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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21」

        吃了一顿饭后,颜竹和秦迟秋相处得倒没有刚开始那么尴尬了,两个人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室友,早上碰个面,晚上一起搭伙吃个饭,偶尔颜竹加班,秦迟秋会让陈果准备好夜宵。

        秦迟秋的胳膊渐渐好了起来,基本的动作都能做,颜竹仔细帮她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秦迟秋好奇地凑近厨房,旋即又捂住鼻子。

        “给你熬的中药汤。”

        秦迟秋愁眉苦脸:“你瞧着,我能不能不喝?你不是西医嘛?”

        颜竹:“……”

        见颜竹沉默,秦迟秋立马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我喝。”

        秦迟秋皱着眉头,小口喝了一点,五官皱在一起。

        颜竹受不了她这么浮夸的表演,从兜里拿出一袋糖。她悉悉索索拆开一块水果糖,秦迟秋目光瞥向她手中,颜竹将糖果递给她。

        秦迟秋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拿过糖果,塞进嘴里。顿时,有一股明显的糖精味在口腔散开,她腮帮子鼓起来一个小小的包,秦迟秋侧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显然是满意了。

        颜竹扶额,这是她对付一些年纪小的病人的办法,想不到居然也用在了秦迟秋身上。

        ……

        时间溜到了九月的尾巴,夏和冬主动上门。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周围泛青,颜竹大早上给她开门的时候,一时没认出是她。

        秦迟秋从楼梯上走下来,跟她差不多的打扮。

        “我们要去墓园。”秦迟秋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夏和冬侧过身,她对颜竹素来是温声细语,“你要一起来么?”

        秦迟秋不赞同地皱起眉,夏和冬抬手,阻止她,可没有跟她互怼。

        夏和冬眸子闪烁,好似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她看向颜竹,但话是对秦迟秋说的:“小梅,你不该这么胆小。”

        秦迟秋难得退缩了,她透着日光的瞳孔蓦地空落落起来,好像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之中。她低眉思索,稍许,抬头,鎏金似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突然换了一副撒娇一般的口吻:“小竹,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

        墓园在郊野,远离市区很遥远的地方。

        车子开到后面,路上便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齐腰高的杂草长得繁茂,夏和冬收起车顶,油门一踩,车子径直向前飙了出去。

        秦迟秋畅快地发出一声呼哨,长发被迎面的风卷得飞扬,她似乎想从车子上站起来,但被颜竹拉住了手,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夏和冬的眼睛余光里看到这一幕,轻笑了一声,单手调转方向盘,动作轻松,一点也看不出像是去扫墓。

        颜竹第一次发现一向沉稳阳光的夏和冬还有这样出格的一面。但看秦迟秋的样子,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夏和冬一个急刹,车子轮胎发出刺耳的抓地声,她在一片杂草之中,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墓碑,然后在墓前铺上了方布。

        颜竹下车,环顾周围一圈,惊觉这里就是秦家旧宅,而一场大火之后,原本华丽的建筑被尽数清理干净,倒是周围树木生长得肆无忌惮。

        秦迟秋开了一罐酒,碰了碰墓碑,笑着说:“来,姐姐们来看你了。”

        她拉过夏和冬的手,又示意颜竹坐下。

        “看看,你的兰姐姐,真难听,哈哈哈哈哈哈,你一定不想这么叫她,你知道夏和冬这家伙叫我小梅的时候,我经常呼吸骤停……这事也要怪你,非要取这些绰号……我们做姐姐的啊……没有办法,只能迁就妹妹。”

        一阵寒瑟的秋风吹过,惊人心弦。颜竹只来得及微微瞪大了眼睛。当她回过神的时候,秦迟秋正俯身擦拭墓碑。

        有些记忆,哪怕被渐渐淡忘了。但只要它们曾经在生命中的某个重要时刻被奏响过,就仍有不绝的回声和余弦的震颤,一旦逮着机会,逼得人不得不回想起来。

        秦迟秋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她的眼瞳明亮又灰败,仿若生机与死亡在做激烈的抗争。

        她快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夏和冬的决定,她几乎没有太多的迟疑就答应下来。

        她无法忍耐、无法忍耐这种静默、她一向就是这么自私的。

        她要告诉她是谁,她们是谁,她们曾经拥有怎么样的回忆。

        颜竹听着她絮叨的诉说,浑身冰冷。

        须臾之间,她想起来了很多事。

        ——“为什么?”

        她情绪一瞬间失控,想转身离开,她突然知道了秦迟秋是谁,夏和冬又是谁,那躺在墓碑里的叶逢春又是谁。

        “秦迟秋——”她想伸手扇她一耳光,秦迟秋就在她面前。但手抬到一半,所有的力气流失干净,她被心口的剧痛吞噬,蜷缩着身体,发出支离破碎的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碎她的五脏六腑。

        她颤抖着身体,双目发红,喉咙疼得宛如刀割,她对着秦迟秋嘶哑道:“是你先不要的我……我早忘了、我也不在乎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再回来找我?”

        ……

        对颜竹来说,对她可笑荒诞的童年来说……她曾经经历过多种痛楚和折磨。她可以把这些经历向好友倾诉,也可以写成作文、用浮夸的词藻和堆砌的形容词来描述那些记忆,毕竟、少年人的愁总是为赋新词强说的。

        ……但没有任何人能感受到她,那种、死寂的痛苦,那种满怀希望、满怀憧憬、满怀喜悦……却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的痛苦、这比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病逝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是一次背信……但她一度觉得,如果她能死在那一天该多好。

        ……

        夏和冬被放走了。

        秦迟秋看着她被解绑,被那群人带离这里。而她被暴徒们关在了一间狭小的储物间里。

        房间里有一股霉味,她折断了自己的手腕,然后从手铐里挣脱出来,尽管这一举动几乎蹭掉了手上一层血肉。

        秦迟秋摇摇晃晃踩着货物往上爬。

        储物间顶部有一扇小窗,朦朦月色照进来,像是人死后召唤灵魂的天堂之门。

        她在往上爬,字面意义的,然后对着窗口。

        她讨厌被人当成筹码,也讨厌拥有软肋,夏和冬放走了,她就可以一个人。而暴徒被豢养得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变得永远也填不满。

        她现在一个人。

        月亮离她很近,从窗口往下看,下面是看不见底的漆黑。

        她的未来,也是在这一刻开始注定了方向。在绝望中寻找生路,在黑暗中寻找光亮。

        秦迟秋砸碎玻璃,然后深深呼吸一口气。

        她半个身子探出窗,高处的风向来凉爽清新。

        她推测自己大概在五六楼的样子,三四楼的位置,有这家店揽客用的广告牌,二楼有防雨棚。窗户朝向北面,是后门的方向。

        她开始不自觉地战栗,兴奋的战栗,混杂着一点点对未知的期待,这让她逐渐忽略了身上的疼痛。

        她对着黑夜,纵身一跃,拥抱一怀寒冷彻骨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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