕的专属位置。程奕不喜欢靠在松软的沙发上。

        “镜，我还能遇到程奕吗？”桪垂下眼帘，问出这个心中已知晓答案的问题。

        镜看向这个安安静静地少年，心情有些复杂。镜心里是知道真相的，他与桪一起前往下界，桪成为傅歌，而自己成为了程奕。对于不明真相的桪而言，他确实再也见不到程奕了。

        镜有些犹豫，这样于桪而言是否公平？在下界镜没有作为神的记忆，但是他也照样能精准地找到桪，被他吸引。而对于桪来说，他没有作为主神的记忆，但是每个小世界的记忆却会不断积累。

        这样，真的能让桪在恢复记忆后，不再坚持长眠的决定吗？

        “也许可以。”镜听到自己的声音，原来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桪能快乐。

        镜被自己的心理活动逗笑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与桪，早就结束了。

        桪听到镜的话，高兴地没有注意到镜的神情，这句回答让他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的眼睛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彩，让他整张脸都变得鲜活动人。

        “真的吗，我还能见到阿奕。”他眼眶微红，却不想眨眼，眼里仿佛盛着泪水。

        镜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冷漠，像深不见底且广袤的湖泊。

        “你该去下一个世界了。”镜没有给桪太多时间去平复来自上一个世界的心情。

        桪愣愣地点了点头，他要赶紧完成历练的任务，这样才能出去，才能去寻找程奕。

        “过来。”镜低沉地声音响起，声音仿佛穿透桪的灵魂，直达桪的心底深处。

        桪不由自主地向镜走去，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程奕就靠坐在那里，声音沙哑而充满缠绵：“哥哥，到这来。”

        镜拉住桪的手，将他拽着依在自己的怀里，了。桪反应过来，挣扎了一瞬，但下一秒他就不自制地闭上了双眼。

        ……

        传说人鱼是一种邪恶又可怕的物种，他们凭借美丽的外表与动人的歌喉掳获人类的芳心，等人真正爱上他们的时候，夺走人类的心脏，将其吃下，就能变成这个心脏的主人，代替他活下去。

        然而传说永远只是传说，人鱼这种空有外表实则愚蠢的生物怎么能骗过聪明的人类，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生传说中上演的戏码。

        人鱼对人而言，仅仅是鱼的一种。人们操控着巨大的船只，航行到海洋的中心，用深度可达十千米的巨大捕网，去捕捉这些愚蠢的海洋废物。

        之所以称之为愚蠢的海洋废物，是因为人鱼不会躲避人类的捕网。

        人类有专门的捕捞人鱼的公司，他们有一整条流水线。

        捕捉到的人鱼会按照五官的绝美程度与鳞片的颜色与光泽度，将其划分为高档人鱼与残品人鱼。

        高档人鱼会被挑出来单独喂养，将他们卖给有钱的资本家当宠物。而与之相对的残品人鱼则会像普通的鱼一样，人们将他们身上的有用的部分剥离出来，用于做深加工赚取金钱。

        珍宝是一条五官达标，但鳞片不符合高档人鱼品级的残品人鱼。他被无情地扔到残品人鱼深加工的流水线。人类将他如黑曜石般的鳞片一片一片的剥离出来，将他如绸缎般的侧鳍与尾鳍剪下来，还有锋利的指甲，还有他的眼睛，也一并被挖了出来。珍宝中途疼得晕过去了两次，其余时候都在无限且难以忍受的痛苦中度过。

        当这一切结束后，珍宝被扔回了大海。海水的咸度让他痛不欲生，他在怨恨与痛苦中闭气自杀。

        桪穿越过来的时候，浑身疼得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本能在水里挣扎，他啊啊的叫着，这是对生的本能的呼唤。

        记忆忽然涌入他的脑海，他瞬间明白原主遭遇了什么，原主的情绪侵染着他，那是对人类的怨恨，还有对自己的悔恨。

        “我不该主动靠近人类的船只，不该听信鱼祖的话，不该好奇人类的世界，不该渴望人类的爱恋，不该渴望成为人类……”

        “人类都是一群疯子！他们好残忍！”

        “好疼，我好痛苦，让我去死吧。”

        珍宝的声音仿佛环绕在耳边，人鱼的语言与人类的完全不同，他们通过吟唱来表达情感。

        桪浑身冰凉，他觉得自己即便努力地挣扎，想要活下去，但等待自己的仍然是死亡。

        过了许久，桪感受到海水渐渐变浅，直到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淹没，即使看不见，他也明白，自己漂到了海岸边，这大概算是搁浅。

        海滩的沙粒摩擦着桪的伤口，他疼到近乎晕厥。

        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身下的沙子也渐渐升温，这样下去，桪必死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桪只觉耳膜一阵振动，一串细细的脚步声传来，伴随而来的是两个人的对话。

        “少爷，别去那，危险！”这是一个苍老的人类的声音。

        “那里有人遇难了，我们去救他。”这个声音很年轻，应该是个年轻的人类，桪这么想。

        程子清是子清岛的主人，他常年生活在这里。他原本在别墅里欣赏海景，无意中看到海岸线上有一个类似人类的身影。他快步走下楼梯，向那个遇难的人类走去。

        待他走进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条人鱼。人鱼的尾部没有一片鳞片，血肉模糊的一团，他的指甲，鱼鳍都被人残忍地剥去，唯一没有伤口的便是腹部以上的类人部分。这一幕深深刺痛了程子清的双眼，也让后面跟来的管家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看到桪的上身还在随着呼吸而浮动，他们都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程子清管不了那么多，他脱下外衣，将其包裹在桪的尾部，然后将其抱起，往别墅走去。

        桪害怕地不行，他怕再一次受到非人的虐待，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程子清咬去。

        “嘶。”程子清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人鱼具有攻击性。他没有因为被咬而扔开他。

        程子清面色有些发红，他因为抱着桪快步走路而呼吸急促。但他最终还是坚持把桪抱回自己的家，即使到家后已经累到脱了力。

        他把桪放到浴室的浴缸里，用温水细细地清洗。桪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他低着头，任其摆布。

        “你去请一个人鱼医生来。”程子清吩咐管家。

        “好的，少爷。”管家听后立刻招办。当天下午医生就到了。

        程子清告诉了医生来龙去脉。

        医生看到桪的模样也大吃一惊，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虐待人鱼！真是令人气愤。他给桪开了很多药，有外敷有内服。“他现在状态非常地差，鳞片和鱼鳍还好说，只要上口不感染，一个月左右就能长好。只是他的眼睛被挖走了，这辈子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谢谢你，医生。”程子清由衷地感谢这名医生。他把医生送到家门口，看着对方离开后才关门，这是对人的基本尊重。

        他回到浴室，向坐在鱼缸里毫无动静的桪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捋到耳后。

        这条人鱼真是美极了，他的皮肤很白，在乌黑的长发衬托下白的有些晃眼。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勾勒出优美的弧形。小巧精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无一不是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

        程子清微微怔然，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好看的人鱼。他从电视上，报纸上看到的人鱼都没有桪这般好看。

        桪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抬起头，面向刚刚传来动静的那一方，他知道那里有一个人。他害怕的往后面躲，他的动静使浴缸里的水飞溅而出。

        “别紧张，我是好人，我不会伤害你。”程子清解释道。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是听不懂人的语言的人鱼，而不是普通受伤的人类，怎么能指望他能听懂人话。

        然而人鱼的反应却让他很惊讶。只见人鱼安静了下来，不再害怕地逃避。

        桪其实听不懂这里人的语言，他们说的话与前世的完全不同，但他能从这个人的语气中听出些许安抚。

        程子清尝试再次与人鱼说话：“我叫程子清，今年17岁，常年居住在这个岛上。”这次令他失望了，桪没有再做出反应。

        他将外服的药撒入浴缸，这个药水要每天都泡。内服的药要等过几天才能服用。

        程子清每天都会来给桪换新的水，然后放入外敷的药。他没有放弃与桪说话，每天都会来和桪聊天，即使没有回应。

        “我给你想了一个名字，你以后就叫珍宝，你是我捡来的宝。”程子清心情愉快地道。三天过去，桪的状态越来越好，他的上口肉眼可见的慢慢好起来，他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时间段。一切都像好的方向发展。

        在第五天的时候，桪的背鳍已经微微的长出来了一点，那是像水墨画一样的黑色的鱼鳍。

        程子清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新长出来的鱼鳍，在刚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桪迅速躲闪，他伸出手做出爪子的模样迅速朝程子清抓过去。他的指甲还没有完全涨起来，所以只在程子清的胳膊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程子清怔然，他的人鱼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他苦笑道：“我怎么会伤害你，我的珍宝。”他没有气馁，而是继续与人鱼说话。

        “珍宝，你的鱼鳍像水墨画一样好看，不知道伤害你的人是怎么想的，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我的珍宝，我也有着我的不幸，我半年前被查出来我患有脑癌，那个地方不能做手术，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五年的时间。我想，与其在医院里苟活，不如自由快乐地度过后面有限的时光。我的爸妈都很支持我。”

        我叫程子清，可以叫我一声子清吗。”

        ……

        他每天都与自己的人鱼说话，某一天，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纯净而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轻叫了声：“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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