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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知青的苦恼


“上趟你聚会没来,没见到陈建军的儿子,一表人才,清华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在硅谷,有钞票,娶了洋媳妇,生一对洋娃娃,人生大赢家。”

        “有啥好,难得回来几天又走了,留我孤老头子一个,屋里冷清清连讲话的人也没。再寻一个?帮帮忙,费那力气!养只猫或狗啊,算了,麻烦,年纪大就怕麻烦。去美国?不去不去,吃不惯,听不懂,人生地不熟,还是在自己地盘适宜。美芬,吃酥油茶,你这个女儿啊,帮你年轻时一色一样,又争气,还是美女法官,侬还有啥不满意!人生总归起起伏伏,老都老了,过一天是一天,把所以烦恼抛开,多想想开心的事体,多活几年。”

        “燕南山还记得哇?毛纺厂第二车间主任,他在新疆倒没受啥苦,一去就当官,吃香喝辣的,当年宁愿抛妻弃子也要回上海,回倒是回来,受老鼻子罪了,阿弟一家门怕他抢房子,老寻些鸡毛蒜皮弄怂他,住的不开心,又寻不到正经工作,开过书报亭,做送奶工,帮物业收管理费,还干过粪水工,清洁工,寻老婆?嗳,讲起就生气,后来老房子拆迁,他分了一笔钞票,被个外来妹三哄四哄,钞票骗光,人也跑了,真个是人财两失,去年看到他,流浪汉似的,我还给他一百块钱,这趟聚会打电话把他阿弟,讲过年时病死了,死在大年三十夜零点零分,巧不巧!”

        “嗳,我们这代人呀,新民晚报形容的好,就是时代的眼泪,幼年时自然灾害,少年时文革,青年时背井离乡,中年时返城、无房无业,一晃就老了,又要给子女带孙子孙女,伺候不周小辈还要摆脸色看,再有来世,我不做人了,做只小小鸟,自由自在,想去哪去哪。”

        “然后被猎人一枪打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笑着笑着,都有些心神不定,面上显出一抹凄楚的颜色。

        袁绮坐在姆妈身后,边看手机边听他们聊天,无非就是打听近况,比较子女,再来讲从前的事情,小到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翻来复去的讲,也没人不耐烦,都当第一遍听,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又过来个男人,穿着藏青两用衫,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来晚了!路上堵车。”他歉意地笑,眼睛眯成条缝儿。

        “嗳。”袁母站起惊喊着:“这不是陆有德么?”

        陆有德也望过来:“哟,秦美芬,老同学,你也来啦!”他径直走到袁母跟前,两人握手,袁母转头看袁绮:“这就是我经常帮你讲的陆叔叔。”

        袁绮站起身来,当年姆妈因痢疾拉红白差点没命,是这位叔叔献的血。她唤了声陆叔叔,陆有德点头且打量她,再笑道:“比美芬你好看。我们都老了。”

        他就在袁母身旁坐下,陈叔叔拿来杯子倒茶,叙了会旧后,袁母问:“你怎没和我们一道去新疆,倒去了云南呢?”

        陆有德道:“乘火车那天我困着了,没赶上。后来叫我换去云南了。”

        “待在云南啥地方?做啥工作啊?”

        “西双版纳。南有南联山,北有流沙河,东有澜沧江,西有大佛寺,当中有一大片橡胶林,满目葱绿,美的很。我在那割橡胶。”他摊手给他们瞧,能看见深深浅浅的旧伤痕,且缺了个指头:“不小心自己砍断的。”

        陈叔叔叹口气:“还不如来新疆进工厂里做。”袁母道:“你以为进工厂就没危险了?有个女工的辫梢绞进机器里,整个头皮都揭掉。”

        袁绮趁姆妈去卫生间,问陆有德:“陆叔叔,你在西双版纳哪个建设兵团呀?也是老三届么?”

        “我是1968年去的,在景洪县农一师二团,东风农场。”

        信息倒和秦姗的姆妈张淑芬一致。她继续问:“你认识一个叫张淑芬的么?也是上海去的知青。”

        陆有德怔了怔,才笑道:“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会不认识,是我们东风农场的一枝花,又漂亮又有气质,不输电影明星。”

        “能详细讲讲她的事体么?我在跟一桩强制执行案子,被执行人是她的女儿秦姗。”

        “女儿?我记得她养了一对双胞胎。”陆有德仔细回想道:“我其实和她并不熟悉,她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割橡胶的知青关于她的新闻,也是道听途说的多,不过你想听什么呢?”

        袁绮道:“随便什么都可以。”

        陆有德便道:“张淑芬个子虽然不高,扎着两条乌亮亮的大辫子,皮肤特别白,云南太阳多烈,我们晒得跟黑煤球似的,她越晒皮肤愈白里透红,长得真漂亮,酷似影星王丹凤,又会打扮,她顶时髦的人,到云南不久,讲劳作不方便,就把辫子绞了,自己用烤红的铁钳鬈头发,后来那里女工都争相效仿,没一个有她鬈的好看,虽然手很巧,但割橡胶不行,受了一段时间洋罪。”

        袁绮暗忖通过张根发及其它几个姊妹的相貌来看,倒想像不出她有多漂亮。

        陆有德接着说:“欢喜她的男知青就多了,明里暗里的追求,像蜜蜂围着香花嗡嗡打转。她也接受男知青帮忙割橡胶,但就是不松口,讲还要回上海去,不能成家。时间一长,这些男知青有些知难而退,有些有了女朋友,没人再帮她割橡胶了,要晓得,我们当时割橡胶每天有指标,达不成就扣工资,她每天五六点钟就上工,晚上八九点钟回宿舍,还是不够数,整个人都瘦脱一圈,领工资时薄薄几张,听说还要往上海家里寄生活费,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即便背后吃糠咽菜,人面前还是清清爽爽的。”

        袁绮笑道:“陆叔叔还说和她不熟悉呢!”这么细节的地方至今都记忆犹新。

        陆有德也摇头笑了:“我那会一直单身,也没女朋友,日子过的枯燥乏味,不想被逼疯,就得寻个目标转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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