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欠条

在确认互助课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一直到高三上半学期结束才总共进行三次，其间有因学校活动或者其他原因而取消。

        高三的下半学期开学第一周李老师便重新把这项活动开展，而林雅的帮助对象切换了人，和她的同桌。

        而开学一周也没有看见徐永光，林雅认真回想开学班主任说的话，她说人都齐了，这话的意思是徐永光不上学？

        大马路上孤零零的书包立在那里，再往旁边瞅，徐永光穿着防水靴在地里放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他距离还清债务不远了，只要再做一周的活，那剩下的几百块钱就可以还清。

        他也没有听母亲的话，从开学后便没有去学校，打算还清债务后去当兵。

        关于当兵这件事，徐永光不敢和母亲说，他知道不会支持但是能瞒多久便是多久。

        下课后的林雅跟在李老师的后面，她有话想问，但显然李老师知道她的意图，也只是隐晦地说：“他们家情况不一样，我们也劝说很多次，但这孩子不听。”

        “老师，他家地址您知道吗？”林雅调整着身前的徽章，她小心地问道。

        李老师拿字条写下徐永光家庭地址，她知道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钱，可面对学生，老师们都是只口不提。

        拿着纸条的林雅急忙跑出办公室，发现自己的不礼貌行为后又回到门口探头说：“老师再见。”

        她风风火火地回到教室，拽着书包带就往外面跑，同桌在后面喊的话她一率没听见。

        按照地址就是在99路公交车的终点站，但是还要再步行，林雅想着今天家里也没有人便不打电话回家报备。

        当她坐上去往郊区的99路公交车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这条路她也走过，但是当下车后往前走，发现所看的和自己所想的差别太大。

        荒无人烟的土地，破旧的茅屋房，空气中弥漫着饲料味道，年迈的人衣衫褴褛背着筐子，里面是他们唯一能够换取金钱的农作物。

        林雅也从来不知道l市的农村是这样的，她以为会和郊区差不多，但这么一看相差着十万八千里。

        时钟指向六，徐永光收拾着身边的垃圾，他用袋子把它们全部装起来扔到附近的垃圾桶，然后走到大马路上拿着背包书包回家。

        突然出现的人影让林雅被吓了一跳，但当她仔细观察前面人的穿着时，是六中的羽绒服，脑海里浮现一个问题，会是徐永光吗？

        林雅一路往前面小跑，但跑到徐永光身后时她又放下脚步，不确定的试探开口说：“徐永光？”

        徐永光脚步顿了下，他听得出是林雅的声音，但是也只是停留那一下便大步地继续往前走。

        他苦涩地笑了笑，本以为离开学校就再也见不到林雅，但却没想到在这条经常走的马路上第二次碰到她。

        之前两年都没有碰到一次，可这才几个月就见到了两次，是真的凑巧吗？

        徐永光内心疑惑着，而林雅见他不理人就跑到他身边和他平行着，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想的话却说不出口。

        她觉得贸然的提及上学可能会引起少年不适，但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所以还是睢县脱口问出。

        “你为什么没有去上学？”林雅的手握着书包肩带，她谨慎地问道。

        从寒假到现在徐永光就没有想过上学，他也不在乎地说：“不想。”

        林雅总觉得不是这个，她便想跟着徐永光一同去他家看看，路上也没有再和他说什么，主要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走在最前面的徐永光心思却从还债放到了林雅身上，她今天穿着羽绒服，颇显厚重，明明一米七的个子，却被压得像是一米六。

        这么想着也就到家了，徐永光站在家门口把书包背到身后，鞋底摩擦地皮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转头去看发现林雅还跟在身后。

        此时的林雅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去学校，如果说之前所看到的房子是破旧的，那徐永光家则是最破烂的，大门都是木质的，只有一个很小的锁扣在上面，门上的油漆也都已经掉光。

        能透过门缝看到里面，却没有林雅所想的脏乱，反而很整洁，就像徐永光本身一样。

        六中的衬衫是最容易脏的，穿得时间久了，领子就会不耐脏，但是徐永光的白衬衫一直都是白静，袖口也不会有别的颜色出现。

        徐永光这才有心思去想林雅看到这一幕的神色，抬头看向她，没有所想的震惊，只是眼睛盯着自己。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长时间对视，但也只是几秒徐永光率先挪开视线，他转头把门打开然后走进去。

        林雅并没有走进去，她站在原地提高音量问道：“如果解决了问题，你是不是就了一回学校继续完成学业？”

        她没有把话问得很死，也没有提及学费，只是用问题来代替，徐永光自然也明白这个问题指的是什么，他没有回答。

        徐永光渴望上学，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两者不可能兼顾，必须要放弃一个，所以他选择梦想。

        “徐永光。”

        在徐永光踏进屋内院子的时候，林雅竭尽全力地朝他喊着名字。

        被喊的人不可能没有被动容，当林雅喊出他的名字，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的名字是这么好听。

        他抓着书包的肩带依旧没有回头，两人中间隔着门，就像隔着万水千山无法碰到。

        徐永光最终还是关上大门，而林雅也落荒而走，她回家找到妈妈，想要让她帮助自己。

        林母在面对林雅所说的事情后，她没有直接说出要资助这个孩子，而是问林雅的意愿。

        林雅从小对于钱没有概念，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学费是多少，所以她先是开口圆滑地问：“妈妈，我一学期学费是多少啊？”

        “你啊，要是按照你的花销来看，一学期光是吃住就要四五千。”林母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钱数，她说时还刻意翻开给记账本。

        林雅也是精明的人，她很快就直爽地说：“那妈妈你借我这些钱，等我上大学出去赚临时工再还给你。”

        说话带着谨慎，许是觉得空口无凭，她又在后面补充说：“我给你打欠条。”

        林母这还是第一次从林雅脸上看到紧张，拿出白纸和笔让她写下欠条。

        在看到妈妈拿出笔直的时候，林雅长舒一口气，她马上提笔写下欠条，最后写上日期和自己的姓名。

        周一上学前，林母把一沓现金放在客厅桌子上，用信封装着，出门的林雅把信封再三包好，然后放到书包里。

        到校后她直接去老师办公室，因为和老师请了假，所以她可以周末回家。

        林雅站在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三下后推门，班主任见到她也不意外，尤其是手里的信封。

        “老师，这个我要交给谁？”林雅怀抱着信封直视李老师的眼睛问道。

        李老师拍了拍她的胳膊肘，语重心长地说：“教务处。”

        这一天林雅跑上跑下，就是为了能够拿到徐永光高中最后一学期的学费证明，她拿着证明单在手上有种很光荣的感觉。

        当天下午她又和班主任李老师请短假，再次坐上99路公交车去往徐永光家里。

        此时的徐永光在算账，他在算自己还有几周就可以把钱还清楚。

        当他合上账本那一瞬，外面的木门吱呀地在作响，他心想还有几周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面对债主他无法做到自然，因为他们对他这位欠债的人已经很好，每次都给他抹掉零头，时不时会送些吃的，徐永光却也无法对他们抬头，每次都是低着头送出钱。

        比起别人送钱的心疼，徐永光却像是解放。

        徐永光今天觉得外面的人颇有耐心，往常要是晚开门便会敲个不停，他麻溜地把钱放到抽屉里然后走到大门。

        打开看到的是林雅，面色诚恳地问他：“这个证明你拿着，明天回去上学吧。”

        林雅说完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再说话，而她的手却一直举着，好像徐永光不接她便也不放手。

        “你回去吧。”徐永光还是不愿意接受，不是因为林雅的行为让他难受，也不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而是他不愿意再去读书。

        从前徐永光上幼儿园拿着老师发的星星贴纸回家，一开始得到的是母亲和父亲的拥抱、赞叹，但是自从徐父本性暴露后，他面对的是拧、掐和打。

        无论得到老师的表扬，徐父也都不愿意看一眼。

        林雅嘴笨说不出什么高级的话，她面对徐永光却有无尽的耐心，“还有半年就可以拿到高中毕业证书，以后做什么最起码有这个文凭在啊，现在当兵都要高中毕业。”

        可能是说到当兵，徐永光脸上有了些动容，渐渐掀起眼皮看向林雅，她脸蛋上是坚定的表情，似是一定要把他劝回学校。

        林雅见他抬头看自己，应该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处，所以打算继续劝说，但徐永光答应的话语先她一步说出。

        “我会回去。”

        徐永光到底还是回去，他把林雅的话听进去了。

        “真的？”林雅不相信地问道，她总觉得徐永光不会真的回去。

        徐永光望着林雅小鹿般的眼睛，他也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只是点头再次表达肯定。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林雅伸手去握徐永光的手腕，然后把证明塞到他手心里，洋溢着笑容说：“那你明天一定要去学校。”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自以为已经远离徐永光的视线，所以她便蹦跳着，却殊不知身后的人跟着她一同到马路上。

        徐永光注视着林雅的背影，地面上也倒映着她的身影，倾斜在路的另一边侧，阳光将影子拉长，直到他连影子也看不见。

        手里的证明也都被他捏在手心变得破碎，但他像对待宝物一样，整理好后折叠着放到口袋里。

        徐母早在屋子里就听到徐永光和林雅的说话声，茅草屋谈何隔音效果，说的什么话她全都听在耳朵里。

        徐永光回家后，面对母亲探索的眼神，他选择不说，一是不知道说什么，二是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天徐永光穿上校服往学校走，他还是和往常同样的时间，因为没有钱住宿，所以他和学校申请走读，整个高三只有他一人是这样。

        到教室时许多同学都已经坐在椅子上，林雅也是其中一个，她趴在桌上时刻盯着教室门口，生怕错过每一个人的脸。

        当徐永光站在教室门口还没走近时，教室里的同学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都很奇怪为什么他又到学校了。

        而林雅等他进教室时却是异常的兴奋，坐直身体眼睛跟随着徐永光，一直到他坐在位置上才转头。

        林雅帮助徐永光是觉得他的成绩很好，走高考这条路上个一本完全不是问题，这样一个好学生不应该为了学费而去发愁。

        简单来说就是乐善好施

        徐永光自然注意到林雅的表情，他也清晰地明白，只是作为同学的帮助，对于他并没有什么任何想法，但反观自己的内心，滋生了贪得无厌。

        他渴望和林雅有更多的接触，又对这样的想法觉得可笑，徐永光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

        明明就应该活在黑暗里，又企图走出，去走向那一点点光亮所存在的地方，但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想法对于徐永光是不应该存在的。

        徐永光坐在椅子上内心嘲讽着自己，他这么多年来做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贬低自己，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让自己从幻想中清醒。

        桌洞里莫名出现了一堆卷子，上面都写着徐永光的名字，但字迹却不是，一看就知道是林雅的字迹。

        徐永光手指摸着卷子上早已干掉的水笔笔墨，他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动作，便趴下身子遮挡在卷子旁边，指腹依旧摩擦着。

        他就像个小偷，任何关于林雅的事情都是鬼鬼祟祟，一丁点都不能让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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