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雏鸟情结每个人都会有。

        如果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地方，有同乡的人主动认识你，跟你聊天，又给你辅导功课……还有一起吃同一家餐厅之类的，那你对他产生依赖什么的，也只是很正常的一种变化吧……？难道不对吗？

        而且总会因为时间而改变的吧？

        其实……就算不变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她跟贺峰关系好不就行了。

        雅思把自己对贺峰的一点异样简单粗暴地归结为“雏鸟情结”，也相当乐观地总结了一番。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被这不甘寂寞、时不时跳出来骚扰自己的心绪蛊到点开一个奇怪的少女网页。

        “看的啥呀？”amelia站在她身后，把手放到她肩上，为了看清网页上的字连脑袋也搭上来，“可爱……”凭她仅有的一点中文水平，只能看懂“可爱”两个字，而发音也滑稽得不行，直接发成了“阔爱”。尽管她没有看懂，不过不妨碍雅思还是被吓得一激灵。

        这时候把网页关掉就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雅思一本正经地念着：“可爱是最高级的称呼。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帅或者厉害，那都没什么，但是如果你觉得他可爱，啊，那你就完蛋了。”

        “oh——”amelia发出一声类似于心被戳中的感叹，雅思顺势捏了捏好友的脸，“没错，我就觉得你很可爱，sweetheart。”好像确实比之前圆润一点，但是手感也更好了，雅思忍不住又搓了两把。

        这样的念头持续到下一周的周末。

        雅思带着一袋包装精美的小甜饼（在众多实验中最成功的一次）去找贺峰，还没走进书房（确实她之前都是直接敲门进的），就被他的秘书rachel拦下。

        “不好意思，康小姐，”一身职业装的秘书小姐略带抱歉地看她一眼，“贺生今天不在。”

        不在？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果然rachel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贺生的日程只有特助知道，我也是今天才被通知的。”

        雅思默然，见她这幅隐隐失落的神情，rachel犹疑了一瞬后说：“但是如果康小姐你有贺生的联系方式，不妨直接电话他……如果麻烦的话，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联系他。”

        雅思道谢后又摇了摇头说不用了。

        她现在的心情很是复杂，或者说不太好受，只是难以找到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就像挖了一勺焦糖海盐千酪雪入口，一时间很难确定唇齿间的味道是甜是咸还是苦。

        她有他的联系方式，他也有她的联系方式。但他没有告诉她……可他为什么要告诉她？他们关系不错，也仅限于不错而已。个人的行程，尤其是他的行程，自是没有必要告诉一个关系止步于不错的人。

        这是正常的逻辑。她不应该为此感到有什么……难过。

        kyle的研究项目大功告成，在学院的庆功宴后又单独请了amelia和雅思。雅思本来还在犹豫，但见他确实已无异色的神情后松下一口气，人家已成功moveon，自己也就无需多自恋了。至于要带什么礼物，她跟amelia一起送上了这段时间搞的甜品，没好意思说是试验版。

        “你该不是……”在amelia去卫生间后，kyle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在雅思不掩疑惑的眼神中吞吞吐吐地问道：“和他吵架了吧？”

        “他？”雅思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男朋友……”

        雅思“啊”一声做了个简短含糊的回应，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但kyle明显开始认定了自己的推想。

        “要我说做的还不错，不过烤的时间再短点估计会更好些。”金发青年揉了揉自己蓬软的卷发，他不是没当过“知心姐姐”这种角色，只是他们这对比较特殊，他也说不好，“不过要是我是他的话，有这么可爱的女友，就算她把甜点都烤糊了我也会吃光的。”

        他习惯了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可雅思也只淡淡地点头未做反驳。

        为什么没反驳呢？你明明和贺峰不是那样的关系。她在心里问自己，也没有回答，大概是觉得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解释并无必要。

        她想起昨天的一点琐事。

        “已经很好吃啦，我觉得康小姐倒是不用对自己要求这么严苛。boss已经蛮久都没有收到过这种亲手做的甜点了，他肯定会喜欢的。”

        将一袋小甜饼送上，贺峰留在会所的秘书小姐慢慢地吃下一块后笑着对她说。

        那么他有给别人买过手镯吗？

        雅思没有问出来。她在回去时想如果自己问出来了，得到的是“有”——然而这其实也并不意外，他大她那么多……，得到的是“有”，那么她可能会继续一股脑地追问，陪别人一起买的？也都是在手工店里挑的？不知道是种什么样的执念，大概她必须要一个否定的回答才算满意。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咽回，任这只蝴蝶不安分地在胸腔起舞。

        其实事情从这里开始就已然不对，雅思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她已经明悟。如果只是依赖，那么她只需要在意自己跟他之间是否“亲密”，而不需要在意他们之间是否是“最亲密”。

        她喜欢这种“亲密”……雅思微微侧头，不知何种意味地望向自己腕子上的玫瑰手镯。精雕细琢的玫瑰花缠着弯弯绕绕的枝蔓，轻巧得引人惊叹。

        是他们偶然的一次散步中路过的一家手工店里展出的时新饰品，她没法叫自己的视线离开，然后他买下了。

        她还记得他先是用眼睛欣赏，接着轻柔地用手指勾住已经戴在她手腕上的镯子，慢慢地旋转，用指腹摩挲。她记不清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有没有不经意地、或是意外地触上她手腕上的肌肤。大概是有，不然她怎会现在还将那股温热记得如此清晰。

        依赖本身不具有排他性，其他的感情才会。

        她喜欢这种“亲密”，但她还想要“最亲密”。

        乐队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着，雅思听不明白。

        “是德语。”

        雅思转过头去看。

        kyle将自己尖瘦得有些苍白的下巴藏在交叠的掌心里，他明显有一点醉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跟青春少女一样的动作。说不好是不是故意的，在灯光晕染下显得格外白瘦的指头干愣愣地戳着同样白瘦的脸，好像还未长大的金毛犬，丧答答的等着人去揉揉脑袋。

        他打了个哈欠，那哈欠里都像冒着酒气，看着让人担心，不过他有哥哥来接。kyle之前说起时还皱着眉头颇为不好意思，而雅思和amelia则都很羡慕。

        他慢慢地开始一字一句地翻译这首听得雅思云里雾里的歌，可他的话音也黏在酒泡里，轻飘飘得听不明晰。等kyle好不容易说到一半，amelia已经回来。她一坐下，他登时便忘了自己翻译官的身份，跟她拌起嘴来。

        浅金色的酒酿大概只剩下了一个透明的瓶底，被吧台的侍者收走，也许是新来的侍者，动作还不太熟练，那空了的酒瓶被他捏得晃动。从雅思的视角看，那在水晶吊灯间跳跃的一闪一闪的暗色光芒，一会像那天从手工店里出来时落下的金茫茫的连绵细雨，一会又像初见时那人背光中晕染至浅的发尾。

        那支德国人组成的乐队还在身后演唱，她在歌词的间隙中伸出手，手里忽而是雨，忽而是贺峰的发丝。尽管她都未曾真正用手感受过——前者，她被他保护得很好，一丝一毫也未能沾染；后者，自是也不必多说。

        万籁此俱寂，唯余她心底。转而烟消云散，灯火通明，万物敞亮。

        那么……等他回来……一切都等他回来吧。

        雅思安心地将脑袋靠在好友的肩头，一时间只觉得思绪如渐渐流尽的溪渠，在一片昏沉朦胧中，她又听见那首歌：

        unterfremdensternen

        在异乡的星空下

        eskommtdertagdawillmanindiefremde

        终有一天你会想要去远方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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