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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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 桑洱也好几天没关注过【锁魂钉】的进度条。如今才猛地发现,它变成了85。
在第三次喂血结束时,它明明才到60。尉迟兰廷出门一趟, 就涨了25,一定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才会对进度条产生这么强烈的影响。
桑洱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来到敦桐那么长时间,桑洱还没有正式地参观过这座隐居用的宅子。只是, 尉迟兰廷住的地方不难找。
不知道系统会不会突然让她切换到【遗忘】状态, 桑洱想了想,回房间找了一颗球。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们喜欢玩传球的游戏。
这样一来, 就算到了门口进不去,也能出师有名了。
桑洱来到了尉迟兰廷住的地方外面。此地被茂密的花丛环绕着。正好外面空无一人。桑洱溜了进去, 打算偷看一眼, 绕了一圈,窗户却都关着,唯一的一处开了条缝隙,里面却是黑黝黝的。
忽然间,桑洱闻到了里头传出了药味。被熏香和药味盖住,却还是闻得到血腥味。
怎么回事?
桑洱一凛, 虽然现在的她还处于【遗忘】阶段,没切换回【记得】的状态, 但终究无法视而不见。她绕到了门口, 故意装作路过,将球扔了过去。
门没有锁紧。圆球打中了门缝, 撞了进去,滚啊滚的,滚进了房间里, 撞到了桌角,忽然停住。
桑洱跑了进去,佯装是来捡球的。将球捧在手心,她抬目,看见床上隐约有个人影。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撩开了床帘,尉迟兰廷苍白的面孔出现在了后方。
他的声音很低微,仿佛虚弱得很,但在看到她的一瞬,桑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他的眼睛好像一下子就亮了几分:“桑桑?”
桑洱抱着球,站起来,模样有点警惕,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尉迟兰廷一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她现在是不记得自己的。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出现除了排斥和惧怕的反应,还和他说话。
遥想大半年前,她刚开始粘着自己时,他还嫌过她麻烦,肆意挥霍她单纯的喜爱和亲近。
人就是爱犯贱。
得来太易,所以,拥有的时候从不去珍惜。
现在全都没有了,才发了疯也想回到那个时期。
“我……”仿佛不想惊跑她,尉迟兰廷的语气温柔得来还有几分小心翼翼:“没什么事。”
桑洱还没问出自己要问的东西,是不会走的。于是,她借故吸了吸鼻子,又皱眉说:“你受伤了吗?好大的血味。”
“不严重,一点小伤,不用担心。”尉迟兰廷说完,瞥她神色,忽然,又改了口,说:“其实还是有点疼。”
桑洱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毕竟还是白天,即使无仙功,也可以看见尉迟兰廷的衣裳是敞开的,里面露出了渗血的绷带,心脏一紧。
这哪里是“一点小伤”那么简单,感觉是差不多去了半条命。这半个月他做什么去了?
“下不了床,也哪里都不能去。”那厢,尉迟兰廷还在说话,他声音很轻,可眼睛却一直系在她的脸上。铺垫到了这里,仿佛终于忍不住渴望,说:“桑桑,你能不能走过来,离我近一点?”
“……”
“不用待很久,就一会儿。”尉迟兰廷指了指桌子,说:“你不想过来的话,就坐在那里吃点瓜果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桑洱抿了抿唇,他看起来怎么可怜兮兮的啊。就这样跑掉,确实有点不忍心。
桌子上放了水果和一些零嘴,不吃白不吃,桑洱放下了球,真的坐了下来,挑了些自己喜欢的,“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尉迟兰廷躺着,一直侧头,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好像这一幕怎么都看不够。
桑洱吃了几块零嘴,就发现这似乎都是她爱吃的,里面还看到了龙须酥。
尉迟兰廷不是爱吃零嘴的人,他买这么多放在房间里干什么?难道是在想万一她来了,可以吃着东西,坐久一点吗?
基本上,桑洱吃了多久,旁边的视线就盯了她多久。第一次见面时,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境,但那时候,尉迟兰廷的视线是一种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审视,而不像现在,是有热度的,被盯久了,就像是脸的那一侧也被烧出了温度。
尉迟兰廷正看着她发呆,忽然看见她不太自在地转过来,迟疑道:“你饿?”
“不饿。但是有点口渴。”尉迟兰廷的姿态放得很低,道:“可我下不了地。桑桑,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桑洱鼓了鼓腮,其实动作还是很麻利,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去。
等她走近了,尉迟兰廷接过杯子又不喝,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它太烫了,我喝不下,先放着吧。等我喝完,桑桑再替我把杯子拿走,好么?”
桑洱听了,没说什么,拎了一个苹果,坐在了窗边的美人椅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杯小茶,尉迟兰廷喝了半天也没喝完。桑洱等久了,屋子里还暗,有点儿犯困,不知不觉就歪在了枕头上,睡着了。
在尉迟兰廷的身边,似乎真的有安然的感觉。等桑洱醒来时,天色已经是午后,又还未到黄昏。她的身上盖了被子。手上的苹果已经被拿走了,手指还被擦干净过。
一个落地的花瓶挡住了美人榻的头部位置。桑洱眼睫微动,听见了房间里的说话声。
是方彦和尉迟兰廷。
“本来我就不赞成你提前出发,就已经够乱来了,要不是恰好他们窝里斗,尉迟磊被他的好儿子暗算过,你觉得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吗?”
“我有分寸。”尉迟兰廷似乎还在床上,但坐起来了,声音低微但坚定,忽然问:“她走了吗?”
方彦没好气道:“早就走了,那魔修妖女利用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哪里还会留下?”
窝里斗?
魔修妖女?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桑洱疑惑不已,依稀觉得自己接近了“进度条上涨25”的真相了。
“我就说了,魔修的东西能有什么好的。但凡有好处的,坏处也一定会成倍放大。搞了半天,最后她教你的却是这样的法子。”方彦似乎叹息了一声:“你当真不会后悔?你明知道,回不到从前了……而你也一定会……”
尉迟兰廷望向了不远处那张美人椅:“现在不做,才会后悔。”
而且,怎么能说不悔呢。
他早就开始悔了。所以,才不能再放过最后的机会。
另一边厢,桑洱听他们说话,听得半明半懂,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加载进了一段补充的背景消息。
海量的文字涌入,桑洱终于知道了25的进度条是怎么来的了。
就在这之前的半个月,尉迟磊死了,卞夫人也死了。
卞夫人是一介女流,武力值不高,被杀了并不出奇。关键就在于尉迟磊,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剑仙,本来应该是副本最后才被解决的。死得那么快,是有缘由的。
事情要从修仙大会后说起。
清静寺案发后,尼姑全被灭口,紧接着,尉迟兰廷、桑洱一起在修仙大会中失踪。这和死亡也没有区别了。噩耗传回姑苏的同时,也传到了凤陵。
在尉迟磊眼中,尉迟兰廷是他与袁平蕙唯一的孩子,此事的打击是巨大的。
而冯桑的家人更是傻了。本来以为短暂的分别后,漫漫余生,还有机会与冯桑修复关系。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冯慈、冯茗兄弟悲痛不已,冯母更是当场晕厥在了冯父的怀里。
他们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将“九冥魔境会开启”的消息透露给了女婿尉迟邕,尉迟邕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冯桑。
所以,姑苏的尉迟磊很快就知道了原来他的大儿子早已从冯家得知了消息,只是他隐瞒了所有人,只自己在暗中作准备。
如果尉迟邕提早透露一点口风,那么或许尉迟兰廷就能提前做好提防,不会失踪了。
甚至因为清静寺的前例,尉迟磊甚至会怀疑尉迟邕有没有利用他的先知来做一点什么手脚——虽然在实际上,尉迟兰廷的失踪和尉迟邕没有关系,但是,怀疑的种子只要发芽,就会疯涨。
尉迟磊为此变得喜怒无常,对卞夫人及尉迟邕怨怒不满。
以往尉迟邕都会忍过去,但不知道是不是除掉了一个眼中钉的缘故,他们开始变得大胆,不愿意继续夜长梦多。于是,卞夫人利用了妻子的身份,暗算了尉迟磊。
尉迟磊只是对妻儿不满,却没有想过他们会对自己下手。中计以后,他被活生生卸了一半功力,以“修仙大会受伤,需要养病”为由,被关了起来。家主之位被迫提前交出。
反抗父亲已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举动,再加上,卞夫人对这个男人还是爱大于恨的。尉迟邕到底还是做不出弑父的行为。
在原文里,并没有这段剧情。看来,从尉迟兰廷提早消失起,联环相扣的剧情偏移就开始了。这也变相给尉迟兰廷扫清了障碍。受了重伤后,杀掉了尉迟磊和卞夫人。
本来桑洱以为,尉迟兰廷的复仇名单之所以有卞夫人,是因为她这些年对他的暗算和刁难。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原文里,被软禁的袁平蕙偶然得知丈夫惨死的消息,又被囚禁着,感到前途无望,才会发了疯,在那间封闭的小院子里大开杀戒,差点杀掉了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想也知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明明是深山宅院,袁平蕙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地探听到尉迟磊苦苦相瞒的消息。
这消息,是卞夫人遣人告诉袁平蕙的。
卞夫人根本就不是原文写的那样,在尉迟磊将尉迟兰廷带回家,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别的女人。在出事前,卞夫人就已经偶然知道了袁平蕙这个女人的存在,并为此感到嫉恨交加。
尉迟磊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是谁给袁平蕙递消息的,足见卞夫人还是有一些自己的路子和手段的。若她愿意,其实可以放走袁平蕙和三个孩子。
人有了一点希望,就能活下去。
有了自由,逃出生天,即使夫君已死,袁平蕙也未必不会为那点希望的曙光而活下去。
这一次,尉迟兰廷提早了计划,杀掉了这对夫妻。美中不足的是,尉迟邕被重伤后,逃进了水里,如今生死未明。还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像尉迟兰廷这种计划周密的人,走一步就会想好后三步,突然莽撞地提前计划,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寻来魔修宓银,做了交易。
魔修宓银找他索要尉迟磊的一件随身之物。作为回报,她会教尉迟兰廷,如何消除锁魂匙对人的危害。
宓银不急着要那随身之物,但尉迟兰廷急着要她的办法。再晚一点,桑洱就等不及了。
所以,只能冒险提前了计划。
但宓银给的也并不是什么万全法子。锁魂钉是魔境之物,厉害的大魔修是可以在早期将锁魂匙引出,截住死亡效应。但超过期限,任其本领通天,也拿不出来了。
所以,宓银提供的是另一个办法。
借寿。
桑洱短寿不要紧,只要有人愿意以己阳寿补上空缺,就可以相对延长她的命。
少一天,就补一天。少一年,就补一年。
不是大街上随便抓个人来借寿。能起到补给效果的人,必须是因锁魂钉与她有了连结关系的尉迟兰廷。
这个方法一直存在。但很少有人会用。因为没人愿意在费尽心思渡血、延长生命、改变命运后,又拱手将它分出去。
但是,按照原文,桑洱最长也活不过今年。眼下,尉迟磊和卞夫人死得比原文早,说不定桑洱的死亡也会提前。
换言之,她的寿命,就是一个无底窟窿,填不满的。
按照尉迟兰廷这么个补法,他很可能会因此活不到某些重要剧情故事发生的时刻。那么渡血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买股文还没有定好男主,说不定他还会因为“无法和女主长相厮守”而被踢出局,剧情线歪上加歪。
这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
等方彦离开后,桑洱又装睡了一会儿,才假装醒来,掩饰住了表情,借故离开了。
当夜,当熟悉的仆人又送来了那碗味道鲜美又吃不出什么食材的补品时,桑洱做出了很饱的样子,让他们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她等一下就喝。
等人一走,桑洱关上门,端起这碗东西,心情万分复杂,来到水池边,悄悄地倒了。
虽然有点对不住尉迟兰廷,但这碗东西,她不能再沾一滴。
要把它做出来,需要尉迟兰廷舍血来制作。
舍血还不是致命的,可以在后期多吃点猪肝什么的补回去。
桑洱的身体里有锁魂匙,如果她真的喝了,才算是夺取了尉迟兰廷的寿元。
没有想过在原文里用温柔刀杀死冯桑的尉迟兰廷会做这种事。事实上,桑洱好像也从来都没有彻底看透过他的内心。
她只是一个将死的炮灰。在故事结束后,注定不会再和尉迟兰廷有交集。
只能寄望于还原结局。等她死后,过一段时间,尉迟兰廷走出了阴影,大概就会渐渐清醒下来,像谢持风一样,走回原文剧情了吧。
不仅偷偷倒掉那些药,桑洱还试着在【记得】的状态下,暗示尉迟兰廷,自己并不害怕老去,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没错,自从桑洱上一次在失忆状态下第一次和尉迟兰廷说了话,这仿佛给了尉迟兰廷极大的鼓舞。
人便是如此,有了一次,就想要更多次。
翌日,尉迟兰廷开始试探性地遣人过来,希望忘记了自己的桑洱,可以来看看自己,哪怕只是坐一坐,在房间里吃点零嘴。
至少,她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这样就好。
感情可以从头再开始培养。
尉迟兰廷愿意等。他发誓,自己这一次一定会好好地珍惜这小傻子。绝不会再欺负她、愚弄她,说她是脏东西,又或是做别的事来伤她的心。
他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
却不知道,他一心想留住的人,却一直盼着,用决绝的方式离开他。
当桑洱记得尉迟兰廷的时候,不必他请,她自己就会很担心地跑来陪着他。
这时候,桑洱就会趁机开启“洗脑大计”。这日她便趴在桌子上,说:“兰廷,我的头发为什么全变成白色了,我是开始老了吗?”
尉迟兰廷摸了摸她的头,耐心地说:“不是的。桑桑是生病了,所以头发才变白了。以后会黑回来的。”
桑洱道:“可我觉得头发白了,老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尉迟兰廷一怔,若有所思道:“你喜欢变成老婆婆?”
桑洱想了想,点头,又摇头,认真地笑了起来:“我希望自己老了,兰廷不要变老,这样的话,你在我心里,就会一直是这么好看的样子啦。”
尉迟兰廷闻言,却好像被戳中了心脏一样,表情一黯,别开了头。
半晌他才低声道:“不准。”
“嗯?”
“不准变老。”
桑洱被他抱住了,心想他真不讲道理,这哪是他说不准就不会死的。
桑洱定制的寿衣,原本说好了二十天就会完工。结果她要的工艺超乎寻常地复杂,掌柜和工人给她赶制时间超了二十天,冬梅去取货时,说要多宽限五天时间,让冬梅五日后再来拿。
结果他们赶制得比预计要快一点。
在宽限的第三天,就弄完了。当时有留下地址,掌柜因为迟了交货,已经很不好意思,竟是直接登门,带着寿衣来交货。
不巧,他来的时候,尉迟兰廷也在家。
当那个包装漂亮的锦盒递上来时,是尉迟兰廷先接过。他随意道:“这是何物?”
“门房说是小姐在裁缝铺子订的。”
“什么东西?”
桑洱万没料到会提早送到,闻言,眼皮子猛地一跳,反应很大,就扑上去,想抢它回来。尉迟兰廷本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以为就是普通衣服,可桑洱的反应明显急了,他脸色微沉,指节动了一下,箱子在争夺过程里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扑地掉了下地。
那是一件寿衣。
死人穿着躺进棺材的衣服。
桑洱暗道不妙,慌忙蹲下去捡。却有另一只手捡得比她更快,仿佛微微发颤。
尉迟兰廷展开了这件衣裳,死死地盯着它上面精细的花纹。
当他抬起头时,桑洱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可怕。
但深吸一口气后,尉迟兰廷的口吻依然是温柔的。
“桑桑,这个不吉利。”尉迟兰廷将衣服藏在身后,说:“我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看的衣服。桑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件我们不要穿。”
桑洱指着他手里的衣服:“可我就想要这个。”
尉迟兰廷哑声道:“桑桑,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们老了可以再一起选。”
“我就喜欢这件。我又不是立刻要穿,等日子到了再穿也不迟。这是我自己选的。”桑洱很满意这款式,不想被他拿走,便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你就爱欺负我。”
尉迟兰廷的表情晦暗得难以形容:“……好,我还给你。但桑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买这件衣服?”
总不能说知道自己快歇菜了,桑洱只好数着手指,说:“我头发白了呀,而且也很弱,说不定那天就没了,所以要事先准备。”
忽然,她的小手被握住了,手心被塞入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桑洱低头,就懵了一下。
这是尉迟兰廷的武器,鞭子的把手。
桑洱以前在昭阳宗混的时候,是用剑的。她从来没有和这种柔可绞杀硬可挡剑的武器接触过,对它感到陌生,又有一丝对强大武器的敬畏。在她印象里,这东西一直都是桀骜冰冷的。但现在,尉迟兰廷低声念了句什么,这条鞭子就如灵蛇一样,绕着她的手臂,在她身上盘了一圈。
“桑桑,它叫魄焰。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了。有它保护,没人能伤得到你。”尉迟兰廷的模样带着一丝郑重,轻声说。
“你可以拿它教训任何人。如果我再欺负你,你也可以用它打我。随便怎么处置我都行。”
桑洱有点被尉迟兰廷吓到了。
她的寿衣被尉迟兰廷暂时保管了起来,反正是拿不着了。同时,稀里糊涂地被迫接收了尉迟兰廷的武器。
这种武器是可以认一二位主人的。如果她和尉迟兰廷同时在场,恐怕魄焰会先听她的话。幸好自己没多久时间活了,不然以后说不定会闹出贻笑大方的乌龙。
进度条还剩下最后的15。
喂血还有一次。尉迟邕虽然掉进了水里,生死未卜,但没有明确证据说他死了。
经过郎千夜的教训后,桑洱已经知道这世界的反派,只要不见尸体,就不能掉以轻心。
估计等喂血结束,尉迟邕被彻底解决,这条路线就会完成了。
结果最后桑洱一语成谶。
前段日子,尉迟家的惨案让外界哗然。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据称是因为尉迟小姐的死亡,让尉迟磊一家三口起了内讧。尉迟磊失手杀了卞夫人,尉迟邕为母报仇,又杀了尉迟磊,自己生死不明。最后大家都以为这庞大的家业要落入旁人之手时,那位消失的尉迟小姐出现了,原来尉迟小姐根本没死,还是一个男儿身。
他的回来,顺利地接管濒临变成散沙的家业。
当然,在他身上,存在不少质疑的声音。尤其是卞夫人的娘家,他们说尉迟兰廷的身份存疑、说他突然失踪是有意为之、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对此,尉迟兰廷没有解释什么。桑洱知道,以他的行事风格,他会用当年清扫所谓婚约对象一样的手段,让那些阻碍他的人,都无声地“意外”消失。
以暴制暴,令人胆寒,却也很有用。
而一直不见踪影的尉迟邕,也确实没死。
因为他,桑洱在一个意料不到的人手上,栽了个大跟头。
那是春末的一个晴好的日子,非常适合踏青。
尉迟邕没死,尉迟兰廷本不打算那么快搬回姑苏。但那边的事太多了,他不可能两边一直跑,只能先带着桑洱和一众人回去。
出事的那天,桑洱在花园里玩捉迷藏,由冬梅当捉人的鬼,其他人则一起躲藏。可以躲避的位置不多,倒计时快用完时,桑洱被一只手拉到了假山石后,让她“嘘”。
正是绮语。
这个地方恰能躲藏两个人,猫着身体,确实很难发现踪影。桑洱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外面时,忽然发现,一直停滞的进度条上涨了5,变成了90。
桑洱一愣,后背登时闪过一阵冷意。一转头,后颈已经传来了一阵痛意。
最后留在桑洱的视线里的,是绮语的一片衣袖。
……
等尉迟兰廷得知桑洱失踪了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最后见到桑洱的人,就是绮语,也很容易被排除出来。
但找到她的时候,绮语已经死在了假山石后,眼睛睁着,嘴角溢出了深色的乌血,看痕迹,仿佛是被人粗暴地灌过毒。
无人知晓,在绮语死前,她曾在走马观花里,看见自己的一生在快速闪过。
绮语是哑奴唯一的孙女。可自打有记忆起,就很少机会见到爷爷。
哑奴在尉迟磊安排下,长居深山,负责照顾和看守袁平蕙母子。他并不知道,远在姑苏的年幼的绮语,已悄无声息地被尉迟邕收揽为亲近的仆人,而表面无人知晓。
后来,尉迟邕忌惮他的妹妹,派了很多棋子去接近尉迟兰廷。
其中就有绮语。
这些棋子,几乎都没探听到任何消息,就被冷酷地拔除了。绮语是一个例外。
或许是因为哑奴死前的托付,更因为她安分守己,从来都不大胆地刺探什么,比忠仆还忠仆,她成了唯一没有被揪出来的那枚棋子。
只是,绮语也没有探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一开始是因为不能,后来是因为不能,也不想。
明明已经是尉迟兰廷身边的侍女了,可绮语并没有比别人亲近他多少。
守了尉迟兰廷那么多年,绮语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原来主子不是女儿身,而是男人。
纵然没有获得信任,常年待在尉迟兰廷身边,绮语在长大,内心也不可控制地开始变化着。
一开始,是见过太多暗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心里害怕,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地,她的眼睛,开始追逐光一样,被尉迟兰廷吸引,心也开始偏向了尉迟兰廷。
那是一种浓烈又复杂的感情。既想占有又知道自己不配,想奉献又怕玷污。若要找一个词,那便是在仰望天上的月亮一样的心情,有爱恋也有痴迷,与绮语成婚与否没有关系。
在尉迟兰廷还是小姐的身份时,绮语待他已是这样的感情。
月亮就应该永远孤高皎洁地悬挂在天上,没人捉得住。
绮语曾经以为没有人能真正走近尉迟兰廷。直到一个傻子闯入了他的世界里。
而在此不久后,尉迟兰廷似乎看出了绮语的心思,将绮语打发到了别的地方去。
绮语很多次都想找人捎话,想回来他的身边。但那些话都石沉大海。
看似温柔的主子,心肠却是绮语见过最硬的。说断就断,说不要就不要,半点旧情也不念。
后来绮语嫁给了尉迟兰廷身边的心腹,又怀了胎儿——虽然这个胎儿天生弱,在敦桐就没有保住。丈夫为了照顾她,将她接来身边。
若非如此,绮语也不可能再见到尉迟兰廷。
同时,她还看到了冯桑。
虽然觉得不配,但月亮垂怜于谁,绮语无法控制。
但她很快就偷听到了夫君与方彦说话。
绮语知道,尉迟兰廷有意绊倒尉迟磊父子。但眼下的时机并不成熟,他还是突然提前了计划。最后受了重伤,但也算是走运,杀了尉迟磊夫妻。
绮语原以为,他提前计划,只是不想仇人在世上多活一日。但原来不是,尉迟兰廷之所以提早计划,似乎是为了拿到尉迟磊手中的一个东西,去与魔修做交易。
因为傻子等不起,所以他拖不起。
那个交易,能让他与那个傻子同享寿元。
这一次幸运了,那下一次呢?
人不可能幸运一辈子的。
就像这次,尉迟邕就没有被斩草除根。
天上的月是不容玷污的,也不该为任何人陨落。
恰好,就在这段时间,流窜在外的尉迟邕,通过很久没有用过的办法,联络到了她。
因为绮语一直探听不到消息,在尉迟邕看来,就是一枚废棋。没想到这枚废棋原来也有可用的一日。
尉迟邕狼狈落水后,醒来已谣言满天飞,他在修仙界名声、地位都一落千丈。当年为了保守秘密,哑奴只能狠狠心烧掉了那座木屋,免得别人发现两个孩子和袁平蕙一样,都是女孩。而如今卞夫人的尸身下落不明,连入土为安也做不到,竟落了一个比袁平蕙更凄惨的结局。
更让他恨的是,他一直忌惮的妹妹竟是一个男人。连他那不可一世的父亲,也被蒙在鼓里!而他的妻,也没有死去,还被夺走了。
不指望短时间内能东山再起,为了跑得更远,他需要一个人质。
这世界上,再固若金汤的堡垒,也会有不为人知的密道。当年修筑尉迟家时,督工听从卞夫人的安排,在在花园假山石后留了一条密道。后来那督工被他们处理了,除了他们母子,不可能有人知道这密道的存在。
在他那个旧仆绮语的帮助下,尉迟邕顺利劫走了桑洱,还带着绮语指给他的地图——她给他指了一个防守最弱的地方为逃生出路。
若是以前,尉迟邕未必会信她。但如今他已经没有了亲信,又是落难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并不知道,那所谓的逃生出路,其实是绮语第二层的借刀杀人而已——那根本就是一条绝路。
但尉迟邕也没有尽信她。在离去前,怕绮语会改变主意,泄露他的行踪,他强行给她喂了毒。
绮语就这样死在了假山后的角落里。下巴都是血,脸上的神色,却诡异又安然,带了一丝夙愿完成的满足。
……
桑洱苏醒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绑得很紧,歪在了一个狭窄的地方。浮尘飞舞,金阳浮跃,这里像是一个城墙的楼阁。上下都是楼梯。
桑洱:“……”
卧槽,她中计了!
没想到啊,发现进度条变化了,还是跑不掉。更没想到绮语是内鬼,这波反装忠属实牛。
人演戏一段时间不难,演十几年也不露出破绽,才叫厉害。
系统:“没事,宿主,即使你发现进度条涨了,也是要配合着被她打晕弄过来的。”
桑洱:“……”
桑洱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睁开眼眸,就听见身边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冷冽声音:“贱女人,你总算醒了啊。”
桑洱看见了尉迟邕。
从前的他,还算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有几分阴郁迷人范儿。但困境和挫折是真的能彻底让一个人改头换面,他如今双目赤红,下巴都是胡茬,眼窝下陷,已经找不到数月前的优雅,像一只脏兮兮的鬣狗。
他一伸手,死死地抓住了桑洱的头发,桑洱疼得一叫,被迫抬起了头,感觉到下巴被刀尖抵住了,尉迟邕耸着肩笑了起来:“你这贱女人,我当时还不明白,你怎么会和尉迟兰廷接近……原来是图他那个,怎么样,这段时间被他睡得不少吧。”
桑洱又怕又紧张地看着他。
“你就是用这种表情勾他的吧?不仅你骗我,绮语那贱女人指给我的路,竟早已被布了结界……”就在他破口大骂时,楼梯下面有脚步声传来,尉迟邕脸色一变,用力挟持起了桑洱,怒吼:“不想死就跟我来!”
桑洱这才发现,他的衣服上浸满了血。看来是被追捕的过程中,受了伤。而这里是城楼,显然不是一条逃生的好路线,很显然,尉迟兰廷已经追上来了,还将尉迟邕追到了绝路。
尉迟邕挟持着她,退到了城楼的边缘,后方就是一道半透明的结界,泛着危险而有杀机的蓝芒。
尉迟邕似乎有点忌惮它,不敢靠得太近,匕首抵住了桑洱的喉咙,对着远处登上城楼的尉迟兰廷怒吼:“都别过来!过来我就先杀了她!”
尉迟兰廷正冲过来,闻言步伐缓了,却没停,发现桑洱的脖子前血流如注,看尉迟邕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尉迟邕看见恢复了男装的他,也是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给我准备黄金百两、两匹马,还有叫撤掉后方的结界,待我跑出百里,我就把她扔在路边!”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虎归山?”尉迟兰廷看了一眼远处地面布防的人影,故意冷笑引开他的注意力:“你未免太高看一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是吗?那我就看看是你嘴硬,还是……”
尉迟邕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桑洱忽然猛地往后一撞,抱住了尉迟邕!
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刻,她抱着尉迟邕,却不是倒向安全的一边,而是直直地撞向了剑阵结界里。尉迟邕识别到了她的意图,暴怒地想阻止她,却还是被桑洱以力带力,硬生生地推了进去。
尉迟兰廷脸色剧变,就想用魄焰去卷住她。孰料魄焰却仿佛听从了另一人的命令,非但没有去阻止,还卷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过去。
那结界分明只是一道虚幻的光,人倒在上面时,却仿佛有某种声音,穿体而过。
“噗嗤”、“噗嗤”。
尉迟邕痛苦地大叫一声,抖搐着,两眼望天,有内脏的碎屑涌出唇角,瞪着烈日的瞳孔扩大。
强行去突破这样的结界,效果与万剑穿心无差。
快得只有一刹那的时光,当尉迟兰廷目眦欲裂地扑上去时,结界已经收了起来,桑洱从尉迟邕的身上滚了下去。躺在地上,身下开始漫出深红的血。
而她的眼眸,正泛着落日一样的光。
是太虚眸。
她做出选择前,看见了未来。
尉迟兰廷的思绪是彻底空白的,又仿佛有风呼雪啸。
在刚才的一刹那,桑洱确实看见了短暂的未来——尉迟邕会抓着她同归于尽,而尉迟兰廷会冲进结界里拉她回来。
看见了这样的未来,不管是原主,还是要还原剧情结局的她,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明明被结界刺中的人是桑洱,可被杀死的人,却好像是尉迟兰廷。他跪了下来,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桑桑……”
“……太,好了,你没有被结界刺中。”桑洱嘴角溢出了血,却骄傲地弯起了眼睛,声音很轻,凑近了,也只听见了这一句。
“…………”
她望着他,手指动了动,仿佛看不太清了,就想摸一摸他的脸。
但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因为看到自己的手脏了,她最后还是缩了回来,只嘟囔:“我有一点疼……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已经感觉不到所有人的存在了,尉迟兰廷耳边嗡嗡地刺痛着,僵硬地俯下身,抖如筛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
底下的人再也没有喊痛了。
睁着无神的眼,牙齿微开,没了声息。
……
从出生起,傻子仿佛就拿了一个烂俗剧本。被埋在土里,遭人嫌弃,打骂,被毒哑,被驱逐的小傻子,被亲人嫌拿不出台面、常躲在阴暗的楼梯上羡慕地看着父母兄弟和假姐姐一起出门的小傻子,没什么本事的小傻子,却喜欢一个非常厉害、与她云泥之别的可望不可即的人。
那个人叫兰廷。
兰廷很好。他会保护她,会给她暖脚,请她吃龙须酥,捉鱼给她吃,还会陪她堆雪人。
有时候也会有点坏,会嫌弃她脏,把她扔在僵尸环绕的破屋子里。
因为太喜欢,所以深深记住了他的一切。
到最后,也不舍得他痛一点点,脏一点点。
傻子永远都要兰廷当她心目中最干净、最美好、最不容玷污的人。
只是在最后,因为察觉到他不愿意再喝指尖血,傻子破例撒了谎。她将自己的指尖血,含在了唇缝里,通过吻渡了过去。
这是傻子可以为兰廷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尉迟兰廷久久没有说话,跪着看着地上无力的尸身,慢慢地将她搂紧。
小傻子以为自己配不上他。
其实,是他们所有人,辜负过她的人,都配不上她。
尉迟兰廷的动作有点机械,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声音很飘:“不脏,不脏的……我们回家,回家就不疼了。”
回答他的,却没有了傻子天真的声音,只有昭昭烈日,与空荡的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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