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朝入梦，执念横生-3

“你没事吧？”尤俊问。

        “这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怎么净是惹事？”脱离了人多嘴杂的人群，周瀚已经缓过来，开始数落尤俊。

        “我如果说，我正常开着车，是他以远超一个电动车应有的速度的逆行，向我撞过来，你可相信？”

        “那你不早说？”

        “刚才那不是想等警察来了再说嘛？”

        “那你现在又不等警察了？”

        “那是因为你来了啊。”

        “我也不是警察，你和我说干什么？我可还不了你清白。”

        “没事，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不用警察了。”

        “那你刚才真的是因为我认识他，就反而赔钱给他？你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嗯，还知道关心我，不枉费我给你做早餐啊。我就知道你和他肯定不熟，但，你认识他，我当然要卖个人情给你的嘛。再说，停车那地有摄像头，他真的反咬一口，我也有证据。”

        “你都说了，我和他不熟。人情我还不了，你找他还吧。”

        “他还我还不要呢。而且，我的人情要求很低，就是，我还有些发烧，你再让我抱一晚可以吗？”尤俊眨眨眼，那长长睫毛下笑容满溢的眼睛，将周瀚瞬间的脸红逮了个正着。

        “老子真想撵你赶快走！少做白日梦，好好工作吧你！”周瀚看也不看尤俊，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看着这个有些笨拙又怎么好像有些可爱的急着逃离的背影，尤俊突然觉得，好像很久没有流动起来的时间，开始又在滴滴答答地走动了。

        下班时间早过了，周瀚看看隔壁还在和人在海外的张总和simon开视频会议的尤俊和vinson，无奈的看看表。张总那边才刚早上6点，就要晨会，也真是辛苦。

        但是看尤俊和他人交谈的样子，竟突然有种，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那个人是个彬彬有礼、聪明可靠的人。怎么到了自己这里，总是撒泼打诨呢？

        尤俊车不能开了，还是因为和自己认识一点的人搞成这样的，本来想着等等尤俊，但还是算了吧，等他像什么样子？小学生一起放学回家吗？想起来也奇奇怪怪的。

        一走出公司大楼，一个等待了很久的身影，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又是小张。

        “周哥，等你好久了。以为你回去了呢？”小张抽抽鼻涕，看起来像是夜色中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小张？你专门等我？”

        “对，俺想谢谢你，请你吃个饭？就在这附近，俺还没有吃，一直饿到现在呢……”看着小张一脸期待的表情，周瀚突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正好，问问今天的事情好了。

        “周哥，这里，这点别看小了点，是这附近最好吃的。两菜一汤，分量很足，只要15块呢。”

        周瀚其实早就吃了饭，现在也不饿，只是过来聊聊天，所以便随口说：“不用，我不吃，你自己点就行。”

        “其实俺知道，你不想来这个小店吃东西。周哥一看就是学历高，家境好，对什么都有要求，不像俺，家里穷，三个弟弟妹妹靠俺养，只能省着钱。俺平时都没有迟到过一次，也没有和人吵过架，今天都破戒了……”

        “对啊，我也正想问，你今天怎么会撞上那人的？”

        “他开过来，一辆车，开那么快，俺哪里躲得过，就撞上了……”

        “可是，他开的方向是对的；当时车停的位置应该就是你们撞了的位置吧？也没有压线或者违规。反而，你那车开的方向，是逆……”周瀚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人和你说了啥？就是他撞俺，他开的大车，俺的是电动车，他一撞上俺，俺和车都往后飞了……”

        “你的电动车开的多少速？”

        “…”对面的男人脸憋得通红，不看自己，又开始不断搓手。

        “咳，算了。就是你以后要小心开车，这次还好是遇到我朋友，他不差钱；下次万一遇到个老弱病残，不小心碰到，可就坏事了。”

        “那人是你朋友，俺就只是个请你吃顿饭都请不动的人。他还说你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为人仗义、不会看不起俺这样的人……”

        “他说？他是谁？”

        “你敢说你没有看不起俺？你第一次电话里不也对俺呼来喝去吗？不就是因为俺不敢骂人，不能失去这个工作吗？”小张突然盯着周瀚，声音大了起来，越说越激动，眼底是一汩汩怒气：“你敢说，你朋友和你说起来俺时，你们没有担心俺反过来会再去讹你们钱？”

        “…”

        的确有，这点连周瀚自己都记得，从始至终，他的确就是带着一种同情的眼光看小张，有时还会认为他可能别有目的。但是他们其实并不熟悉，他也没有想过要和小张熟悉。好像开始，他的认知就是认为，这个人，只是一个生人而已。

        周瀚哑口无言，皱皱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的确对你不了解。总之，这顿饭谢谢了。但以后还是开车小心点好。”周瀚不知道怎么面对着尴尬的场景，便又想要逃离。

        没想到却被小张一把抓住，他吃惊的看向小张，本以为会看到一脸怒气，但是却看到一个饱含情绪又深似水潭一般的眼神：“你别走，我才刚来。你再陪我坐坐。”

        话中充满无限的情意和眷恋。让周瀚浑身不自在。

        “天也晚了，小张，你也早回去休息吧。”周瀚想要抽身，却被那手抓的死死的。

        半晌，小张松开手里的力度，幽幽地开口：“班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阿森啊~”

        “阿森？哪个阿森？班长，我就没有做过班长啊…”

        “当年，为了掩护六班的防御阵地，咱们班9个殿后的兄弟都死了，就剩我们两人了。但是洋毛子已经逼近，咱俩都负伤了，子弹也没有了。但是咱俩不能当俘虏，就一起跳下了悬崖。你不记得了吗？”

        周瀚浑身鸡皮疙瘩，这不就是自己的梦吗？他为什么知道？但，梦里自己不是那个班长，而是另一个人？而且，自己的年龄和他的年龄，怎么可能在战争年代呢？穿越了吗？

        “你，我们是什么什么时候一起打的什么仗？”

        “抗美援朝啊，当时你才20出头，我也才刚16岁。咱们一起打阻击，炸了对方6辆坦克和一辆吉普，却零伤亡，创造当时了步兵班反坦克的记录。我一进部队就是跟着你，从来没有跟过第二个班长，所以知道，你是一个我可以性命相托的兄弟。我和你一起跳崖，我没死，被两个朝鲜老乡救起，送到医院。我当时到处找你，发疯一样找你。我都没死，你怎么可能就没了呢？可是他们不听，一定要送我回国修养。等我病好了，我才知道，咱们班被授予了‘一级战斗英雄’的称号了，可是没有人了，除了我都死了，班长也还在那异国他乡，不知道流落到哪里了。我哪里好意思自己领这荣誉？”

        对面的男人声音哽咽了，深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就悄悄又走了，回到朝鲜，回到部队，但因为身上都是弹孔，行动也不利索了，只能做后勤。我就申请到那山附近的区域，边继续替咱们班保家护国，边找你。后来因为这副身子实在不行了，还是没有找到你就退役了……既不是我一个人打的胜仗，又找不回你们任何一个人，我何德何能还好意思让部队安排下半生？结果，就浑浑噩噩过了一生。

        直到死，我想，我应该能梦到你一次吧，但是一次都没有！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

        “所以，你就甘愿化为‘寄生’，吸附到另一个无辜人的身上？”周瀚从震惊中惊醒，看向这一厉声的主人，是尤俊来了，正冷冷地看着小张。

        “俺找周哥多谢他，你干嘛跟来。周哥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富家弟子的朋友，才看不起俺了。他本来多好的人。”

        尤俊一步一步逼近小张，全身散发出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像是盯着猎物的猛兽，小张被吓了一跳，转身就逃。尤俊本想追出去，但看到也跟着站起来，却踉跄没站稳的周瀚，转身赶快扶了他一把。

        周瀚从错愕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腿软了，呵呵……”说着，竟然一行泪，从眼眶中涌出。周瀚惊讶的揉揉脸，这泪竟不像是自己的，而是像内心中，那个被说中了的人，跟着故事，回到了那个浩浩汤汤的英雄时代。

        “这泪，不是我的。”周瀚看到尤俊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忙解释道。

        尤俊笑笑，笑得很温柔，很认真：“我知道。”

        昏黄的路灯下，一前一后两个长长的身影走动着。

        谁都没有说话，谁也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周瀚先打破了沉默：“所以，小张是一个叫‘寄生’的鬼？”

        “…”

        “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知道他有问题，所以才各种明示暗示，让我小心？住到我家里，就是为了防他吗？”周瀚感觉满脑的疑问，以为尤俊可以透露些信息了，但是看到他还是三噤其口的样子，不禁有些恼怒：“如果事情时因我而起，我有知道的必要。你是不是说保护我吗？你告诉我，这样才能保护我！”

        “你确定，真的想要知道他的情况？”尤俊突然站住，回头看着周瀚，没有表情，没有喜悲。看到周瀚的眼眸，在夜色中也发出亮亮的光，黑白分明的看着自己，坚定地点头。被这样的明眸近距离的看着，他突然有点怕那眼睛中的光黯淡下去。

        “好。诚然，那是一个叫阿森的寄生鬼，由于生前执念太深，便在命悬一线之际，元神脱离本位，附在别人身上，也即是那个小张。”

        “那小张就是阿森，还是他们一个身体有两个人，小张知道阿森的存在？”

        “你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尤俊被他求知十足的样子逗笑了。

        “你到底是不是其实不知道啊？”

        “按照之前所闻，寄主往往会被寄生同化，行为、思想也都会慢慢被寄生占据，就像是-鸠占鹊巢。所以寄生鬼在一介鬼众里，最为不齿。”

        “你的意思像是说：阿森就是那个寄生鬼，是十恶不赦的。但是，你刚才也听到了，他不坏啊，他是抗美援朝的英雄，是战士，是会为了找不到战友而自责一生的人，他不是恶鬼啊……”

        “寄生鬼附身后，一定会完成之前的执念而抢夺别人的身体。轻则寄主以为自己精神分裂，重则直接导致两个意识相斥相争，产生自残，或者身体机能承受不了而导致暴毙。这样，你还说他不是恶鬼？天地有生死规则，万物循环都要依规而动。他生前不是坏人，但死后却是一个烈鬼。人人得而诛之。”

        “他只是有放不下的事情，就是他的班长，他并没有选择……成为鬼……”看到尤俊脸上青色不悦的表情，周瀚觉得自己可能带入角色太深，竟然为只鬼说话，于是便问道：“你说的诛之，就是让他的意识从小张身体里放出来，让他灰飞烟灭？”

        “正是！”

        “你知道怎么做吗？”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周瀚瞪大眼睛，一副了然的样子，终于，你说出了你的身份：“所以你是，道士或者驱魔师之类的人？”

        “总之我是好人，”尤俊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面孔，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周瀚，又围着周瀚转了一圈：“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对这个世界的新样子接受的那么坦然的人。若是你又是一个能保守秘密的人，我还有什么必要消去你记忆呢？”

        “你这是威胁我吗？果然，你是神仙之类的，会法术？”

        “哼，这个，就是另外的问题了。等我真的除了那鬼怪之后，再说不迟。”

        “切，告诉了我又如何。本来你也打算消除我的记忆，等你除了鬼怪，我就可能恢复到什么都不记得的状态了吧？”

        这有些怨念的样子，突然戳到了尤俊的笑点：“所以，你现在应该好好陪着笑脸，说点好话，说不定，我会守约……”

        “混蛋，老子要会赔笑脸，现在陪张总去海外部的就是我了……那，你什么时候去除怪？可以带上我吗？”

        又是那明眸盯着自己，充满着孩童般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又那么的清澈纯粹。看得久了，让尤俊不禁总想逗逗他：“周总想要看大戏啊。不过，这戏费可不便宜。你付得起吗？”

        “多少钱，你说来听听。而且，这除魔过程看点是什么，要多久，我也要看看值不值票价嘛！”

        “票价肯定是值，精彩无比，绝对摄人心魄，甚至留下终身阴影。所以一般人，还是不要见识的好~”

        “你，会有危险吗？”周瀚突然认真地问。

        尤俊的笑意突然僵了一下，但转瞬即逝，笑得更灿烂起来：“不错，你还是很有良心的，知道关心我。看来，不枉费我们昨晚培养了一晚的感情啊。”

        周瀚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心想：怎么刚才会好心突然关心起他。就该让他自己一边凉快去。但想到这里，又记起昨晚尤俊好像在发烧，现在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身后的人，也加快几步跟了上来，但周瀚又不想侧转头去看他，于是就只能继续别别扭扭的并肩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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