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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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与正文无关哈。
假设:贺峰在书房倒下后只是陷入昏迷,雅思需要潜入爱人的梦境才能带他回家。
“带他回来?”
雅思细细思量了一会这句似乎并无深意的话,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们希望您能走进贺先生的内心,”怀特医生恳切地请求道,“唤醒他,将他带回来。”
1,
等雅思推开那扇房门,时隔半月重回他们曾经的卧室,才知道她的丈夫,贺峰,宣称健康无事只是重回幕后的贺峰,其实在那次争吵后已经陷入了无意识昏迷。
那次争吵后她就被暴怒的贺哲男赶了出去,此后从不曾有机会探望。雅思偏过脸,贺峰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了面色苍白了些许以外,外表上看就像是仅仅睡着、第二天又会清醒的那种正常……也许她应该称他为前夫。毕竟最后的印象里,“我要离婚”这句话他说的是那么的斩钉截铁。
雅思直起身子:“为什么不让贺哲男试试?”
守在门口的贺哲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一阵哑口无言的沉默里,雅思无奈妥协:“好吧,我该怎么做?”
怀特医生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更为准确,他换了一种谨慎的口吻说:“您听说过催眠吗?虽然我的疗法不是这种方式,但似乎只有用这个来解释才能让人信服一点——”
雅思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2,
“嘀——”外观精良复杂的仪器发出淡淡红光。
她最后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贺峰,在闭眼前又被怀特医生叫住。
“标的物。”雅思不解地皱眉,医生解释道:“在我催眠您并连接你们的意识前,您需要选择一个物品来区分现实和梦境。这非常重要。”
“现在就要选吗?”
怀特医生点了点头。
雅思沉默了一瞬,目光渐渐聚焦到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她抬起左手,说:“就这个吧。”
怀特医生将连接带系上她的手腕:“别担心,我会随时监视您的身体状况,一旦有什么危险就会立即将您召回。”
雅思闭上眼,感受到冰凉的触感自腕心传来,透过薄薄的皮肤深入骨血。
她听见逐渐尖锐的鸣叫音:“嘀—嘀—嘀——”
如坠入无底深渊,黑色的迷雾包裹了整个身躯,而视野却捕捉到一抹绚丽至极如万花筒般扭曲缭乱的繁杂光晕,在混乱的几秒过去后猛然清明开阔——
雅思站在门口。
还是那面深褐的门,冰凉的金属的把手。还是那间卧室,贺峰深眠之所,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的钻戒,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开始混淆。
“请进。”
温润、平静、低沉。天知道她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样平和的声音了。
雅思做了个深呼吸,平稳心绪后拉开门。
“jessica?”
卧室里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贺峰坐在床边,刚放下一个透明茶杯,从手中的报纸里抬眼看她。
穿着居家的polo和长裤。他看上去好好的,连往常的她看的忧伤不已的眉间阴翳都不曾有。
“喝茶吗?”
雅思走过去,坐在床角点了点头。贺峰拿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雅思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不自觉皱起脸:“好苦。”
这么苦自然是喝不下去了,贺峰从她手里拿过仅浅尝了一口的茶,淡淡地说:“苦才能让人清醒一点。”
他那墨石一般浓黑的眼睛凝视着她,具有穿透力的眼睛好像能把她整个看得彻底。真是奇怪,现在她坐在床上,而贺峰站在她面前,反倒像是他来探视自己一样。
“好像已经很久了,”他说。
“我们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只是平静地说说话,没有争吵也没有别的什么烦心事。”
没有烦心事吗?雅思露出一个苦笑,她可不比他在梦里来的轻松。这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雅思却不知为何感到一股强烈的慌乱,连心头都开始紧张地连连跳动起来。
“martin……”贺峰习惯性地扬起唇角,等着她的吩咐。
“你睡一会吧。”
只是把他带回去而已,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做到。只要让这里的潜意识人格的贺峰平静沉睡,现实世界中的贺峰就可以醒来了。听起来没什么难度。
贺峰摇了摇头,“我不想睡。”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这很难得。”
“martin,”雅思咬了咬唇,摸上男人的手,他自然地回握住。
“告诉我,你生了什么病?”
“我很疼。”
“哪里疼?”
男人松开手,拇指的关节在床头柜上扣了扣,木头发出钝钝的声音。
“心里疼,”这个词说的很玄乎,雅思焦急地攥起手,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浅浅的痕。
“因为疼,所以一直清醒着,睡不了。”
“你为什么痛?”
打火匣清脆的弹出声,他点了一支烟,红暗的点头在黑色里像一只明灭的眼睛。印象里他很少抽烟,只有真正烦扰无法排解时才会点起一根。通常也只吸两口就放下。
“我不知道。”
这次长久的昏迷好像变成了一个宣泄口,他似乎已经很累、想什么都不去管、只是安静地睡一睡。
“失落?”
雅思站了起来。走近他。
那些藏了很久的落寞,因为没有安全感而被迫退居幕后,妄图掌控全局却发现自己渐渐力不从心。
“自卑?”
为自己的年纪感到无端的自卑,偏执地固守一己之念,不愿分出半点信任予她。
“或者——”
贺峰突然拽住她的腕子,气势猛然,将她冷不防拉向自己。
下一秒雅思的背便狠狠地硌上了坚实的墙面。
“那么,告诉我,jessica,你是来帮我弄懂疼痛的吗?”
他轻声细语,温热的呼吸吐露在她的脸上。像是在说什么粘腻的情话。
她的手腕被攥出红痕,鲜明、艳丽。雅思被这下疼得轻轻吸了一口气,似是负气,直直地凝视他的眼睛。
“是的。”
他的眸色晦暗难辨,薄而冷漠的唇线勾出零星笑意。
“好啊,你真是敢,真是胆大……我都弄不懂的事,你也胆敢贸然帮我弄懂?”
既然你已经背叛,既然你无情无义……又为什么要扮出一副无辜模样自作主张?
“你该清楚的,”雅思想摆脱他的桎梏却不得成,只能恨恨地、咬牙切齿道:“贺峰,你明明该清楚的,为什么不肯多相信我?”
自她走进来,贺峰就一直默默地、密切地注视着她。像是观察……可也更像是无声的挽留。好像有一根线将他们相缠,这根线谁也看不见,而心知肚明的,只有你我。
戒指上的钻石闪着微光。贺峰无意识地用指腹来回揉搓起女人的无名指,听了她的话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面部表现出的细微线条,都是那么的薄而冷漠,真招人恨……也真让人怜。
贺峰捏起雅思的下巴迫使她跟自己对视,不知为何改了口:
“你敢看吗,jessica?”
你敢来看看我那颗自私、敏感又脆弱的心,撬开它、打动它、修补它吗
长睫下的美目对上镜片后的深邃瞳仁,雅思从喉间吐出恳切字句:
“我敢。”
墙上的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指针,贺峰捏在雅思下巴处的手缓缓地下移,沿着滑腻肌肤,最终触上她衣领裸露出的锁骨下方的小痣。
“既然如此,那就来看看吧。”
最表层的潜意识的守卫者笑了,四周的物体像点燃的蜡烛一样融化消散,扭曲成斑驳色泽。贺峰搭在她身上的手指逐渐透明消逝,脚下的木质地板也似乎被什么啃食着,显露出大大小小不规则的孔洞形状。
那是贺峰混乱的潜意识碎片,而她在下坠、穿梭其中。
她如下潜般穿过那些碎片,如沉入深海。有些是温暖的、拥有迷人光泽的玫瑰金,而有些是深沉的靛色,像阴云密布的夜空。
颜色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黯淡,雅思知道她已经到了贺峰的内心边缘。
不算后面的心理变化,平常的他在人前,永远是不现山不露水,喜怒不形于色,永远是四方斡旋、温和圆滑的。因为他最平常的礼貌,源于自身最轻蔑的高傲。若有人要再往里去探,就会发现他那真实的内心已被重重落锁,不见天日。
就像这里一样,白茫茫的,一无所有。
3,
再抬眼时,雅思发现自己落在细细的沙石上,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波涛。
一转头便对上一双浓黑色的大眼。
宛若梦境。
不对,这不就是梦境吗。
雅思踩住这一方沙土,如在云间的漂浮感这才渐渐消退,这是贺峰的第一层里层潜意识。
白色沙滩寂寥无人,热潮的海风拂过回旋细浪,吹来略略咸腥气息。蓝天白云下,一轮金色日头高高悬起,雅思迎着夏日暖光朝着因好奇前来的少年伸出手:
“你好。”
“你、你好啊……”身高才及她腰间上面一些的年轻男孩怯生生地回道,他白嫩的、青春蓬勃的脸庞被阳光晒的闪着光。
本来自己一人突然瞧见这不速来客就很是让人惊慌。如今见雅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端详着自己,贺峰心里更添慌乱,他挺挺身子拔高气势:“你是谁!”
雅思不禁莞尔:“那你又是谁?”
“我是……”男孩的脸都涨出桃子般的粉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雅思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嫩生生的男孩。还没到戴眼镜的年纪,一双大眼明亮得要夺去太阳的光彩。
“martin——”
贺峰多疑地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认识你呀。”雅思俯下身来用指尖戳了戳孩子的额头,又友善笑道:“你可以叫我jessica。”
“jessica,”他慢慢地反复品尝着念道,似乎在感受着音节在唇齿间的悦动,“jessica……”
“嗯。”雅思应声地点头。
“你为什么来这了?”
“嗯……来找你呀。”雅思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从容地打趣着。
她朝他微微眯着眼睛,还顶着略显凌乱的短发,像他前几天新认识的豹猫,慵懒而警觉。不是家养的。
贺峰的脸涨得更红了几分,嘴唇抖抖得说不出话。
“那你为什么在这呢?”雅思见他回应不了,主动给个台阶反问道,心里却暗然失笑。
“……要找一棵树。”孩子还是别扭,嘟嘟囔囔。
雅思歪头,不解地看向他。贺峰别过脸去,随手一指,“喏,你看那个,是不是很像一座佛?”
雅思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天空果然隐隐若现的,漂浮出一尊浅白色的虚幻佛影。
“但我又不可能天天来,所以得找棵树刻上我的名字,这样它能天天见到。”
雅思揣摩了会,问起:“你有什么愿望吗?”
男孩又不说话了。一副十足羞恼的模样。
她不由地感到一阵好笑,趁他不注意,轻快地捏了一把他的圆润脸蛋,循循善诱着:“怎么啦,真的不能告诉姐姐吗?”
“…要考试拿100分。”他的脸颊负气地鼓起,配上粉粉的颜色如水蜜桃一般湿漉漉的。雅思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声,但贺峰仍感到羞恼,他这个年纪不求这个还能求什么。当时,他还不明白,这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在对方眼中只像个顽皮的成绩堪忧的小孩。
但是,雅思好像忽然想到什么,渐渐沉下心来。
是啊,这不就是贺峰与虞苇庭的那个小岛吗。他不肯放弃的那特别的一个,哪怕她那样哭着哀求,都不愿意。还真是特别……一进来就到了。
“我只是偶尔没拿过100分……我的成绩在班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呢!”男孩急切地解释。
雅思扯了扯嘴角,“好,我知道了。”
低低的没什么兴致的声音。贺峰小声说:“那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雅思回过神,发现没什么好的借口,毕竟他还没到认识虞苇庭的年纪,总不能说是被他以后的破事烦到吧。思来想去,她苦恼地叹了口气,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因为穿着高跟鞋没法在这走动吧。”不过,脚下细沙绵密又温暖,踩上去倒尚属舒适。
没了高跟鞋,男孩倒一下与她前胸齐平。贺峰挑了挑眉,说:“这么看你也不是很高嘛,”雅思听着他这得意的调调,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嘴里附和:“嗯嗯,小弟弟以后肯定长的高呢。”
贺峰扭开脑袋,躲了她作恶的手,却又小心问着:“你是不是不喜欢这?”
“啊?”雅思愣了愣,见他神色认真,起了逗弄之心:“对呀,可为了找你只能呆这了。”
“那你喜欢哪?”
“布吉。”她下意识地答道。
仅是转瞬间,快得让雅思反应不过来,再抬头时已经身处她在布吉最熟悉不过的燕子洞。
“你就喜欢这啊?”年轻的男孩看了看在他感知里只能用破破烂烂来形容的四周,语气难掩嫌弃。
雅思刚想问怎么突然就变了地,却是想到这是在贺峰的梦里,梦里哪需要什么逻辑,他大抵一挥手就能自动变出一番新天地。而脚上的触感却不太对,她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居然给换上了一双底板厚软的慢跑鞋,只是这颜色……粉粉紫紫的,还挺花里胡哨,十足少女感。不用多想,必定也是贺峰听见她的抱怨就变出一双合适的鞋来,而这个年纪能想到的给女生的颜色分类就是粉色紫色这种。她只能庆幸对方没再加上什么花边啊蝴蝶啊这种多余的装饰。
“你穿这个鞋……其实也还算合适啦。”他本想嘲笑一番,只是打量着雅思的神色才好意改口。
还不是你搞得鬼,雅思没好气地瞪过去,又发起难:“这下我们怎么出去呢?”
“怕什么!有船啊。”贺峰没放在心上,话音刚落,一艘小船就轻飘飘地浮到他们眼前。
雅思:……还真是随叫随到。
“你就住这?”雅思怀疑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小房间。
这都没人,那谁保证他的一日三餐什么的呢?
贺峰似乎也想到了这方面,转过头对她说:“我父母最近都不在家……”又盯着她的手狐疑道:“我看你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她毕竟做了全套美甲,但雅思仍旧不服气,自己可是会做酒酿圆子的,哪次不是他全吃光光。
不过这也难不倒贺峰,他仅出个门五分钟的功夫就拎了大包小包的蔬菜水果和肉回来。雅思则极力压抑住鼓励他直接变出一桌美味大餐的冲动,如果贺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那么有危险的就是她自己了。
雅思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
她需要深入贺峰的内心,知道他的心结究竟在哪里、再把唤醒方案带回现实世界,一般而言一个人的心理症结往往发源于孩童时代,且看她遇到的状况,似乎也确实如此。那么只要不动声色地一日一日相处下来、取得他的信任,雅思相信自己迟早会弄清楚的。
“我可以让你在这里住下来,”贺峰一边坐在她身边看她给桌子上的鲜花浇水一边磕磕绊绊说,“当然,才不是因为我现在一个人有点孤独……只是因为,因为——”
雅思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是因为我爱你呀。”
“不,”孩子涨红了脸、抬起下巴高傲道,“我有爸爸妈妈的爱,才不会缺爱呢,我…我一点也不需要你的爱。”
雅思只好状似无奈、忧愁地叹了口气,趁他不注意捏了一把他的脸蛋,说:“可是姐姐很缺爱呢,martin要是不爱我的话,姐姐就没人爱了好可怜的。”
贺峰明显噎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才别别扭扭地偏过头:“那我就爱你一下下吧,就一下下哦。”
雅思哑然失笑,见他这模样越看越欢喜,索性双臂一展将他抱进怀里。男孩脸通红通红的,没一会就推开来跑出去了。
雅思除了给花浇浇水还给贺峰挑着讲故事,这里像是荒原,没有外来者,她就成了贺峰唯一新奇的见闻渠道,讲完比较完整的小故事之后,就换些安徒生童话,虽然他也抱怨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但每次也都听得仔仔细细安安静静。总之,什么记得、比较有趣适合孩子听就讲什么。
贺峰很喜欢听,一开始还故作矜持、凶巴巴地瞪着她,后来倒也能让她在讲到高潮时捏一把小脸。除了讲故事的时候不太愿意让她过于靠近,直到有一天晚上,外面雷雨交加,雅思于半睡半醒中转了个身,才发现年轻的男孩正赤着脚抱着书,站在床前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吓了一跳,外面电闪雷鸣地下着大雨,她把小朋友抱到床上,摸了摸额头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发烧。
贺峰白着脸不说话,只有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martin不要怕,”雅思抱着他,“我在这里呢。我一直在你身边呢。”
“…我,我才不会怕——啊!”
“轰——”
一道迅猛的闪电劈开窗外的暗沉夜空,刹那间屋里白光大亮,雅思抱得更紧。
“别看那个,没事,我来给你念书。”
孩子闷闷哼了一声,把脸埋在他膝头里,又怕又羞,不想让雅思看见自己的害怕。雅思两个姐姐,小时候被哄的多,况且自己也有了迅迅,哄起孩子也算轻车熟路。她把他用被子裹起来,抱在暖热的怀里轻轻拍动背部。
但当雅思看清他手上拿的书时,她只觉得心口一涩。
那是一本诗集。《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
只是因为贺峰想读,它就被突兀变了出来。可是这个年纪的男孩真的会愿意听这样的诗吗?或者他这个年纪居然知道这本诗集吗?
孩子耳朵通红,装作不在乎:“你随便念什么都些行……”
然后雅思披衣坐起,床头灯明明灭灭,屋外雨点密密匝匝打在石板地上。
“我是多么的爱你?让我一一诉说……”
男孩往她怀里钻了钻,将泛红小脸依偎在她的胸口,捏紧衣边。
“我爱你的程度达到每天,不可或缺,就像太阳和烛光一样。”
灯光把女人低眉垂眼的柔白侧脸晕的暖黄,她温声道:
“我慷慨地爱你,就像人类为正义而战;”
“我纯洁地爱你,就像人们带来的赞美。”
……
“我爱你用尽我的所有激情,在我暮年悲伤时,我爱你如童年的信仰,就像呼吸、微笑和眼泪融入我的生命。”
女人的声音渐渐低缓下来,音调清和好似即将散去,最后的尾音自舌尖轻轻抿开。
“如果上帝让我决定,我在死后亦会加倍爱你。”
闪电已不知何时停歇,而外面的雨滴还在敲打着窗沿。孩子柔软的乌发贴着耳根,汲取到暖意的身子放松舒展地依靠着她。他睡靥柔和沉静,呼吸也浅浅的。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如果这是现实就好了。
雅思闭了闭眼。电闪雷鸣结束后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灯芯噼里啪啦燃烧的轻微爆裂音,雅思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悄悄地用气音说道:“晚安。”他当然不会听见。
雅思小心地替男孩捏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背过身去,目光不住地凝视着淅淅沥沥流淌着雨水的玻璃窗,愁肠百转化作一声低低喟叹,终于睡下了。
在她背后,男孩慢慢睡开碧绿圆润的眼睛,轻声道:“晚安,jessica。”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哀怨,她的吹嘘,有时甚至是她的沉默,这些都让她不一样了,小王子说。”
雅思翻过一页。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一只白嫩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
“那么我是你的玫瑰花吗?不对,应该是……你是我的玫瑰花吗?”
雅思怔住了。
我是吗?
若是曾经,她肯定答应的铁板钉钉。可是现在……
她低下头,瞄到了无名指上闪着微光的钻戒。
最终雅思吻了吻男孩的脸颊。
“是的。”
她说。
“我是的。”
“不,”男孩小声说,却不是因为害羞,反而透露着一股迫切的、恨恨的悲伤,“你不会爱我的,我知道你不会。”
雅思感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动了起来。放佛直直坠入胸腔深处,轰隆隆地冒出白烟,尖锐而喧嚣地鸣叫着,像拉不住的失控列车。
“为什么呢?”她反问道,声音却哑了。
“嘀—嘀—嘀——”
雅思猛地回神,那刺耳声音一顿顿的,像是灌进耳膜的诅咒。
那声音越来越迫近,越来越清晰,她看见贺峰惊愕睁大的眼睛,然而视野更多的被炫出繁杂光芒的钻戒所占据。男孩焦急地伸出手想拽住她的手腕,但只能穿过她渐渐透明的身体:
“jessica——”
4,
雅思倏然清醒。一睁眼就看见怀特医生担忧的脸。
“很抱歉将您唤回,因为在这十五分钟内,您的心率和脑波都越来越不稳定……”最后仪盘上的数字甚至上窜下跳的让他们都心惊肉跳,不得已叫停。
“那……有效果吗?”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
“我们相信您尽力了,但是,贺生的体征没有任何变化。”
雅思盯着床上贺峰沉睡的面孔,她想起那双墨石般眼睛里的晦色,那些隐暗的、难辨的、深沉的情愫。
“让我再试一次吧。”
贺哲男愣了一瞬,接着反驳:“你这次毫无办法,下次还能如何?jessica,我告诉你,你别想借着这种机会接近我daddy!”
“我要回去。”雅思没理他,径直对怀特医生说,“请相信我。”
医生与身后的几位助手面面相觑,最后怀特医生打破了沉默。本身作为这方面领域的学者,他对于能探索未知的病理领域感到兴奋。
于是他试探地揉了揉下巴:“那我们就再商量一下后续的治疗方案,你看如何?”
贺哲男皱了皱眉,身旁的彩姐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没多说什么。
离开那间病房一天后,雅思还是给贺哲男打了电话。
在万不得已求助雅思之前,他参与过这个治疗行动。
毕竟谁都知道贺峰最疼他这个儿子。
“我只看见了卧室里的daddy,他给我倒茶,喝完之后,他就挥手让我离开了。”贺哲男想起那次经历,悻悻地说,“你是不是也进到这层?”
雅思捏紧电话,“我也差不多。”随后就挂了电话。
她不愿对贺哲男透露更多。她似乎朦朦胧胧地感到,只有在那个虚假的世界,贺峰给自己的才是已经落锁的封印的真心。
所谓梦境救援,更似一场隐秘的约会。
两天后,雅思再次躺在贺峰边上,接受催眠引导。
5,
“这次您要去的地方是更深一层的潜意识,”怀特医生叮嘱雅思,“但是鉴于病人的心理状况,”他皱着眉头,“那里会比普通人的更危险。”
雅思闭上眼,耳边还是医生紧张的碎碎念叨:
“更何况还是那里的潜意识是随心所欲的,或许那甚至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超越普世伦常的东西……”
“那里就像一个漩涡或者黑洞的中心,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请务必千万小心。”
“还有一点,鉴于病人的心理状态,如果他问起您的身份……我想还是不要坦白为妙。”
雅思轻车熟路地沉入梦境,脚下踩到一片陌生的石板路时,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对啊,jessica,这本来就是梦啊。
这本来就是梦,你该时刻铭记的。
“你终于,回来了。”
雅思惊地回头,天空乍然划过一道扭曲的闪电将浓黑的天色映得惨白一片,也将年轻人的逆光身影照的光鲜。
他已经比她高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她离开了之后,贺峰的梦境不是那种停滞的状态,而居然还一直在上一个梦境的基础上运转?
那张脸已经有了未来儒雅清隽的雏形,镜片后黑色的瞳仁像冷生生的夜空一般。他打开一把伞,撑过头。
贺峰隔着雨伞的骨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空出的手也握了上来,似是眷恋不舍,拇指缓缓地揉搓着她的手背。还未长出日后的茧子。
他终于开口:
“你知道吗,每年我都会回到那个岛。”
他说。
“我等了你好多天,好多月,好多年,可是你都没有来。”
“一次都没有。”他轻轻地说,眼睛却强硬地、固执地落在她脸上。
雅思不自觉地偏过眼,“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不应该再这么依赖我了。”余光勾勒出二十多的年轻人模样。
这是什么时候?雅思心里快速地盘算着,这是已经回到香港了?已经结婚了?可是他说每年回那个岛……怎么可能,逃难的那几年……可是这是梦境,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是依赖。”贺峰无所谓地笑了笑。
雅思忍不住看向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异,像是想吻她,又像是想掐死她。
“jessica,我们逃走吧。”
雅思皱起眉,没有理会他突兀的话语,反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贺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罗马。”
怎么会?雅思为这个脱离自己认知的地名睁大眼睛,怎么会?他们从来没到过罗马,在她印象里贺峰也未来过……况且这个年纪,他不该好好地呆在香港打拼事业吗?
“可能因为我看了《罗马假日》。”他喃喃低语。
“什么?”
“不,没什么。”
最终雅思妥协了。她告诉贺峰,她这次应该能待上一星期,他们可以出门旅行。她给了他们之间一个台阶,用一场旅行作结。
他们决定往北走,造访伊特鲁里亚人兴建的沃尔泰拉,他们将在这个险峻、孤寂、甚至荒凉的地方度过剩余的最后几天。雅思坐上贺峰的车,沿着海岸开上托斯卡纳,然后穿过云雾缭绕的马雷马海岸以及西西纳河谷白色的石灰岩山地,穿梭于一条狭窄的道路。沃尔泰拉隐隐出现在前面,好像一座被陆地所包围的小岛,高高坐落在辽阔乡野之中的峭壁上。
这里粗糙而淳朴的建筑,传世的族徽以及深色的坚硬山石,是雅思不曾见过的。中世纪的建筑并不如罗马废墟广场年代久远,然而沃尔泰拉却因太过偏僻,而不受到观光客和时间的影响。因而一切都格外凸显——他们是少数不属于沃尔泰拉的过客,而住在这里的居民们正礼貌有加但态度明确地等待着他们分手离别。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绵绵不断、此起彼落的钟声,以及刺耳的风声之外,这里几乎一片沉寂。到了那种高度,无时无刻不刮着风,大风扑在他们脸上,吹乱他们的头发。时值圣诞节之前的一个星期,餐厅的开胃菜桌铺上了一层冬青树叶,镇上装点着节庆摆设,却并不张扬。他们走进一家切割并磨光雪花石膏的小工厂,沃尔泰拉开采这种透明的矿石已有数千年的历史了。
这里比罗马寒冷,那是一种从岩石间散发而出的层层寒气,雅思来时穿着初秋的衣物,只能披上贺峰的黑色毛呢大衣。这件厚实的大衣让她手脚温暖,同时也令她想起过去浓情蜜意时曾穿过的一件、绣有贺峰英文名字的衬衫。那件她看着傻里傻气的衣服被压在她家里衣柜的最底下。一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她的生命里占据了最重要的那种地位。
他们住在一家曾是女修道院的旅馆,这里的食物较为简朴:椰菜番茄汤、无盐烘烤的面包,下午一杯微涩口的热巧克力。他们走累了就稍作歇息,享用餐点,心中感到宁静稳固,就像这座小而封闭的山城。贺峰拍了一些照片,他没有拍到雅思(她回避了镜头),也不怎么拍山城本身,他仍是偏爱附近壮丽的景观:城北的卡拉拉山,一个万里无云的下午,西方三十英里之遥的利古里亚海隐隐闪烁着光芒。他们俯瞰过一座罗马圆形剧场的遗迹,仰望过巴尔兹断崖的城墙,看着一段陡峭的断崖,断崖土石崩塌,曾经毁了一座教堂,如今依然威胁着山城。伊特鲁里亚人兴建的阿拉科城门下方,三座相貌不清的漆黑石雕头像有如守护者一般,低头凝视着他们以及被他们抛在身后的世界。
因为天气很冷,所以他们大多时间待在教堂里,等快到最后才前去参观格里伊特鲁里亚博物馆。在那里,他们看到数百个骨灰坛,古代的沃尔泰拉人把死者的骨灰装在坛中。虽然沃尔泰拉人把这些称为骨灰坛,但看起来更像是一具具小棺材,质材都是雪花石膏或是红陶砖,封盖上的人像头部巨大,身体却小得不成比例,看来怪异,却栩栩如生。女人们罩着面纱,手里拿着扇子或石榴。坛子两侧布满雕刻,刻画着横跨陆地的大迁徙、遮着幕布的马车前往冥国、各种怪诞的珍禽异兽,以及海中长着鱼尾的圣灵。
那天博物馆里只有雅思和贺峰,除了暖气炉嘶嘶的热气和耐着性子坐在折叠椅上的警卫,馆中只有他们单独相处。馆中还有一具刻着丈夫和妻子的石棺,年纪较大、较为粗鄙,结婚多年之后依然气势汹汹,相当鲜活。她不由地笑了起来,让贺峰认真拍下照片。
在参观博物馆后,他们到普利欧利广场的一家餐厅吃午餐。他们已经试过这家餐厅,味道相当不错。午餐后,他们将开车返回罗马。服务生把两人带到他们以前坐过的角落,他们点了香烧面包配上一点意大利甘蓝菜,以及淋上一点点野猪肉酱的宽面。喝酒前,雅思在翻看先前在博物馆买的明信片,两人一边啜饮餐前酒,她一边把明信片排列在桌上。
餐厅中央,一群有点吵闹的客人聚集在一张脏乱的长桌旁,大部分是穿着西装的三十多岁男子。
“办公室的圣诞派对。”贺峰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之后解释(他们说的是口音很重的意大利语,雅思也不知道他怎么听懂的)。
“他们在银行工作。”他继续听,然后说道,“他们都住在这里,大伙从小一起长大,也会在这里过世。”
“真令人羡慕。”雅思说。
“是吗?”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像这样属于一个地方。”
他帮她多倒了点酒,然后也帮自己倒一杯。
贺峰的身子稍稍往前倾,注视着她,然后似乎改变主意,没说出先前想说的话。“我可以去任何地方,我的意思是,只是陪你,你想去哪都行。”
她怔了一下,而后移开目光,默默地旋转起手上的戒指。她还没有找到症结……至少肯定不会在这,完全虚无缥缈的地方。至少……她看着他年轻的面庞感受到的是全然的陌生。
他们就也没再说什么,喝下甜白酒,吃完小块的栗子泥蛋糕,午餐在沉默中画下句点。两人走到外面,在暮色中最后再看看这座山城。此时恰是漫步时刻,年纪较长的人们手挽着手走过街道,男人们一群,女人们一群,各自分开。男人们戴着羊毛扁帽,女人们穿着窄裙,脚上穿着蓝黑色的低跟鞋。小孩和孙儿跟随而行,世代之间随意而愉快地团聚在一起。
“你还是要回去吗?”贺峰说。
雅思点了点头。
他拉住她的手,她停下脚步,他们正顺着有石级的街往下走,街上两旁种满了柏树。他们漫步而下,她身后的人群低声说着“借过”,与她擦身而过。雅思感到一阵茫然,这个编造出虚幻梦境的男人,这个明知她不能长久留下、却掩藏不住渴望的男人,到了最后一刻,他仍然想要更多。她内心当然为此欣喜,但也感到隐隐后怕,她该坚定自己的意志,而不是为这片刻所迷。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挣开男人的手。
从沃尔泰拉开下山的途中,地平线逐渐消失在身后。雅思考量着如何跟贺峰解释,不想男人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咬牙切齿道:
“我不让你走。”
原来不知何时,他将车停下。
他还未同以后那般宽大的身体在发抖,他的手勒的那样紧,下巴紧紧埋在她肩头上,呼吸滚烫。他将头埋在雅思肩上,用力地咬着牙、沉默呼吸,那两条手臂像烙铁似的箍在她腰间,雅思只要稍稍低下眼就能看见他绷紧的下颌。只是……雅思发现自己的视力似乎每况愈下,果然——自己浸得越深,身体就会越差,因为这是他人的梦境,而她是不受欢迎的外来客。
一行晶亮顺着年轻的面颊滑落。
因为雅思这样的“五感不全”,他才敢这样放肆而沉默地宣泄。
“让我看看你吧,martin。”雅思轻声说。
她的手指抚上他眼窝、慢慢下滑,摸过那高挺的鼻梁,刻薄的抿出长而直的细线的嘴唇、坚毅的下巴。
“让我看看你。”
贺峰掐在她腰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冷峻的造物主爱人终于松动了。
雅思视野里一片淡淡的灰白慢慢汇聚成人形,叠影对焦,色彩也渐渐分明。
她可以看见了。
她看见他的眼睛,雾凇一样濛濛的黑、日头下曜石手串的反光黑、深夜里蓝色海洋里浮荡的浓墨黑,他的嘴唇抿出一抹柔和的浅粉。年轻得无以复加。
而他的头发,他的鬓角,泛起银白。刺眼夺目,惊心动魄。
整个世界的色彩从贺峰身上蔓延开来,像造物主沉思许久终于落下的神来一笔,慢慢扩散,灰绒的地毯、周围的褐色衣橱和浅米色墙壁上的吊灯装饰,室内淡淡泄进的一线天光……
要结束了。
贺峰已经能主动地运用对潜意识的影响力来改变物质状态了。那么等到他真正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这个梦,这个甜美又苦痛的梦就结束了。
“能看见我了吗?”
但在那之前,要想打开他戒备紧闭、层层围锁的心门,雅思还要先撬开他同样弧度薄匀、意味不明的嘴唇,以远超让常人放下疑虑所需的热情和爱意去捂化他多疑坚冰下包裹的柔软内心。
而一旦受到了一点点伤害和背叛,他便立刻疾言厉色地关上大门,用最漠然礼貌的态度堵上耳朵,漠视你一切修补信任的努力,将你报复性地抛掷在冷暴力的冰雪荒原上、饱受痛苦。
“你怎么……生了白发?”
一股巨大的莫名悲伤突然从交握的指尖传入,一瞬击溃了她。
“是月光。jessica,你看的还不是很清楚,是吗?”
是啊。他的面容那么柔和,她好像连线条都看不太明朗。可那鬓角的银白那么刺眼,纵然它只短短地出现了一瞬,也足以令人胆颤。
雅思盯着他,慢慢摇头:“我要带你回去了。”
贺峰哑声道:“你想回去吗?”
雅思还没回答,他却已经自问自答了:“可是这一次,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他着迷地吻上女人的芊芊玉指。当贺峰长成面容如玉的翩翩少年郎时,他站在街角或走过河边,也许无需什么特别的动作,都能惹得那些旁经的青春少女暗暗羞红脸庞。但他不愿分给她们一点眼神。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雅思。
当雅思斜过昳丽的眉眼来看着自己,神情轻淡,仅仅浅笑三分就足以叫他为之神魂颠倒。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那双手像铁钳一样牢牢拽住了她。
年轻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不,”
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能走。”
“你得留在这里。”
“为什么。”雅思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
“为什么?”他怨恨地重复,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碎了嚼出来的。
“因为我爱你!”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死死地盯着身下的女人,她手指上的钻戒是那般耀眼醒目。他记得,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第一次出现时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而现在就换到了中指。可是还是同一枚钻戒。可是他隐晦地问起时,她说他不是她的丈夫。那么直白,那么坚定。
承认吧,贺峰,你嫉妒得发狂。
雅思只觉得贺峰抓着她的手腕时像是也给她的身体注入了什么,不然难以解释她为何会像发着高烧那样止不住地打颤,胸口砰砰直跳,面无表情,内心却像炸了一膛惊雷:他说他爱她。
沉默无言,嘴角平直。这种样子,贺峰再熟悉不过了。
又来了……她又要用这种窒息消极的沉默带着他们一起走向疯狂了。
“别那么看我。”贺峰颤抖着捂上她潋滟的眼睛,感受到手心里女人浓长的眼睫如易碎的蝶翼般轻振。
“你记得吗,你说过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时我还是个孩子,那么容易地信了你。”
“可是你骗了我。这么多年,你从不肯现身。”
“原来大人说的话这样不算数。”
“你知道吗,现在我也是大人了……一周前我说过会放你走,也是骗你的。”
“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他絮絮叨叨,温柔而神经质地将她耳髡间凌乱的发丝别回脑后。
别这么看我,求你了,他反复亲吻心上人面无表情的脸。如同他曾做过的,第一个情//事意味的梦,也是这般蹂//躏着她的嘴唇,直到它发红、微肿,乖巧地流露出艳丽而糜软的色泽。
“martin,别这样。”
顺从他吧,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你难道不想留在这里吗。
她心底的幻音迷惑着她。
“我会带你回家……”
雅思试图摸索唯一能让自己清醒的钻戒,下一秒立刻被对方紧紧扣住。更要命也更让她毫无防备的是,她模糊地察觉到——那枚发着幽幽微光的钻戒正慢慢地、不容抗拒地被人卸下。
——但是鉴于病人的心理状况,那里会比普通人的更危险。
她依稀记得有一位医生这样警惕地对自己说过,可是……雅思茫然无措:他是谁?他在说什么?
“呼叫,贺太—贺太——康雅思女士——”
——那里就像一个漩涡或者黑洞的中心,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请务必千万小心。
那是什么呢?她不记得了,那些就像虚幻的水中月镜中影。
只有眼前,只有她眼前的这个贺峰,才是最真实。
周围的一切开始扭曲,只有贺峰环着她的腰,像人鱼蛊惑礁石上无知的船员那样,一点一点地将她拽进深海。
既然她在梦里能与他相爱至此,既然她在梦里能与他再度亲密无间。那么,再让她回到那个贺峰醒来后与自己间着一层隔阂、争吵不休的世界,她不愿意。
“小妹!我们还在外面等你回来,拜托你……”
不。
她不愿意。
再不愿意了。
那就让她被溺死吧、就让她松开命运的方向盘、勾住爱人的脖子尽情亲吻吧。不管这辆车会不会冲出悬崖、跌落深渊,就让他们在燃烧爆炸的高潮里一起车毁人亡吧。
这样很好。
“康雅思女士的意识……消失了。”
怀特医生放下仪器,双目失神,喃喃道。
康雅言猛地站起身,拽起医生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怀特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字斟句酌道:
“我说,康雅思女士的意识,我们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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