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楼温在燕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度过的最后半年比想象得快很多。

        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学习中，支撑楼温坚定不移走下去的除了一定要考上江城大学的信念外还有每周一封的来信。

        来信总是会提一些奇怪的要求，有时会让她去县里的书店帮忙买一份很难找的明信片或者教辅资料，有时又让她买街头阿嫲编的草编蝴蝶，有时要她尝一些地方手工作坊卖的小糕点，最经常的是拜托楼温去附近好看的地方给他寄去枝叶或者落花。

        从市井小巷到山野田间，楼温第一次知道燕县还有那么多好去处。

        也在一次次地外出寻找中，发现大千世界值得留恋的美好，或是书架上有趣的一本书，或是小巷子里阿嫲善意的笑，或是市集里热闹的烟火味，或是山间一曲蜿蜒溪流，一丛肆意开放的花……

        李未的来信从没有用言辞安慰过她，而是让她用眼睛感受到了生动的一切，让她有了走出阴霾的动力，和继续前行的希望。

        最后一封信是在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收到的。

        连着下了两天的雨也在那个下午停了，班上的同学并没有想象中抱头痛哭的煽情场面，大家怀着终于解脱的欣喜和对未来的希冀，只轻轻道一句再见，便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热热闹闹的教室最终人去楼空。

        楼温靠着走廊的栏杆，拆开了那封信，信封里只装了一只纸飞机。

        楼温展开了纸飞机，抬手向外一抛，纸飞机便随风而起，向前而去，飘得很远很远。

        愿理想乘风而起。

        考完回到家的楼温，翻出了尘封好几个月的手机，准备登上q/q好好和李未说声谢谢。

        消息还没发出去就看到了他签名挂的“号已弃用”。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q/q突然跳出了新消息。

        【方知有】：高考还顺利吗？

        她已经将近半年没再知道过任何和林过有关的消息了，但就算半年过去，收到他消息时仍会不由紧张。

        【l】:很顺利，你呢？

        【方知有】：我也。

        【l】：大学霸考虑好去哪个学校了吗？

        【方知有】：成绩都没出，难道你考虑好了？

        【l】:我只要能上江城大学就好。

        【方知有】：绝对可以的。

        短暂寒暄过后，楼温突然想起之前林过向她咨询的情感问题，也不知道现在毕业了，林过有没有得偿所愿。

        【l】：对了，你和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

        【方知有】：暂时分别了，但我相信会重逢的。

        【l】:不表白吗？

        【方知有】：如果我突然和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楼温心跳漏了一拍，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好几遍，生怕看错了什么。

        直到手机屏幕黑下去，她才清醒过来，林过又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阮思思。

        大概又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推己及人的反问吧。

        【l】：我懂你的意思了，太突然了确实可能会被拒绝。

        【方知有】：那请问你有什么妙计可以帮帮我吗？

        【l】：没什么妙计，感情需要培养。

        【方知有】：懂了。

        楼温说不出此刻所有的情绪到底是悲伤还是羡慕，就像被打翻的颜料盘，所有的颜色被混杂在一起，最后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颜色。

        【l】:有事要忙，先溜了。

        【方知有】：好。

        她关上了手机，摊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企图放空一切，但心头的堵塞还是不断不断涌上来。

        楼温以为闭上眼睛就不会哭了，可刚闭上，她的脑海中就开始浮现林过的背影，她最熟悉的那个背影。

        在食堂排在她前面的背影，在升国旗时她斜对角的背影，在大课间打羽毛球的背影，在篮球场投篮的背影……

        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怎么都止不住。

        原来和从未拥有过的人告别起来也会这么难过。

        那天晚上，楼温房间的灯亮了很久，她又打开了那本错题本，一共50张，100页。

        从高一一直到高三，满满都是她无法倾诉的喜欢。

        现在就只差最后一页还空着，等待着一场告别来划上句号。

        6月25日，王语嫣案子的判决终于出来了。

        黄帽子变态被判了十年。

        王语嫣的骨灰也在那天按照王语嫣之前的遗愿被撒入了江底。

        “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奔向任何地方了。”

        楼温在江边的石阶上放下了一朵白菊，江流滚滚而去，白菊也被水流卷着一同向前。

        “是啊。”一旁的段景也蹲下身放下了一束向日葵。

        江风比往常更猛烈些，吹得人衣服呼呼作响。

        楼温拍了拍段景的肩：“走吧。”

        “等一下，我有一句话还没说。”段景将那束向日葵推入了江中，而后起身站直，鼓足了劲朝奔腾的江大声喊道，“王语嫣，我喜欢你！”

        风声于是更加呼啸，就像是在回应这一场告白。

        从江边离开，楼温告别了段景，独自坐公交到了安淮七中。

        安淮七中的大门装上了智能的电动栅栏，她进门时还被保安大叔要求了登记名字。

        有了血泪教训之后，校园终于变得分外安全了起来。

        楼温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继续向校园里走去。

        蝉鸣声还似当初她第一次踏进这片土地时一样不休不止。

        楼温先去了文科教学楼，临近期末各个角落都站满了背书的学生，原先的班级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带不走的一地试卷，教室的黑板上写着大大的“毕业快乐！”，各个同学的名字以各种各样的字体围绕其中。

        楼温捡起一截掉落在地上的粉笔头，在角落的位置补上了她和王语嫣的名字。

        放下粉笔后，楼温重新坐回了以前的位置，她环顾了一圈这间熟悉的教室，将一点一滴刻入脑海。

        她的青春只能留在回忆里了，因为很快就会有新的一拨人走进这间教室，他们回擦去黑板上旧的名字，重新留下新的名字。

        从教室出来，穿过一道绿荫环绕的大道，再绕过广场，就到了高三的理科教学楼。

        一整栋楼都空了，只有几个抄近道的高二学生正穿过中间的连廊。

        楼温爬了四层楼，终于来到了高三（18）班的门口。

        她第一次如此坦荡、毫不顾忌地站在林过的班门口。

        教室里和之前文科班一样堆着些没处理的书本试卷，楼温从靠前门的第一张桌子开始翻找，一直翻到靠窗的最后一位才找到了写有林过名字的作业本和试卷。

        就算是不要了的本子和试卷也被他摆得方方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和周围一片狼藉的状况截然相反。

        她拉开椅子，坐在了林过的位置上，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她偏头向窗外看去，楼下松柏树顶上正停了几只休憩的鸟，再往外正对着的食堂门口还有穿着食堂红色工作服叔叔和阿姨在搬东西。

        原来林过上课走神时能看到的风景是这样的。

        转回教室，楼温一抬头便看到了被贴在黑板旁边的标有“目标院校”的红板子。

        每个人都在那块红板子上留下了目标院校。

        林过排在第25位，目标院校清清楚楚写的是清北大学。

        楼温想起高考完那天他给自己的含糊回答，不由苦笑。

        清北和江城一个南一个北，相隔甚远，注定没有偶遇的机会。

        很多同班同学毕业后都再也没有见过面，更何况是她和林过这样的普通关系。

        楼温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道：“这次本来就是来好好告别的，没必要想太多。”

        靠近他位置旁边还有半扇窗户未关，徐徐清风抚过楼温的脸颊，她忽然想起高一开学考那次拂面的风，和此时温柔得仿佛是同一阵风。

        楼温从包里拿出了那本错题本。

        最后一页终于被填上了内容。

        2015年6月25日

        夏天的风停了。

        停笔后，她合上了那本写满日记的错题本，将本子混入了他摆得整整齐齐的作业本中。

        时隔近三年，终于物归原主了。她长呼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而她的秘密也将要随着这一堆丢弃的东西彻底消失了。

        从林过的教室离开时，走廊尽头的夕阳正落下余晖，橙红色的光透过玻璃窗将影子打在对面的高二教学楼的墙上。

        下课的铃声响起，高二的学生们穿过高三教学楼的连廊跑向食堂，影子乌压压地挤在一起，又非常迅速地散开。

        忙着吃饭的学生们并没有将目光留给停在原地的楼温，很快对面墙上就只剩下楼温的影子。

        楼温回头望了眼浩浩汤汤的人群，青春的气息格外洋溢。

        她叹了口气，收回羡慕的眼神，继续向前走。

        随着她抬脚离开，影子也即将消失在高二教学楼的墙上。

        就在她影子快要消失的刹那，原本只有她的墙面上又多了一道影子，一道她最熟悉不过的影子。

        可惜谁也没有瞥一眼那堵投射着影子的墙。

        两道影子就这么相隔一层楼的距离，相向而去，一个离开，一个赶来。

        就如同他们高中时无数错过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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