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来自灵魂深处的孤独

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款修身风衣，他从头到脚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甚至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他及腰的头发又长又直，很少有男人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但是过于凌厉的眉眼却让他没有丝毫的女气，他眼角的小痣，不算太高挺的鼻梁，会让人显得有些刻薄的唇角，在他脸上却和谐的拼凑起来，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带着一种没有温度的冰冷。

        安晴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贴切，但她却真实的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很浓烈的颓废和厌世感，她之所以对这种情绪如此敏感，就是因为她在十几天之前，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过很多时候，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举动，可能会给人以不一样的效果，比如说对面的这位帅哥，人家这样给人的感觉可能就是高级的颓废，可是如果对象换成了之前的安晴，就只会给人一种晚娘感。每个人的生活都过的不容易，谁也不喜欢跟每天哭丧着一张脸的人相处。

        安晴退后了一步，给两个人之间留出一点安全距离，并没有被对方的颜值所迷惑，“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我叫程亦岳，想请问一下，您是《少年人》的作者梧桐外吗？”

        安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她惊讶的看向对方，“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亦岳似乎是看见了她的紧张，自己后退几步，“是这样的，我是一名导演，前些天，我在一个小说网站上偶然看到了一本小说，我对它非常有兴趣，希望可以将它拍成电影。可惜它的作者已经很久没有更文，更加没有联系方式，我只能联系了网站的编辑和管理员，分别找到了这位作者的联系方式，只不过很可惜，她的电话已经不在用了，我只能找了她的地址，中间又经历了一些曲折，最后才找到这里。我知道这样有些唐突，但很抱歉，我目前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说句实话，安晴真的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可是思索之后，她还是摇摇头，“我很抱歉，我没有写过什么小说，也不认识什么作者，我想你大概是找错人了。”

        说完安晴就打开单元楼的大门，转身按了电梯，程亦岳这次没有追上来，安晴进电梯的时候对上他的眼睛，他整个人依旧是平静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安晴失礼的表现而感到生气或者失望，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这样的眼神，让安晴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没错，她说谎了。

        可是他说的话实在荒谬，实在让人觉得惊讶，她的确是有过一个笔名叫做梧桐外，的确也曾经想过写那么两三本小说，可那都是高中的事情了，而且他说的《少年人》，也不过只是一个青春时代的胡思乱想罢了，她根本就没有将它们付诸实践。这些话由一个陌生人说出来，就显得更加的荒唐。

        安晴关上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自己的电脑，里面的内容干干净净，并没有什么写小说的记录。

        她说不出来究竟是松了一口气，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拿起手机百无聊赖的时候点了一份蛋糕，她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吃东西，仔细回想一下，这么长时间里，也没有什么真正开心的时候，也就难怪她身材越来越走样。

        她抱着电脑去了一楼的客厅，这儿的窗帘是声控的，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夕阳缓缓落下，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她忽然发现自己依然还是那样的孤独，这种孤独如影随形，似乎藏在她的骨子里，她找不到它究竟在哪里，就像冬天一个怕冷的人，无论穿了多厚的衣服，依然还是暖和不起来。

        这几乎是与生俱来，是一种灵魂上的荒芜，这种孤独，无关乎她拥有了什么，或者说是一套房子，许多的存款，美丽的容貌和完美的身材。她曾经以为拥有这些就算成功，拥有这些她真的会开心，可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仍然感到难过，真正令人绝望的是，她对于自己的迷茫，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竟然在拥有这些之后，还会觉得孤独。

        蛋糕久久不来，安晴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她开始在网上搜索梧桐外这个作家，她的内心十分纠结，一边希望程亦岳说的只是个巧合，一边又希望这个人真的存在。

        梧桐外在四年前已经停止写作，她写的文章又小众又没有名气，安晴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她的痕迹，她开始写作是在2015年1月份的时候，大概坚持了三年多的时间，她在此期间，一共发表了四本小说，最后一本只是刚刚开头，并没有写完。她自从写作以来，收藏和评论都少的可怜，这个网站如今正是大热，她写的文章不管是当时的审美或者是当下的潮流，一样都没有占。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第一本小说，等看见少年人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湿润了。

        序言里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我想为你讲一个故事。

        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安晴一个人抱着膝盖，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可是情绪的失控，却还是让她想起很多之前的事情。

        安晴喜欢写小说，最初是发现自己很喜欢读童话书，当时杨红樱老师的《淘气包马小跳》和《笑猫日记》风靡一时，她们家里条件并不算好，可她还是将这些书全部都买回了家。

        看的多了，就想要自己去写，等长大了，就开始写一些成长的烦恼，少女情怀总是诗，当时不过是用着最最稚嫩的笔去描写最最真实的情感。

        初中时候遇见一位英语老师，作业多的做不完，她开始讨厌上学，从此成绩一落千丈，高中转学两次，跟同学们关系相处并不融洽。她开始沉迷自己的脑洞，还有书中的世界，那个时候的自己是那么自卑，唯有文字才能让自己稍稍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能让她觉得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即便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的成绩变得越来越不好，妈妈认为是小说耽误了自己的学业，她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吵的越来越凶，最厉害那一次是在高三，妈妈说的话有些难听，她拿起自己写小说和人设的笔记本，打开窗户扔了出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狠狠的给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了，她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醒来，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样继续，可她再也没有那一点点的骄傲和自负，她觉得自己生命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来，以至于她后来的呼吸都是那样的困难。

        从那天开始，她们之间就变得很沉默，大多数时间都是时如水女士在不停的说，而她沉默的听着，包括后来高考之后选择专业，毕业之后选择工作，工作之后不停考试。她的生活变得忙碌，她却渐渐的不明白自己这样忙碌究竟为了什么。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那她活着或者死亡，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些本来以为已经遗忘了很久的事情，在此刻想起来，却依然觉得刻骨铭心，原来她记得这么清楚，原来她从来没有一分钟忘记。那些故事，那些情节，那些人物，它们几乎陪伴着她，度过了最最孤独的岁月，安晴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久违的，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想起一楼杂物间里面的几个纸箱子，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打开最外面放着的那一个，吹掉上面的灰尘，翻开泛黄的书页，她看见上面的笔迹，全部都是有关于她心里想过的小说。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安晴诡异的融合，她承认，这个陌生的女孩儿就是自己，是另一个自己，缺失的部分似乎正在补全，她依旧感到孤独，可这些孤独，却好像已经自己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她把那几个纸箱子搬了出来，等蛋糕送来了，就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着箱子里的手稿还有设定，里面都是当时自己想过的脑洞，有的还很简单有些却已经很完善。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脑子里的东西忽然变现，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难得有一晚上竟然在熬夜中度过，最后是趴在沙发上睡着的。

        等醒过来去厕所，发现嘴角有点疼，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长了两颗痘，安晴瞬间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珍惜现在的身体，而且经历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胡吃海喝，她的脸肉眼可见的圆润了起来，也有了小肚子，再这么下去，估计是要和一直苦心经营的好身材说再见了。

        昨天晚上剩下的蛋糕放进了冰箱里，想起昨天见到的程亦岳，他说要把自己的小说拍成电影，看他说话时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反而是十分认真。她活了二十四年，最不相信的就是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可是这几天接二连三的惊喜已经成功的改变了她的心里接受能力。

        她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且真实存在，可是她有一种很强烈的不真实感，并且她肯定的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她自己头上，所以最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搁置了，她这几天正好可以好好的看看自己写的小说。

        这种想法在她一个星期之后下楼扔垃圾，依然遇见程亦岳先生之后，彻底结束，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小说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位看起来就很忙一点也不像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人，整天围着自己打转，还把本人搞的像是变态跟踪狂一样。安晴实在是没忍住，一时嘴快还是主动打了招呼。

        程亦岳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日常西装，里面配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甚至鼻梁上还驾着一幅墨镜，看他这副打扮要是有人跟她说，对方刚刚参加完晚宴或者拍摄完杂志封面过来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可唯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安晴小姐想好给我的答复了？”

        安晴简直一头雾水，“什么答复？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现在正是三月份，早春时节天气还算不上暖和，站在风口上实在不适合聊天儿，但安晴实在做不到把一个陌生人领着上自己家里串门这种事情，还在程亦岳非常贴心，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两个人可以去那里聊天。

        咖啡厅这个时候人很少，显得特别安静，店里有两只正在晒太阳的橘猫还有一位店员，他们点了咖啡之后，店员就去准备了，一只肥的肉肉一甩一甩的大橘绕过安晴的座位，跳在程亦岳旁边的桌子上，蹭了蹭他的指尖，还发出很嗲的那种叫声，程亦岳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它头顶上的毛毛，没多久，安晴就听见它打呼噜的声音。

        安晴对此表示十分的无语，不知道自己刚进门时那只横眉冷对的猫是哪一位，简直就是毫无底线的双标，瞬间让她对于猫咪这种生物的喜爱有所降低。

        “安晴小姐，我虽然之前没有拍过片子，但是我很希望将您的小说作为我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我知道，您是一名演员，有丰富的拍戏经验，可能也并不缺钱，而我现在对外展示的样子，是既没有经验也没有投资更没有团队，看起来非常不靠谱，这我知道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但是我还是想说，《少年人》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它打动了我，相信也会打动更多人，给我一个机会，也给它一个机会，不好吗？”

        好！当然好！怎么会不好？大概每一个写小说的作者，都期待着能够被其他人认可，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小说能够被拍成电视电影动漫，没有任何一个作者能够抵挡这样的诱惑。但是安晴看过这本小说，她也曾经写过小说，过于稚嫩的笔触，有些幼稚的写法，不太成熟的剧情，或者说，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的创作表达过哪怕一丁点的肯定，这直接导致了她非常的不自信。尤其是现在，在安晴得罪了刘伟这个大导演的情况下，她有些害怕这会对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造成什么影响。

        安晴最终还是拒绝了，“很抱歉，我实在不觉得我的小说有多么好，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您既然在圈子里混，想必对我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如果让刘伟知道这本小说是我写的，您的电影大概更不能好好拍了。”

        程亦岳问道，“你是说前段时间，你骂刘伟的事情？”

        安晴点了点头，程亦岳挑一挑眉，“你骂的很好，说的都是实话，你又没错，为什么会害怕我因此受影响？”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肯定安晴的做法，就算是之后不能合作，安晴也有点相交这个朋友了，毕竟能够遇到一个智商在线而且三观也比较正直的帅哥，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时候咖啡上来了，程亦岳一只手摸着猫，一只手端起杯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这一年里常常会有一种感觉，我原来不在这个世界，是忽然来到这里。”安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程亦岳的手指抚过杯沿，他微微偏过头看向玻璃窗外边儿，那儿有一群飞过的白色鸽子。“我之前在电影学院就读，说来惭愧，至今还没有一部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直到我看见你的故事，我想着，在死之前，能把这个故事拍出来应该也不错。”

        安晴有些激动道，“你是说，你原来不在这个世界对吗？”

        程亦岳望着她点点头，“对，可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回来到这里，什么时候又会离开，没办法给你什么帮助。”

        安晴听着他这个意思，倒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请问一下，您为什么会知道我跟你一样，不属于这里呢？”

        如果店员知道她和他在谈论什么，估计会把他们俩个送到精神病院去，还得是马不停蹄的那一种。

        程亦岳道，“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在你读高中的时候，你或许已经忘记了。”

        “高中？”那确实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以她这个记性，不记得也很正常。

        “其实，这应该算是第二次我对你提出邀约，在大四那一年，我曾经对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孩儿发出过邀请，我对她正在写的故事很感兴趣，想把这个故事拍出来作为我的毕业作品，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这部电影就不了了之了。直到前段时间，我偶然在网上看见你用梧桐外这个网名写的小说，我就想来碰碰运气。”

        程亦岳单手撑着下巴，他的脖子又细又长，从这个角度来看，能够清楚的看见他的喉结，“仔细想想，我还从来没有失约过任何一个承诺，除了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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