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章

下午五点半，夕阳照进狭窄的男生厕所，连瓷片都被照得暖融融。但它似乎并不怎么明白，人心要是冷的，看什么都是冷的。

        林倦被临县一中五个恶名昭彰的校霸堵在男生厕所里。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为首的校霸谭绍风把玩着打火机，其中两个校霸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就是林倦？”谭绍风打量着他。

        林倦连抬一抬眉梢都不屑，冷冷道:“废什么话。”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叼着烟的一个校霸对着林倦呼出一口烟气。

        林倦偏头避了避，眉眼莫名染上一股阴冷，他扯了扯唇角道：“重要吗。”

        “你这高高在上的样子，跟穆眷还真是一模一样。”其中一人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压，用的力道却像是在碾压林倦的身体。

        穆眷高高在上吗？

        他们怕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穆眷。他哪里敢高高在上，就算是别人的一点虚假情意，他都奉若珍宝。

        林倦拉开了校服外套的拉链，刺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厕所里分外刺耳。

        “要打架，换个地方。想套话，出门直走。”

        “行。晚上八点，操场见。你要是不来，堵你一次揍你一次。”谭绍风指着他放了狠话，然后一招手，“走。”

        他们走出厕所，只遗留地上几个烟头。

        林倦转身进了隔间，微掩上门，站到差不多贴墙的位置，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和小半包烟。

        是昨天收拾包间的时候客人落下的，没人回来拿，他不知怎么就带走了。林倦扯了扯嘴角。他从前，可没想过自己也会有想要抽烟的一天。

        “嚓”，打火机燃起火焰，林倦学着客人的模样，低头咬住一根烟，偏头快要点着的瞬间，林倦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林倦？”

        幻听吗？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等了一会儿，林倦没再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反而虚掩着的门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瓢凉水泼过来，他连人带烟都湿透了。

        他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个瞬间。

        夕阳从窗外透进来，笼罩着他稍显单薄瘦弱的同桌，她站在隔间外面，像是争先恐后闯进来的日光，将他的负面情绪蒸发得干干净净。

        林归袅扔了水瓢，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向他伸出手。

        “对不住，我现在没时间解释，你得立刻跟我走。”

        林倦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奢望成真了。他曾经期盼过的那个人，终于跋涉过时间的长河，来救他了。

        傍晚的校园并没有太多人，学生们要么呆在宿舍，要么早早回到了教室，要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背书。林归袅和林倦并肩跑在校道上，并不格外引人注目。

        如果说之前包围着林倦的，是溺毙的窒息感，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正把他拽出漩涡。深渊被跑着的他们落在了后面。

        直跑到宿舍楼下，林归袅才停了下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借吹风筒。”继续穿着湿掉的校服外套，她怕林倦会感冒。

        语文老师正巧走出宿舍门，一眼看到了路过的他们，尤其是湿漉漉看起来很狼狈的林倦。她吃惊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老师……”林归袅脸上的歉疚说来就来，“是我不好，泼了林倦同学一身水。”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充斥着温馨的小房间，空气里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玫瑰花香。

        林倦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林归袅认真地给他吹干校服外套。这是他第一次到老师的宿舍，有些不自在。

        林归袅看起来比他更不自在，从头到尾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干了。”林归袅终于收起吹风机，“真的谢谢老师，不然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有什么的。”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梁，留着长发，一贯随和，并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下次小心些就好，别再把林倦泼成这样了。天凉，要是感冒可不好。”

        “不会了。”林归袅诚恳得犹如发誓，“再也不会了。”

        林归袅和林倦并肩走在校道上，她一直拿余光偷偷瞅他，看了许久也看不出来林倦到底生没生气。良久，她还是决定问出口。

        “你生气了吗？”

        “没有。”

        “真的？”

        林倦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她，“真的。”

        路灯下，他们俩的影子叠在一起，奇异和谐。而她有所察觉，抬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么澄澈干净。

        她不是会无缘无故泼他水的人。林倦不知道这份笃定从何而来，却自然得让他连抗拒也生不出来。

        他下意识曲起左手食指，拇指和食指的第一关节相互挤压，才把他想了很久的话说出口，“下次别进来。再喊一声，我出去。”

        她毕竟是女孩子，要是被人看见进了男生厕所，不知道会被传得多难听。

        “呸。谁要有这种下次。”林归袅把一颗石子踢到路边，“我才不想你被别人欺负。”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满校园的灯还亮，盯得林倦的心一阵收缩，却没有表露半分。

        下晚读之后，班里炸开了锅。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刚看到谭绍风和他两个小弟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写检讨哎。”谭绍风就是今天在厕所围堵林倦的校霸之首。

        “芋头知道，快说快说。”

        同样从办公室回来的外号芋头的同学被推到了桌子上，然后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群情汹涌，他先向大家抱拳，“感谢各位抬爱……”

        场面话还没说完，立马有人打断他：“别臭讲究了，赶紧说！”

        “其实我就是刚好路过办公室，无意间听了一嘴。”芋头突然跟调了2倍速似的，“新来的那个林倦都知道吧？谭绍风他们举报他躲在厕所抽烟，教导主任一听，新生居然这么猖狂？不得了啊，马上过去厕所逮人。”

        “然后呢然后呢？逮到了吗？”

        “逮到了还有什么然后啊！自然是什么也没发现啊。”芋头一拍手心，“林倦不在，厕所连个烟头都没有。谭绍风他们还是一口咬定林倦在里面抽过烟，只是在他们来之前就走了，还带走了烟头。”

        “那教导主任肯定会去查监控吧？”又有人接了一句。

        林倦坐在最后一排，但不妨碍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低垂眼帘，不自觉将左手握成拳头。要是林归袅被拍到了……

        只听芋头继续说：“确实是查了，不过没想到，厕所那边的监控早就坏了，他们什么也没查到。”

        林倦松了拳头，绷着的肩膀也不自觉松了下来。

        “就谭绍风他们那尿性，会轻易善罢甘休？”

        “不善罢甘休又怎么样？人家林倦是有时间证人的，就是咱们的……”芋头故意停顿了一下，“梁老师。”

        “哇哦！”周围的同学果然发出惊叹，“梁老师说什么了？”

        “梁老师说，那时候林倦在宿舍楼下，身上也没有烟味，教导主任一查监控……”芋头又一拍掌心，“它就对上了！谭绍风他们还能死咬着人家不放啊？”

        “既然这样，这事儿不就完了吗？他们怎么还写检讨啊？”

        “本来都散了。”芋头一摸刘海，“神就神在，教导主任半路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被当枪使了，折回去把他们身上都搜了一遍，反而搜出了烟！这不就被缴得一干二净，连检讨都跑不了了嘛。”

        这转折！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肚子疼……”

        “这些校霸都怎么想的啊？没带脑子出门吗？自己身上带着烟就算了，本来就是危险分子，还有脸举报别人，活该他们撞枪口上。”

        “可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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