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献祭与重生

夜晚，一名两眼红肿的少女将两件薄布裳和一小封银子包为一个小包袱。

        她仔细听了听隔壁的声响，轻手轻脚走到母亲的卧室门外向内张了一眼。

        见母亲已经沉睡，她折返回去将小包袱背在背上，对着屋内环看片刻，走到母亲的卧房外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出家门。

        少女向着碧花湾所在直奔而去。

        碧花湾是飞星川的一条河湾，河面仅两丈宽窄，是飞星川结界最薄弱处，只有从这里她才能离开。

        这时已过了半夜，她没遇上族人，奔得飞快。转过两道弯，碧花湾已近在眼前，但她却收住了脚步。

        河湾边站着两个人。少女不敢再向前，闪在花树后方对着那两人看去。

        “表哥，我总得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离开吧？”

        “紫水，我们先离开，之后我再告诉你。”

        “不，你不说我不走！”

        ……

        那是一对表兄妹：洛川和洛紫水。

        听了片刻，少女大约明白了：洛川要带表妹离开，洛紫水却因不知道原因而不想离去。

        他们在那边说个不休，少女不禁着了急：时机不等人，这二人不走开，她没法无声无息地穿出结界渡过河湾，就不能离去。

        又等得片刻，她越发着急，轻轻顿了下脚，不料落脚踏断了枯枝，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谁？出来！”

        洛川压低了声音，将洛紫水拉到了身后！

        转眼他的右手上已经腾起一团碧光，蓄势待发。

        少女知道藏不住了，犹豫了片刻，一咬牙，从藏身处走出来向着他们走去，边走边将双手合在一起对着洛川作揖。

        洛川是部落里灵力最高，法术最精的年轻子弟，她不是对手，只能祈求。

        洛川没有即刻出手，他的眼光锐利如刀，将少女上下打量。

        少女被他凶悍神情吓得脚都软了，跪倒在地。

        “你走吧。”

        片刻后，洛川说话了。

        少女一愣，抬起头来看向洛川。她几乎不敢置信，他就这么放她走了？

        洛川对着她点了下头，她立时跳了起来。

        部落的结界就只到河中，那个人在结界外等她。她只要走到河湾中，就能穿过结界随那人离去。

        她没来得及道谢，刚迈出步子，臂上便一紧，已被人向后直拉过去。

        一名青衣老者出现在了洛紫水身旁，拉住少女手臂的则是一名黑衣蒙面人。

        “新卉，你病还没好，怎么不好生歇息，到处乱跑？”

        老者的声音一如往常般亲切，但听在少女耳中却无异于响起了炸雷，炸得她脑中轰响不绝。

        她想要出声，却已说不出话来，黑衣蒙面人已先禁了她的言语，还用紧如铁箍的大手将她的手臂牢牢抓住！

        老者轻轻一挥手，少女眼前一花，那对表兄妹已从她的眼前消失，等她再次看得分明，她已被黑衣人带到了一辆马车旁。

        黑衣人径直把少女摔入了马车中，关上了车门。

        少女直撞在马车车壁上，脸上火辣辣地疼，但她动弹不得，连声都发不出。

        不多时，老者出现在了马车外。

        他拉开车门对少女看了看，关上了车门，然后攀上赶车位与黑衣人并排坐好。

        黑衣人将手中的缰绳一振，马车悄无声息穿山越岭而去。

        天边现出曙光时，马车停在了一处山道边，前方已是连绵不绝的山峰。

        黑衣人将马车内的少女提了出来，往肩上一扛，跟在老者身后，顺着石阶铺成的山道向着山内走去。

        他们脚下迅速，越过几道山梁后，来到了一座祭台边。

        老者先步上祭台跪下低声祷告。

        “小人监管不力，竟不知有族人对神灵不敬，请神灵责罚。也幸得神灵指示，才没让心怀有异者逃逸而去。现下小人已将她带了来，这便将她献与神灵。我族数百年得神灵眷顾庇佑，也终身供奉神灵，绝无二心，还请神灵明鉴。”

        他伏身行礼，一旁的黑衣人也跟随行礼。

        行过三次礼，老者一挥手，黑衣人将少女提上了祭台。

        “新卉，你今日就把自己献给神灵吧。不是我心狠，你本就是神灵挑中的祭品，你来到世间就是为了将自己献与神灵的。你是为了部落献祭，我们会记得你的，多谢你了。”

        老者看着祭台前方连绵起伏的山峰，话声平稳，仿佛说的是件极平常的小事。

        “沈伯伯，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要被献祭！”少女全力挣扎，却只是手脚轻微动了动，她在心里喊破了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满面泪光，恐惧之极，希望老者看到自己祈求的目光。但老者和黑衣人虽然转过来对着她行礼，却都不与她对视。

        行过礼，老者和黑衣人一同将她提到祭台的另一方扔了下去。

        祭台的另一方是陡直的绝壁，少女飞速向下落去，远远的群山中，一对有着狭长瞳孔的金黄眼珠闪耀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神灵巨大、起伏不定的身躯向着她扑过来。

        飞星川一间精舍的床上，躺着一名碧裳少女。

        她花容惨淡，紧闭着双眸，修长的玉颈上环着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

        外面的堂屋当中，一名黄衣妇人正在拭泪，她前方的青衣老者正闭目顶礼。

        行过礼后，老者没有起身，他跪坐直了身子，自怀中取出一撮枯草引火点燃。

        待枯草燃去大半，老者手一招，招来一只银碗，将枯草放入碗中。

        老者捧着银碗直至枯草燃尽方才将其放在前方的地上，对跪在一旁的黄裳女子叹了口气：“这是最后的法子了，如果这法子都不能将她的魂魄引回来，我也没办法了。这孩子，怎会这样想不开呀！”

        枯草慢慢燃尽，老者再次闭目合什祷告。黄衣妇人也在一旁合掌闭目祷告。

        祷告完毕，老者向黄衣妇人看了一眼，黄衣妇人起身扑到精舍门前向内看去。

        见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她在门前坐倒，神情悲戚。

        老者摇头叹气：“明日一早她若还不醒来，我来安顿她的后事。”

        老者离去，黄衣妇人跪坐在原地捂着嘴无声哭泣，正哭得伤心，忽然听到一声细微得几不可闻的低吟。

        她愣得一愣，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少女的床边，对着少女细看。

        原本没有了呼吸的少女胸部轻微起伏。她有了呼吸！

        “紫水，你，你真的回来了！”

        黄衣女子顾不上擦面上的泪珠，用手抚摩少女的头脸手脚，轻声唤她的名字。

        少女的指尖轻轻一颤，睫毛轻闪，片刻之后，缓缓张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青纱帐顶，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青布帐幔。

        少女想要动一动，但全身都不听使唤，仅有指尖轻颤。

        一张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着满面泪痕和通红的双眼，她依稀识得却认不出是谁。

        “紫水呀，你怎么这样傻？他不值得呀，他不值得！”

        紫水？洛紫水？她在碧花湾前见到的洛紫水？

        少女认出来了，面前的黄衣妇人是洛紫水的母亲洛青莹。

        她想要取铜镜来看一看，在心中将隔空取物的法咒念了一遍，却没能把铜镜取来。

        片刻后，她想起了自己被抛下祭台，神灵的舌头带着冰寒轻触自己，巨大的身躯将自己缠绕，然后勒紧，她还记得骨骼被折断时的剧痛和脆响，被榨干呼吸的窒息扑面而来！

        他说过：“祭品被献祭后，不可能活着回来。”

        可是，她活着回来了！

        “你想要什么？可是要喝水？”

        洛青莹将一盏水凑到她嘴边。少女摇了下头，勉力说出一个字来：“镜。”

        她喉咙沙哑，说话费力，只说出一个字都牵得她脖颈阵阵刺痛。

        见洛青莹不明白自己想要何物，她向着屋内看了片刻，看到了那边桌上的铜镜，便死死盯着。

        洛青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你刚醒来，镜子改日再照吧。”

        少女摇了摇头，又用尽全力说了一个“镜”字。

        洛青莹摇头叹气，手一招，将铜镜招在了手中，对着她照过来。

        镜中的少女眉如黛画，肤似新荔，眉心微蹙，花瓣般精致的樱唇惨白无色，秋水般的双眸又红又肿。

        这是洛紫水的脸，也是飞星川最美的脸。但这张脸没了平日那逼人眼眸的娇艳，反倒憔悴不堪、楚楚可怜。

        少女明白了：她被献祭之后，躯体被神灵吞噬，她不甘不屈的灵魂借了洛紫水的躯体回来！

        她想要坐起来，但徒有打算，无着力处，整个人宛如飘在空中。人是醒来了，但身体还没醒过来。

        她咽喉干痛，禁不住轻轻吞咽了一下，脖颈上又是阵阵刺痛。

        少女眼珠轻转，便在镜中看到了颈上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和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铜镜，洛青莹将铜镜放在一边，叹了口气，“紫水，你是有多狠心，才对自己这样？他不值得你这样！”

        她又将那盏水送到了少女唇边，少女喝了一口。

        喝了这口水，少女的四肢百骸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实地上，她这才看到屋梁上悬挂着一条绫纱，地上散着无数青丝和一把剪刀。

        想起老者无情地将自己扔下祭台，少女不寒而栗，她回来了，老者还在！

        洛青莹觉得她在自己怀中轻颤，伸手拉了被子来裹住她。

        “这个世间什么男人都不值得你去为他死！你为他死了，他照样活着。可怜的只有你和妈妈，你怎么这样傻呀！”

        少女看着洛青莹，片刻之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洛紫水会为男人寻死，她可不会！回来不易，她要好好活下去，认真照料自己的母亲，找机会为死去的自己报仇！

        从现下起，我就是洛紫水了！

        她在心里郑重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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