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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十二、雨如晦


余昭仪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惊得面如土色,肉跳神惊之下一个趔趄,手上铜灯险些跌落。
        先不论余昭仪是否能及时辨得拓文帝声气,就凭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辰,能进得来的有能有谁要说或是内侍呢且不说余昭仪从水仙庵至今不曾见过一个内侍,纵然真是内侍,又哪里会有这等的威严气势,哪里会有这低沉狠戾之声
        余昭仪来不及去想陛下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到殿内,也不急安抚好自己狂蹦乱跳的心,只是心急火燎地转身潦草跪下,执着铜灯就拜“凌旋,妾、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寂静无声
        余昭仪数着自己的呼吸竭力平息着狂乱之念、猛跳之心。一瞬间想起自幼时起就曾是多少次臆度过的,他日嫁为新妇时的情形,黯然神伤
        当是喧闹的婚仪、当是俊勇的郎君、当是甘美的洞房。。。。。。而今而今自己只得垂首盯着暗沉沉的地面,颤栗着揣摩下一息是否能喘得安稳天壤之别云泥之差这一切,该是怨谁该是怪谁该是恨谁
        郑凌瑶这个背信弃义、惯于安忍之怀的妖妇首恶舍她其谁苍天有眼,许我有日可食其肉寝其皮解我恨怨
        刘赫那个冷若冰霜、假仁假义、只得蒹葭倚玉树之姿的真小人凡若是他有一丝侧影之心,我就不至凄惶至此我要好生活着,好生看着他到死都要沉沦在求之不得之中,只求他至死再不能得分毫之乐
        恨怨之意催动之下,余昭仪不瑕别想,更认定了唯有得宠才能一舒心志。然自己孑然一身,在寒朝无依无靠,于这后宫又是一无知。。。。。。论姿色,何人敢与那妖妇争锋论善解圣心,又怎能与那些已在后宫十几、数十载的同论然陛下既然册了我,既放我到这奇特之地,定是有奇特的因由而自己向来最善长的,便是做那乖觉、淑静、不争不嫉甚至有些木纳之人。或者那“婉珏”也是如此这般之人或者陛下看中的,正是这些
        “陛下”既是如此,余昭仪信手拈来那羞涩、谨小,怯生生地又唤了一声。
        “转过身去跪着”又是良久的沉寂之后,余昭仪终是等来了“金口玉言”,“跪好了答朕,可是寻到了谜底”
        于拓文帝这般奇特之命,余昭仪并不作多想今夜已是见了太多“奇特”,这背对帝王而跪论起来只能算是最寻常的罢且转过去当是跪“婉珏”罢这本就是她的地方,这“椒房”又绝非姬妾可享,论位分,论先后,自己跪一跪也不亏了什么。
        余昭仪小心着放下了这殿中唯一一盏被点亮之灯,仍是跪着转回了面对屏风,至于怎么答这“谜底”她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自己虽不聪颖智慧,却绝不愚笨痴傻按着今夜所见,自宫宇到画像,自“婉珏”与郑凌瑶之似到与刘赫之像,点滴之间尽是蹊跷诡异。
        再论自己虽是不曾历过什么大风浪,也是多见了家中阿姨个个种种之样之事。因此知道但逢这样的“奇特异常”之事,装傻充楞便是上选之策
        “回陛下,妾是见到贵嫔娘娘画像在这屏风上,又是画得鲜活,才是忍不住想细细看了。这画像一看便知是贵嫔娘娘,因此倒是不用猜的。”
        “宇文雍也可称得枭雄,怎的养育出的女郎是这般鄙俚”
        “宇文凌旋你在家时,你父亲可是教过你,这世上丢命最快的是何种人”听得又被唤作宇文凌旋,余昭仪有些失措,再听得拓文帝毫无情绪、如同膝下青砖一样坚硬的声音,身子更是忍不得颤了下该怎么答说自己原是不敢说才装傻说自己知道自作聪明之人往往最先丢命那岂不是认了自己欺君那岂不是真蠢
        余昭仪斡旋着利弊开弓无有回头箭,那么还是抵死不认被认作蠢并无有什么关系,太聪慧了才是会丢命的且他称我宇文,应正如我所料,还是有意招揽父亲罢既如此,我倒还多了些依仗
        “回陛下妾,妾自幼才智平庸,父亲、母亲虽是悉心教养,妾却仍是只能成凡俗之人。因此父亲要妾牢记一箴做人当得表里如一、心口如一,有抱柱之信但父亲确是不曾讲过,这世上丢命最快的是何种人。妾斗胆妄猜,当是,当是欺君之人罢”
        余昭仪言罢更是跪得垂首端正了些,只是背对着拓文帝,并看不见他此刻萧杀的神色。
        “朕说你定是听过阔字门”、“一盒酥”、“鸡肋”之说罢那你必也知道杨修于主公行、想是过分懂得了察言观色,继而自喻聪睿、自行其是、刚愎自用,最终丢了性命”
        “宇文凌旋自是不能比之杨修”拓文帝歇了一息,声气蓦然严酷,“然于假痴不癫却要佯风诈冒之道,怕是杨修在世也是难与你比肩朕看,你是抱着求死之心才敢这般欺君罢”
        余昭仪听得最后一句,顿时魂散九霄,顾不得别的,瞬间转身对着拓文帝不断叩拜;“妾不敢妾不敢欺君妾是真愚之人妾是心口如一之人陛下明鉴”
        “巧舌如簧之辈跟你父亲一般欣生恶死”拓文帝愤恨十足,一脚踹在余昭仪当胸,待见到她仰面而倒时痛到扭曲的面容,似是更添了许多嫌恶,又是一脚恶狠狠踹上了余昭仪的腰侧。
        余昭仪随着自己的一声尖叫而倒,彷佛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响,须臾之间只觉自己泪水迸发,头发、衣衫更是顷刻湿透,眼前金星乱舞,痛到晕眩失力,连呼吸都是不能试着佝偻起身子想去捂住痛处,却分辨不出该捂何处,哪一处都是痛的,哪一处都像是被拆了一般。。。。。。这样的痛,不如死了罢了
        不不能死好不易有了转机好不易有了指望我不能死不就是被踹了两脚么也不是不曾听过郎君打娘子,原本也是寻常之事。。。。。。。
        余昭仪死力挣扎着、试着吸进一口气缓一缓已是颤栗不已的身子,然刚呼出一口气又是一脚随之而来,又是正中当胸
        “喀拉”之声清脆而响这回她是听了个真切,然这肋骨断不断的,断了几根,都已是不要紧了因是自己定是活不成了吧
        余昭仪神志涣散地仰面而躺,痛得只会在咽喉之中发出似有似无的呜咽之声,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恍惚间只觉得魂魄正在一丝一丝地抽离着身躯我原已是死了,这只是回魂之梦罢既是梦,为何要这般痛既是梦,为何他不是刘赫
        不这不是梦余昭仪倏得拽住了自己魂魄,心神前有未有的清晰起来这定是那妖妇的毒计她要让我上云端再坠地狱,她要看我生不如死她是恨我罢她是天人一般的高不可及,居然也会恨我那婉珏可原来就是她的字她自己不能来便是让画像看着我受辱受苦也是好的罢只是她为何要恨我”
        余昭仪松开了神魂,任其飘荡着回到了那日合欢殿上。。。。。。。是了就是如此了我称刘赫为郎君时,那妖妇便是颜色尽失,把我唤作贱婢不算,还拿了茶盏掷我原来原来她是于刘赫有情么怪不得要这般设计于我怪不得要百计千方地蛊惑父亲她是想让我隔断了刘赫与盛馥之路,再是要置我于死地这个毒妇这个妖妇这个蠢到之极的拓文帝竟不查自己的贵嫔竟与侄子有染他若知晓了,必定会处死那妖妇罢
        余昭仪嘴巴张合着,拼力想说出些什么来,然除了甚至连不成字语的斯艾之声便是再无它声。
        我竟是这般悲惨么我的命竟是这般轻贱么余昭仪悲从衷来,热泪犹如夏日暴雨般连珠而下。。。。。。
        突然,余昭仪觉得有些凉,再半息,竟然是觉得有些冷,巍颤颤撑开眼,只见一柄利刃映着灯火闪着寒光正当胸而垂,
        “他是要杀了我了罢”
        余昭仪惨绝的目光顺着利刃而上,看见了一张冷如冻土之脸,再往上寻去,对上了一双带着痛恨、哀怜、悔怨的眼神这老之将至的清暎、晦涩、颓然之容便是大寒朝的天颜么当是不曾见过罢那日曾是见过罢只是不记得了罢只是,为何也是似曾相识
        一声绢帛割裂的轻响打断了臆想,余昭仪只觉胸前一空一凉,一股比死更为可怖的惧意又猛又狠地攥紧了她的心。
        手边的灯熄了。。。。。。另一阵剧痛袭来之时,余昭仪脑中忽然拼凑出了一个人拓文帝婉珏相叠相加,再平再分,那是。。。。。。刘赫
        一眸一瞥一惊鸿
        一息一幻一世缘
        一轮一转一珠华。
        一海一田一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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