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万里封疆(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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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至八月中,因北伐大胜,五胡求和,高门大户时常分撒喜钱喜饼,市井小贩也不时赠送行人瓜果零嘴,燕京上下一直笼罩在喜悦的氛围里。八月十五中秋节,节日氛围更是在北疆军凯旋的推动下到达了顶点。
太傅率文武百官十里相迎,之后宫中宴饮群臣,论功行赏,通宵达旦。
第二日,魏绥酒醒后,卫嫱送来了博武侯府的请帖。
“宗侯曾孙儿满月之喜,请阿姐三日后过府。”
卫嫱浅笑,她本就生性温婉,来到燕京后魏绥又从不拘束她,她便重拾诗书,钻研经史,闲暇时与三两好友寻访美景赏花品茗,渐渐的便从过往中走了出来。
魏绥接过她递来的茶水喝了口,颔首:“是该去一趟。”
“那我便去回了。”卫嫱放下茶杯,叹道,“也不知道阿瑜怎么样了,上了战场就不要命,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若是不好好养伤,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办?”
魏绥唇角翘起:“这你可不用操心,有人盯着她呢。”
“盯着?”
魏绥双眸微弯,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医官帐的吴医官早就防着她了,自她醒了能动了便指了一个弟子到她身边去,一天到晚就只盯着她,寸步不离。想摸武器,门都没有,前段时间还随军报一同寄了封信回来抱怨。”
卫嫱笑:“她那闲不住的性子,该是有人盯着才行。”
知道萧瑜没事,她便放下心来,姐妹俩又说了会儿话,魏绥便往政事堂而去。
五胡求和,北疆战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休养生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于是在五胡使节求爷爷告奶奶再三痛陈己方过失、请求签订盟约后,魏绥终于点头。
天子印玺与三省长官印鉴盖在合约上的那一刻,五胡使节差点哭出来。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他们终于完成使命能够离开大梁了!这些日子,他们梦里梦到最多的不是议和事败回去挨板子,而是大梁太傅一边笑着,一边拿剑砍人!
一剑一个使节团!
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
太可怕了!
—
五胡使节千恩万谢离开,许多朝臣都觉得身上的大山终于被移走,整个人轻快很多,除了卷王礼部尚书。
几乎是五胡使节前脚离开,他后脚就把选秀提上了日程,魏绥画可后,他就每天泡在官署996。
“徐公,已经掌灯了,您歇歇吧。”
礼部尚书埋首案牍间,头都不抬,只对属官摆摆手:“没事,你先歇息去吧。”
属官叹一口气,道:“我还是陪您一起吧。”
老尚书年纪大了,下值后官署没什么人,家奴又守在官署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是好?
想及此,他又无声叹一口气,走过去将上峰周边的几盏铜灯灯芯剪断,叫灯光更亮些。
“子谌,你将这几卷文书放在明日要交送门下省的那堆文书中去。”
属官才放下剪刀,便听得上峰指着案头上一沓文书道。
他依言上前,余光随意一扫,却被文书的内容死死拽住了目光。
“徐公。”他好奇问,“太傅不是说此次选秀主要从大世家中选吗?怎么您又呈请放低到二三等世家都能参选了?”
礼部尚书抬起头松活了下筋骨,老神在在笑道:“大世家贵女最多不超过五指之数。”
属官讶异:“怎么会呢?那可是一后三夫人之位!”
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夫人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若生下皇子,还能角逐帝位,大世家怎么会不在意?
礼部尚书笑着摇摇头,指着面前的各朝礼法典籍问:“你可知我为什么日夜不休?”
“下官不知,请徐公指点。”
礼部尚书但笑不语,暗藏精光的眼睛望向窗外夜色。
—
博武侯宗崇作为武将柱石,年高德勋,又得太傅看重,他曾孙儿的满月宴,自是宾客满堂,门庭若市。
魏绥到时,是宗崇亲自来迎接的。
他穿着一身圆领缺胯袍,双袖紧扎,双手尚带着水渍,瞧着像是草草用水洗了下便赶了过来的样子。
“太傅来得正好!”宗崇隔了老远便笑道,“时值金秋,猎物肥美,今早猎了一头鹿,正在庭院中烤着,太傅来了正好尝尝!”
“阿爹!阿爹!”已经当了祖父的宗大郎君挥舞着披风,追在老父亲身后快步疾走,“您把披风忘了!”
宗崇眼睛一瞪:“要那东西干什么?这么一会受不了风寒,谁送来的?叫他拿回去!”
宗大郎君委屈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阿娘叫送来的。”
宗崇:“……谁?”
宗大郎君:“阿娘。”
宗崇瞪儿子一眼,双手叉腰:“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愣头青?不知道给我披上吗?受寒了怎么办?!”
宗大郎君:“……”
宗大郎君:“……好的,阿爹。”
魏绥笑道:“宗侯与夫人相爱偕老,令人欣羡。”
时下夫妻相处的模范模式是相敬如宾,男子皆以惧内为耻,如宗崇与宗夫人这般的确实少见。
“嗐,咱们大老粗不兴那什么相爱不相爱。”宗崇压住微翘的嘴角,状似嫌弃地摆摆手,“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嫁给我,陪我一起吃过苦落过难,不离不弃的。管这个也是管,管那个也是管,我这人过得糙,什么样都行,她爱管就让她管吧。不说这个,”
他伸手示意:“太傅请,今日不醉不归!”
魏绥哈哈大笑:“宗侯家有喜事,瑧岂敢拒绝?请!”
二人相视而笑,一道入了园子。
这园子原本是德宗时山陵公主所建,占地千顷,直接山脉,猎物众多,中秋夜宴论功行赏时宫中将此园赐给了宗崇。
正赶上秋日,宗崇便大手一挥将曾孙儿的满月宴定在了此处。
两人入得宴客处时,突然听得一阵喝彩声,一瞧竟是几个小郎君一同猎了一头山猪回来。那山猪不算大,但对上几个半大小子还是战力非凡的,谁能想到他们真的给猎了回来。
只是旁人喝彩,却把几位夫人吓得够呛,正揪着儿子的耳朵一通收拾,小郎君们龇牙咧嘴作揖求饶,好不热闹。
魏绥指着几人笑道:“初生牛犊不畏虎,这份胆量若是日后到战场上,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名堂。”
宗崇瞧了眼同样被揪住耳朵的孙儿,心知必定是这小子撺掇的,正要给记上一笔,闻言眼睛一转:“那敢情好。可是上战场胆量还需再大一点,明日我便将人扔……送进军营操练操练。”
宗大郎君在老父亲身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一路走好了,吾儿,阿爹帮不了你!
……
宗崇量如江海,魏绥亦不遑多让,两人虽年岁悬殊,却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思维理念和而不同,相谈甚欢,佐以大白,当真是不醉不归。
酒过三巡,宾客们皆已离开,奴仆们亦不在此地,两人醉醺醺的,说话也渐渐的不大利索了。
披风歪七扭八挂在身上,宗崇踉踉跄跄站起来,手上拎着酒坛子:“太傅,喝!”
魏绥坐在地上,一腿屈起,搁在膝上的手还捏着一只酒杯,酒杯中还残余着些许酒液。
“喝!”她道,满面酡红醉色。
“这可是我最后的珍藏!老、老婆子一直不让喝酒,终于、终于能喝上了……”宗崇大着舌头絮絮叨叨,“嘿,说到哪了?哦哦哦,想起来了!不瞒太傅,我在北疆时,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一五爪金龙,我被龙爪携入九天……”
魏绥醉醺醺倚在案边,闻言哈哈大笑:“梦、梦龙,吉兆也!”
“是、是吗。”宗崇东倒西歪,倒在了魏绥所倚的桌案边,“我也这样觉得。梦醒后我便找了一个术士,他告诉我,飞龙在天,五纬聚磐。”
他对上魏绥的目光,目似沉渊:“天命在卫,不得量移。”
魏绥眸底寒芒毕现,与宗崇对视几秒,醉意又快速拢上眉眼,笑倒在桌上:“哈、哈哈哈,宗侯此、此言诛心,谁人不知磐地是我封邑首城?瑧蒙先帝信重,又岂敢有不臣之心……”
“好、好酒!”宗崇仰头灌一口酒,晃晃悠悠将身子前倾,再开口时哪有半分醉意,“与人为奴,何如自在为王?梁朝无道,天命不复,太傅手握重兵,德昭四海,百官臣服……此人主之相,何不取而代之?!”
“天命之事,我等又如何说得清。”魏绥眼中醉意迅速消散,紧接着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道,“古人亦云天命无常。”
“太傅不必试探我。”宗崇豪迈畅笑,正襟危坐,虎目炯炯,“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
他将酒坛砰一声放在桌上:“本朝国祚百余年,俱是庸懦之辈,若非撞上风调雨顺,却不知能当得几年九五至尊。先帝在时,宠信阉宦,不理朝政,一心沉迷斗鸡狎妓,不乏有地皮无赖因斗鸡幸进,数月之内连升十八级,位居正二品大员。”
宗崇不是嫌弃那些人的出身,他自己的出身也好不到哪去,他只是痛心君上昏庸,将家国天下当做儿戏!
“朝中乌烟瘴气,朋党猖獗,文人无斯文之相,武人无立锥之地,民间怨声载道,沸反盈天。这苦百姓乐硕鼠的天下,要它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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