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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全新章】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夜里裴观回房,  见洋漆几案上摆着只青瓷瓶,瓶中插了几枝美人茶。

    “这花摆弄得倒是雅致,是谁摘的?”燕草走了,  阿宝屋中旁的还好,  只是每日插瓶的鲜花,和盘中摆放的鲜果,  总差了那么几分味道。

    “是福儿摘的。”

    裴观沉吟片刻,  对阿宝道:“既查不到什么,  不如先寻个由头,  把她们姐妹送到别苑去。”之后……再收拾了她。

    “那岂非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把她发配?还牵连她姐姐。”阿宝摇头,“要真这么干,  岂不寒了老臣的心?”

    裴观闻言失笑,还老臣呢?这指的是戥子?

    他知道阿宝与戥子情分不是主仆,更似姐妹。

    “这事三五日是查不到头尾的,我不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进了翰林院从此便是条他未走过的路,  须得打起十二分精,  他怕自己一时疏忽,照顾不到阿宝。

    阿宝看了眼那瓶茶梅,粉色花朵缀在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触动旧事。

    梦中,  福儿为了让她能感知四季,  每日病床前总有不同的花器,插着不同的鲜花。冬日无花的时候,她也变着法的摘来苍藤红果。

    “不。”阿宝摇头。

    裴观一时不明白阿宝为何不愿意,他还待再劝,  阿宝说:“我病榻前,  就全靠她们俩。”二人都宁可不成婚,  也要留在院中陪她。

    等她走了,两个先夫人身边的老姑娘,要到哪儿去?还能终身有靠么?
    她从未问过裴观,她怕裴观一问三不知,怕自己听到答案怒从心起。

    是以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真假再定!
    听阿宝说起病床,裴观心中愧意顿升,想来她病时,戥子福儿常伴她左右,与福儿情分不同。

    “好,但有一条,未查明前,绝不许她贴身侍候你。”

    阿宝点头应允,跟着便问起裴三夫人的事:“你阿爹在世时,与你娘好不好?”

    她阿爹只要说起娘来,就狗熊挂鼻涕。

    从阿宝的娘作姑娘时说起,说她爱吃的辣子,爱骑的马,马脖子套着的铜铃铛,和纵马出去一路的“叮玲”声响。

    又说他们成亲之后有了阿宝,肚里刚揣着娃娃时,阿宝的娘自己还不知道,天天去骑马。待知道怀了孩子,把她娘吓得足在床上倒了三天。

    “后来呢?”小小的阿宝撸着阿爹的胡子问。

    “后来?后来你娘就躺不住了,我还怕把你颠坏了,如今看来你这骑马的本事,说不定是在你娘肚子里学的。”

    阿爹这些故事,说了得有一百遍。

    她听了这么多她娘的故事,可从没裴观说过他的爹娘。

    今日上香,她又听见裴三夫人对着牌位说话,先是骂丈夫无事生非,自己安闲了一辈子,死了给儿子惹麻烦。

    跟着又告诉他将要给裴珠定亲:“你放心,我不会简薄了她。”

    以前阿宝并不懂,自她作了梦,梦见几个寒暑她就那么躲在床上,才知道,这是寂寞。

    阿爹说了一百遍娘的故事,也是因为寂寞。

    “父亲和母亲……”

    裴观顿住,他还真想起来父亲母亲是如何相处的,他小时候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后来就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每回去拜你爹,都要说说话?”

    这个裴观倒是曾见过,这么想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对着他的牌位说的话,要比父亲在世时多的多。

    阿宝看裴观沉吟:“晚上咱们到正院陪娘用饭罢。”

    “也好,是有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了。”

    “咱们悄悄的去,先不要惊动她,叫她高兴高兴!”

    裴观笑了:“好。”

    这个好字拖了长音,颇有纵着她胡闹的意思。

    夜里裴三夫人正用饭,她一个人吃饭,就在内室的罗汉榻上摆饭,一格梅花洋漆小几都摆不满。

    面前一碗汤,半碗粥,再加几碟送粥的小菜。

    陈妈妈就坐在下首,也有张小桌,摆了一样的菜色,陪着裴三夫人用饭。

    听说裴观来了,裴三夫人诧异道:“怎么这会儿来了?”

    待瞧见把食盒子都拎来了,裴三夫人笑道:“你们就该吃你们的,我晚膳至多喝一盅汤,再喝些粥。”

    “大伙一道用饭,那才香呢。”

    从内室挪到明间,屋里的灯全点起来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她和儿子吃的,一半是阿宝吃的。

    “这红彤彤的,看着就辣嗓子,你也不怕?”裴三夫人指着一碟辣酱问阿宝。

    阿宝反盯着裴三夫人桌上那碟白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乡的吃食,毛豆腐,寻常人是吃不来的。”

    阿宝看那豆腐果似长一身白毛:“这……这是长了霉?”

    “就是长毛的才好吃。”

    除了裴三夫人和陈妈妈能吃,家里无人吃这个,是以阿宝虽也来用过饭,但这些菜不会端到她面前。

    阿宝跃跃欲试,裴观一把按住了她的筷子,冲她摇了摇头。

    裴三夫人笑起来:“观哥儿打小就怕这个,丁点大的人,怎么哄都不肯尝一口。”出嫁二十多年了,还是只有跟她一道嫁过来的贴身丫头,能跟她一起吃这毛豆腐。

    “那诸暨还有什么?娘还爱吃什么?”    
    “那可就多了,梅干菜,松香年糕,藤羹……”因在守孝,裴三夫人说的都是素食。

    “藤羹是什么?”

    “就是拿米浆做成的薄饼,切丝可以做面,成块的饼里也可以包素包荤。”裴三夫人忆起儿时时光,不知不觉面前一碗粥就变成了半碗粥。

    待她说起诸暨过年的习俗,又吃了两个素馅的小饺子。

    面前的素饺和米粥全吃干净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少夫人可得常来。”每顿就吃半碗粥,身子怎么能养得好。

    裴观一直默默听着,有些事,就连他都没听母亲提过。

    第二日他们又去了。

    头一二天,裴三夫人还不习惯,吃多了积食,吃了个山楂丸子,又到院中散步消食才好受些。

    到第三天,不得人来,裴三夫人已经吩咐小满:“叫厨房别懒着,多钻研钻研新的辣菜,怎么阿宝吃来吃去就那两个,我都看腻味了,再不行请个崇州厨子来。”

    小满掩口笑了:“知道,这就去吩咐。”

    “还是娶了媳妇强罢?”陈妈妈满脸打趣。

    “哪是媳妇,真跟女儿差不多,淘起来气人,这哄起人么……。”裴三夫人说起来便笑,“那一百篇孝经,她交了没有?”

    见陈妈妈摇头,裴三夫人叹息,真是又可气,又可人疼。

    连陈妈妈都被哄得亲手做了一次藤羹,这东西费时费工,陈妈妈已经许久亲自动手了。

    阿宝吃了半个素的,又卷了个拌着辣油的,满口说香。

    就连裴珠也吃了些,这还没到冬至,倒跟过年一样。

    裴三夫人还翻出许久不动的笔墨,亲自画了一张九九消寒图,洒金纸上画素梅一枝,总共八十一瓣梅花瓣,自冬至起每日染上一瓣。

    手虽生了,功底还在,那枝杆那梅花,裴珠看了还大着胆子想求一幅回去。

    “是消寒图又不是正经的梅花图。”

    裴三夫人口中虽这么说着,却让小满开库房,取出一幅她嫁妆中的雪梅图来,嵌好了送到裴珠屋中去。

    “她也辛苦了许久,也该慢慢给她添一些东西了。”

    裴珠屋里一时添幅雪梅图,一时又添个紫檀白玉屏。

    荼白背地里与竹月两个直念佛:“真是菩萨保佑,把六少夫人送来给咱们姑娘当嫂子。”要不是六少夫人,一家人哪能这般和乐。

    阿宝责怪裴观:“你还说什么娘自来喜欢清净,让我少扰她呢,她明明就是爱热闹的。”

    裴观也知母亲这些日子笑得多了,连陈妈妈都说母亲夜里睡得极香,不必喝安神汤药都能睡两个整觉。

    “原来一夜里总要醒三四回,睡得也浅,这几日开怀,一觉倒能睡上二三个时辰。”一夜醒一次,已是好几年都未曾有过的。

    裴观这才知道母亲寂寞,原来她自己用饭时,吃得那样简单。

    等又听母亲说起娘家旧事时,裴观问:“明年春天,母亲要不要回家省亲?”

    裴三夫人手中还握着筷子,听见儿子这么说,胸膛不住起伏,未及开口,眼泪便簇簇落下:“真的?”

    “真的!我陪娘去!”阿宝不等裴观答应,自行作主。

    裴观先是看她一眼,跟着点头:“就让阿宝陪母亲回家省亲,如何?”

    裴三夫人又是喜又是泪,她已经离家快二十五了。

    说是明年春天,她放下筷子就开始预备起回家要穿衣裳,给小辈们的礼物,还张罗着写信:“得写信!告诉我娘!你外祖母!”

    裴观饭都没吃完,就被母亲拉到案前去,写了封要回家省亲的信,并年礼一道,送回楼家。

    夜里裴观诚心实意向阿宝道谢:“多谢你,你有什么想的,要的,只管告诉我,我必替你办到。”

    阿宝眼睛都不带眨的:“一百篇《女诫》。”

    “好!”裴观撸起袖子照书便抄,阿宝忙着冬日大祭的事,裴观便在房中替她抄书。

    整整三日,这才全抄完了。

    收捡齐整交到阿手上:“孝经百篇,女诫百篇,请娘子查点。”

    两百篇字厚厚一摞,虽是紧急抄的,可每张墨迹都干干净净,还压平实了才叠在一块。阿宝越看越满意,冲着裴观点头:“你才是我的贤内助呢。”

    捎手便把这两百篇字送到了大伯母那里。

    徐氏病了几日,才刚好些,听刘妈妈说六郎媳妇将罚抄的字送来,她还有些诧异:“当真送来了?”

    “是,厚厚一叠,也不知道写了多久。”

    “拿来我瞧瞧。”徐氏伸手接过,先看卷面整洁干净,没有墨点水渍,心下先点了头。抄得干净说明她是诚心在写,并未敷衍了事。

    再看字迹时,徐氏惊了:“六郎媳妇的字竟这么好?”这笔力这用墨,没个十来年的苦功夫,哪能写出这笔字来。

    裴玠明正巧过来看望妻子,先问吃药了没了,身子好些了么?夜里还出不出虚汗,待见这一叠纸,皱了眉头:“你正养病,不要理家,让小辈们去办罢。”

    拿起来瞧了眼,才知是六郎媳妇送来的,目光扫过,叹了口气:“这哪是六郎媳妇写的,这分明就是六郎的字迹。”

    虽竭力将字迹改得柔婉,能骗过妻子,却骗不过他。

    “真是荒唐。”

    哪有女子让丈夫抄《女诫》的?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皆无可奈何。

    “罢了,往后便由得他们去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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