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万里封疆（24）

奢猎靡几人在狱卒手中吃足了苦头，短短两三日，竟像是过了两三年之久。

        常人光是睡觉时不小心被被子闷住，便会觉得呼吸不畅，更何况他们？

        辛辣的烧刀子气味充斥整个鼻腔，好像被人掐着脸从鼻子里灌进去一整壶烈酒，浓烈到叫人生不如死。被酒液浸润的桑皮纸严丝合缝贴合在脸上，空气最大限度地被挤压出去，呼吸在这时候都成了一种奢望。

        可是桑皮纸还在叠加，两张三张，一直到第五张，所有的空气都被隔绝，呼吸彻底变成不可能。桑皮纸也限制了他们面部肌肉的动作，他们只能‘唔唔’出声，却说不了一个字。

        窒息的过程十分痛苦，就在他们以为他们要死了的时候，大梁狱卒又会把桑皮纸揭下来，让他们像濒死的狗，大口大口呼吸赖以生存的空气。

        然后，重新开始。

        好在这样痛苦的日子只持续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一大早，狱卒们把锁链撞得哗啦哗啦响，然后大步走进来，斜睨着他们：“大梁女子被送了回来，诸位也该启程上路了。”

        能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奢猎靡等人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与同样目瞪口呆的讹察对视一眼，终于反应过来——

        能回去了！！

        互相搀扶的几人神情恍惚跟在狱卒身后走出诏狱，直到摸到崭新的衣冠与温热的水，真实感才油然而生，互相抱成一团嚎啕大哭。

        终于能回去了，他们还以为自己会直接死在那群大梁狱卒手下呜呜呜！

        快！快收拾！他们宁愿扛着马车连夜离开，也绝对不想再在大梁多待一秒！

        ……

        大梁人被送了回来，相对应的五胡首领也该被送还，奢猎靡讹察几人被放出来的第二日，魏绥便同意了五胡使节的请求。

        五胡使节从四月底一直忙到十月底，天天脑袋寄存在脖子上，为的就是早日把自家老大接回去，现在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俱是喜极而泣，翘首望向殿门处。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终于把不省心的老大搞回来了！

        上辈子杀人，这辈子当出使大梁的使节。他娘的回去老子要辞职，出使一次大梁人要折寿二十年！这破使节谁爱当谁当！

        廖弘毅等去过诏狱之人瞧见他们这幅盼望的模样，嘴角飞快翘起又压下，努力绷住脸上神色。

        “那群家伙，就是故作矜持……噗——”

        文人向来讲究，武将却多是混不吝，同朝为官的，哪还能不知道这些个老家伙的底儿？有人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还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把众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还是同僚看不下去，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以作提示。

        “咋、咋啦？”

        那武将慢半拍对上五胡使节的目光，虎目一瞪。等到人家视线转开后，没多久，武官队列中又响起‘噗噗噗’的笑声。

        五胡使节：“……”

        五胡使节额角青筋跳动。

        笑笑笑！mmp你要笑能不能小点声笑？！这么大的声儿你是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笑声还在继续，让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五胡使节皮笑肉不笑问道：“却不知将军何事如此高兴？”

        武将笑嘻嘻摆手：“没事没事，我大老婆要生啦！”

        五胡使节：“……”他们忍！

        五胡使节又扭过头去，然而没过多久，又有噗笑声响起，还是同一个方位，还是同一个人。

        五胡使节怒目而视：“刚才是令妻要生，现在呢？难道是将军要生了？！”

        武将浑不在意，依旧笑嘻嘻：“不是不是，是我二老婆要生啦！”

        五胡使节：“……”他们再忍！

        好在没过多久，奢猎靡等人便被带了上来。五胡使节远远瞧见人影，激动地双眼含泪，情不自禁走出两步想要去迎接，只是余光瞥见大梁太傅，到底是按捺住，等到人近前来一看，顿时傻了眼。

        我们老大呢？那么黑黑胖胖的一个老大呢？面前的又白又瘦的鸡崽子是谁？！

        还有，老大，你的门牙呢？！

        大梁人欺人太甚！

        乌孙使节蛮牛般粗喘，指着自家老大怒道：“大梁是什么意思？这样苛待五胡首领？！”

        “什么什么意思？！”武将厉声暴喝，“乌孙使节是想打一架吗！”

        乌孙使节怒火中烧：“好你个大梁人，少给我装蒜！你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武将眼睛瞪大：“你说什么意思我能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大梁话说得不行又绕口，难道还是我的错？！”

        乌孙使节怒上加怒：“我大梁话说的不行怎么了！吃你们家大米了？！我们昆莫在你们大梁做客，回来的时候居然少了两颗门牙，你说是不是你们大梁用刑了？！”

        武将眼睛瞪得更大：“你别空口白牙地污蔑人！不就是两颗门牙吗，指不定就是哪天走路不小心摔了，你竟然把这种莫须有的帽子扣在大梁头上，你说你是不是想破坏邦交！”

        乌孙使节怒不可遏：“你与我说说谁走路会把门牙嗑断！”

        武将眼睛瞪到最大：“断了就断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找个郎中补一补总会好的！你要是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点皮外伤我跟你姓！”

        ……

        “可打探到了？”

        武英殿偏殿中，小皇帝屏退所有宫人，只留了心腹内侍监，等人都下去了，便迫不及待问道。

        内侍监看见小皇帝那张惊魂未定的脸，眸光略一闪烁，躬身道：“回陛下，查到了。却原来是为那些南还的女子一事。蛮夷罔顾人伦，将人劫掠而去肆意践踏，不少女子未能活着回来，太傅震怒，便带着崔令君等人去了诏狱……”不过现在已经回来了，就在偏殿外。

        话未说完，小皇帝面色发白惊喝：“去诏狱？她去那地方干什么？”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讥讽出声，言辞中带着明晃晃的鄙薄：“她不会是带着朝中大臣去了那肮脏之处寻五胡晦气了吧？”

        果然是个武夫粗人，诏狱脏乱不堪，旁人避讳都来不及，她竟然还领着人上赶着去了。换做是他，是决计不会踏足那等不洁之地的——普通男子连妇人生产的产房都不会进去，更莫提那是牢房、他还是一国之君了。

        女人终究是女人，就算是凭借一身蛮力打拼到现在这个位置又如何？不还是鼠目寸光？只知道为了一时义气带着人杀去牢房，却看不到顺水推舟与五胡冰释前嫌后的好处。

        若是大梁与五胡和好如初，他再遴选几位公主和亲，尊五胡为兄他为弟，此后还怕大梁有事五胡不尽力？

        这可比拿人出气得到的好处多多了。

        至于那些南还的女子……

        他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污秽之物，神色难看又不屑道：“五胡破关，那些妇人却不能以身拒敌，可见心中早有想法。加之她们早就失了贞洁，此为妇人之大忌，唯有尽数赐死才能保住大梁的颜面！”

        内侍监：“……”

        内侍监真的很想抄起手上的拂尘‘duang！duang！duang！’给御座上的狗东西来上几下——

        他娘的你想死别拖上我行不行？太傅正在外面听着呢，你个狗日的犯得着这么急作掉自己剩余不多的阳寿吗？大梁的脸面早就在五胡攻下瀚海关、你想要丢掉国都逃跑时就丢尽了。

        别这时候又想起来什么颜不颜面了，你不配！

        晦气，呸！

        小皇帝却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那些妇人失身于胡蛮，有的说不定还怀上了孽胎。在不能守住自己贞洁的那一刻，她们就已经是令大梁蒙羞的罪人，他能让她们自行了断已经是天恩厚重了。

        什么，你们已经反抗了，但还是抵抗不了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夷？

        天呐，你们是怎么想的？女子失命事小，失节事大，贞洁大过天，我看你们不是反抗了反抗不了，而是根本就想尝一尝蛮夷男人的滋味！要不是一路上那么多女子自尽，怎么你们不学着点？可别跟我说是被人看着的，我就不信胡蛮还能一天到晚都盯着你，肯定是你这荡妇贪生怕死、不守妇德！

        小皇帝心里冷冷给南还女子定下死刑，对内侍监道：“录诏——”

        内侍监眼皮子一跳，正向出声劝一劝，却见偏殿殿门轰然打开，豹簪虎靴的太傅大笑着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鼓掌。

        “太、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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