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蝴蝶酥

“前次蒙沈娘子相赠《蔷薇饼》字帖，”很快，只听崔行裳沉稳的说，“某便做了这幅《蔷薇图》酬谢，不知……”

        你收吗？

        沈墨兰一愣，继而略显迟疑：“这，这不是文人间唱和的雅事么？但，但……”

        那明明是场交易好不？

        你给我钱，我卖你配方，早已银货两讫，需要特地拿出来说吗？

        再者，我也不是文人啊……

        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是接受！

        ——听在崔行裳耳朵里，犹如给砚台填上墨汁，他又有了动力。

        “沈娘子乃糕饼名手，”他淡淡道，“说起来，某送这画似乎有高攀之嫌。”

        不是！没有！你别乱说！

        话到这份上，沈墨兰已无法再拒绝对方拿来的蔷薇画。

        只能收，而且是心悦诚服，心甘情愿的收。

        “沈娘子的字迹甚工整，”见她不再推辞，他语调柔缓的又说，“某虽未见过别家女郎的字，但沈娘子所书干净整洁，应是大家所授？”

        彩虹屁人人爱听，尤其眼前这位，一看就气质高华看样子很少夸人的……听在耳朵里就是舒服。

        “是吧，是吧，”沈墨兰就笑了起来，有点小小的得意，“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卷面能拿到最高分，全班没有比我写字更工整的了。”

        崔行裳敏锐的注意到，她言外之意有同窗……这是他所没料到的。

        那她这同窗全是女子？

        难道她曾就读于先帝特设的那个神秘的“女校”？

        这倒是可以去查一查了。

        沈墨兰停了停，发现对面的美人垂眸不语，也就不动声色的暗自欣赏人家的脸。

        比起刚见面时的冷淡和警惕，现在的崔行裳多了三分柔和与亲切，气质不再冷冽如兵锋，就连挺括的鼻梁和紧绷的双唇都变得温软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成熟人的关系？

        崔行裳好像并没意识到对面的人我在观察自己，睫毛低垂，语调舒缓：“沈娘子所制蔷薇饼馥郁芬芳，食之令人妙笔生花、文思如泉涌。某前次便因此做出一幅令魏公满意的画作，魏公言‘得此画，致仕无憾矣’，并开怀大笑，惆怅之意因此渐去。”

        说罢，他重新抬起眼睛，对着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笑。

        这一笑就如昆仑山上雪莲开放，欺霜赛雪美不胜收。

        咳，沈墨兰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

        惭愧惭愧，二世为人了都还如此没有定力，美色当前居然看傻了眼。

        “那想来是极好的。”她附和道。

        转而再去看那幅画，画上一朵小小蔷薇，花下是一块石头，画面大半部分都被飘逸、美丽、飞舞在空中的花瓣占据。

        嗯……虽然不懂，但这构图不错，不错。

        沈墨兰看得连连点头。

        “太精致了，太细腻了。”她回敬以彩虹屁，“这花栩栩如生，这石头也十分有趣可爱。”

        崔行裳眼眸之中闪耀着宝剑出鞘般的亮光，他讶然笑问：“有趣？可爱？沈娘子不觉得这石头沉闷又艰涩，会降低蔷薇花的美么？”

        “咦，这明明是反衬对比的手法嘛，再合适不过了。”沈墨兰硬着头皮瞎扯，她可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刨根问底追问彩虹屁的执着。

        崔行裳又笑了。

        这次他笑得十分灿烂，雪莲花盛开的华丽感扑面而来，看得沈墨兰心头“嗵”得大跳一下，想要挪开眼睛，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多谢沈娘子抬爱，”崔行裳语调十分缓慢，似乎是在字斟句酌，继而他又问了个问题，“那么沈娘子打算把这幅画安置在哪我呢？”

        “就……”沈墨兰差点脱口而出就放在新开的这间装饰低调奢华的大铺面里呗，正好可以当装饰画。

        但是看着对方认真、诚挚而又深邃的眼睛，那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嗯，这种档次的国画应该被珍藏着，放在保险柜里。

        “悬于花厅正中，”她同样变得谨慎小心，斟酌着答道，“或，当藏品收入匣中。”

        崔行裳听了之后并没有说话，端起清茶微微抿了一口，唇瓣之上点点水泽，点映着雅间里面的烛火，有若抹了膏脂的上好玛瑙。

        怎么回事？

        沈墨兰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今天的崔侍郎不同与往，处处透着一点古怪。

        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在发热，心口发紧，雅间里似乎闷了些。

        这时，只听崔行裳不紧不慢，声音醇厚的说：“某将沈娘子的字帖置于常看的书中，时常翻动，并未束之高阁。”

        说罢，抬高眼眸、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有点缺氧的沈墨兰下意识回答：“那，我也将崔郎君的画作挂到房间里，每天都看看？”

        崔行裳抿唇而笑，眼眸掩映点点烛火，唇畔笑意从容而真切：“甚好。”

        喝完那盏茶之后，他起身告辞。

        懵懵的沈墨兰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步履洒脱的往街那头走去了，这才回身关上店门。

        打烊了，打烊了，今晚再不待客了。

        小娘子很少见的坐着发呆去了，杨嫂就同三个小丫头一起收拾店铺，擦玻璃，抹桌子。

        芝麻小声的问：“那位崔郎君和咱家娘子在里间谈了好一会我，咱家娘子送人的时候脸红红的呢。”

        杨嫂就瞪了她一眼：“主家的事也是你能嚼舌头的？”

        胆子很小的桃仁杏仁都缩了缩脖子，还好她俩啥都没说。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杨嫂警告女儿，“更加不能对外人说，记住没？！”

        芝麻有些被她的声色俱厉吓到，点了点头弱弱的说：“记，记住了。”

        因杨嫂年长，天然便是众婢女中的领头人，几个小丫头都有些畏惧她。

        杨嫂虽然告诫了女儿，但是心里也免不了要把那位崔郎君提上一提。

        人是极好的，又听说刚刚升任侍郎，好一个高官显爵。

        然而可是，他们家娘子往高里说也不过是个商户之女，在这讲究姓氏匹配的本朝……

        唉，没有结果的，不可能有结果！

        就那位崔郎君的姓氏和人才，就是匹配一位公主也匹配得，又怎么可能看上小娘子这么普通的出身？

        有空了还得劝劝她们家娘子，千万不要对那位抱有什么非分之想，免得到头来伤心又伤身，还误了自家前程。

        最近甜记终于又收到了一些干桂花干蔷薇，都是上次那位小童的母亲宣传的好，她家儿子得了钱治病，给儿子把病治好之后，她便到处替甜记收花，让甜记的鲜花饼终于又能重新上架了。

        但乳酪和牛羊乳始终没什么人供货。

        这样的货品尤其在这样的寒冬，都已入了权贵人家的餐桌，再加上宫里嗜食酥酪和乳品的贵人多，坊市上的大半乳品都入了宫，剩下的被权贵人家瓜分，根本轮不上一个小小的商户采购。

        于是沈墨兰就开始试制精巧的宫点，取代各种糕的位置。

        今天做出来的是蝴蝶酥。

        黄油已经用尽了，故此她用的是其他动物油脂，吃的时候有很多薄如纸的层，口感非常松脆。

        蝴蝶酥上面撒了干蔷薇，不仅口感棒，而且气味佳。

        吃在口中咔哧一声，莫名有种解决敌手的快乐。

        嚼起来更是酥甜多层，掺杂着蔷薇的香气，又雅致又有趣。

        裴六娘和萧九娘来了之后，一口气吃掉了六只蝴蝶酥，然后才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指给沈墨兰看。

        “五斤牛乳汁、半斤酥酪，”她眉宇间透着淡淡的不在意，“你先用着。用完了再说。”

        全不说这些东西要弄到有多不容易。

        沈墨兰就笑道：“那感情好，恰好你们俩定的乳酪糕可以用得上这新鲜货。”

        裴六娘有些小小的得意：“这可是我从阿耶手里抢过来的，我们家我说了算。”

        萧九娘在旁边啜着茶水，建议道：“不若甜记出个告示，就说谁拿来牛羊乳和酥酪就给谁做千山堆雪和乳酪糕，照样拿钱。”

        她不是文人，从不觉得提钱会俗。

        上次因为那个张二娘搞得大家都很扫兴，萧九娘也觉得晦气，因此总想找补回来。

        “这个办法好。”只听沈店主抚掌笑道，“那我就只收个加工费，你们材料自备。”

        吃了糕饼又喝了茶，沈墨兰去忙，留她们两个自己在店里坐着慢慢嚼。

        送干果的小商贩送了一些红果，她便做了山楂糕，这就要出锅了，所以没办法陪着两位贵女闲聊。

        这时，裴六娘说的话远远传进她的耳朵里。

        “崔侍郎人生的俊俏，那画更不一般，”她跟表妹、好闺蜜萧九娘分享小道消息，“听说那善制名剑的尉迟剑主找过他，欲用价值百金的仿湛卢剑换他一幅蔷薇图，他都不肯呢。我阿耶说问过人了，崔侍郎的蔷薇图，千金难求！”

        因她慕崔行裳，萧九娘连带着也很关注崔家，闻言便叹息道：“文人风骨，吾辈难及。”

        我俗我骄傲！

        裴六娘却又说：“倒也不是，人家不是嫌钱多少，人家根本就是不卖，据阿兄说，‘只画给自己’呢！多么清雅高洁！”怎么听怎么品行美好！

        咣当！

        突然自店内传来一声大响，吓了两人一小跳。

        “何事？何事？”两人纷纷问道。

        就听正在将山楂糕出炉的沈店主悠悠答道：“无事，箩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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