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记忆里，是盛夏的一个暴雨天。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林倦，终于回学校了。但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却不是教室，而是老师的办公室。

        “你给我到外面站着去！”

        林归袅远远听见老师吼了一句，然后看见面无表情的林倦走出来，在走廊的墙边罚站。周围人的冷嘲热讽像蚊子的嗡嗡声一样，争先恐后往她耳朵钻。

        “听说林倦又把人打到住院了。”

        “真的假的？”

        “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说真的假的？”

        “他再这么天天打架，几个记过处分够他背啊！”

        “记过倒还好了，说不定，他这次会直接退学呢。”

        “有这么严重吗？”

        “听说这次这个，家里很有背景，林倦应该不会太好过。没办法，谁叫他没钱没势，惹的人却有钱有势呢！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早该有人治治他了，省得他天天在学校横行霸道，好像自己是天王老子一样。”

        “这倒也是。”

        他们议论的声音并不算小，甚至连避着林倦的意思都没有。

        林倦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眉眼冷淡，对周围的声音毫无反应。那么大的雨刮过来，都打湿他的鞋面和一半裤子了，他依然一动不动。

        林归袅刚想走过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手腕就被拽住了。

        “你干什么？忘了上次发生的事情了吗？还敢往他身边凑？”苟紫拉着林归袅就要往教室走。

        “狗子，上次……那不是林倦的错……”林归袅徒劳地解释着，得不到苟紫的理解，也挣不开她的手劲。

        林倦一直在那里站到了傍晚放学。班主任下班了，才没好气地让他走。

        林归袅隔着人群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出校门口，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他晕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斗大的雨水争先恐后往他身上砸。从睁着眼睛看雨滴落下来，到被雨滴砸得睁不开眼，他躺了很久很久，没有人来扶他一把。

        林归袅几次想过去，手腕被苟紫紧紧拉住。

        她就这样，走到跟他完全相反的方向。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声称被林倦打到住院的那个人，身上的伤都是自己弄出来的，就因为看林倦不顺眼。

        而班主任仅凭林倦肩上的一处红肿，就定了他的罪名。

        他晕在校门口那天，身体跟水泥地接触发出那么沉闷的声响，一定很疼吧但他一声都没喊，就好像，完全放弃了对世界发声。

        “林归袅？”

        林倦冒雨跑到她面前，弯腰跟她平视，有点无措地看着不断涌出眼泪的她。

        直到听见自己的呜咽声，林归袅才知道自己哭得到底有多惨。但她停不下来，眼泪止不住，呜咽声也像是为那个林倦发出的悲鸣。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帮了她，但是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却什么也没能为他做。

        她对那个林倦啊，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愧疚和亏欠。

        “别哭了。”林倦站在她面前，用后背替她挡住细雨，举着袖子动作轻柔地为她擦眼泪，“没带纸巾，将就一下。”

        可他的动作那么生疏，就跟很久很久以前，头一回给人擦眼泪的他一样。

        林归袅忽然笑了，混着脸上的泪痕。时隔那么久那么久，她还是遇见了对她说这句话的林倦。

        林倦半点见不得她那样破碎的笑，站直身子，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忍不住将她的脸压到他怀里。少年的身骨挺直单薄，摸着她后脑勺短发的掌心指尖却很温柔。

        他声音低低的，“你还是哭吧。”

        林归袅冷静下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脸上发烫，简直不想见人了。她都二十几岁了，居然在十六岁的林倦面前哭鼻子，还要他给她擦眼泪！

        而且她哭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公交车站。因为她刚刚哭得停不下来，林倦已经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很久。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对不起啊，林倦。”林归袅歉疚地搓着手指。

        “你手上，拿的什么？”林倦有意打破尴尬的气氛。他一下车就看见林归袅手里拿了个食盒，抱过来的时候也没松开。

        “什么？”林归袅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才恍然大悟，“这个呀，是我们家自己做的青团。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我想着你回来的时候应该没吃晚饭，就给你带了点，填填肚子。”

        “……谢谢。”

        “不客气。”林归袅把食盒塞给他，“你快回去吧，上班晚了要扣钱的。”

        “好。”

        林倦假装看不出来她赶他走，拿着食盒向马路对面走去，没再回头。

        目送他进了星乐ktv的大门，林归袅才用手捂住滚烫的整张脸。公交车站也待不下去了，她起身往家里跑去。

        林归袅奶奶家的扫墓时间选在清明节的后一天。

        记忆里，林父常年住在山上，他们一家人多则一个星期见一回，少则一个月见一次。她是由母亲带着长大的，自然跟母亲这边的亲人亲近一些。

        跟父亲那边的亲人，则是生疏得很，一年里最多碰两次面，除夕和清明。每回扫墓，林归袅连人都认不全。

        当天早上六点，林归袅从临县出发，路上折腾了三个小时，九点的时候才回到老家。

        跟屋里的人打过招呼之后，林归袅就打算挑个角落坐下当背景板了，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老家的亲人对她也不太待见，她没必要凑上去讨人嫌。

        没想到她刚坐下，大伯就招呼她吃面。

        “袅袅，这么早过来没吃早饭吧？家里煮了面，你吃一点，不然晚点要饿肚子。”

        “对啊，锅里还很多呢，快去盛。”奶奶也走过来要把她往厨房带。

        他们和善得犹如温馨家庭剧的标配，带给林归袅的，却是惊悚片一样的效果。

        不用照镜子林归袅都知道，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冷淡了她将近三十年的亲人突然对她热情起来，不管怎么说，她都有点吃不消。

        “不用了，谢谢奶奶伯伯，我吃过早饭才来的。”她下意识礼貌地婉拒。

        “那也早就消化了！得晚上才有饭吃呢，快过来吃点垫垫肚子。”

        “……好吧。”林归袅最终没拗过他们。

        等全部人都准备妥当之后，半个小时也过去了。他们往坟地出发，林归袅奶奶走在最后面。

        林父回头提醒林归袅，“袅袅，你扶着点奶奶。”

        “嗯。”林归袅伸出手，奶奶很自然地签住她，如树皮般的皮肤温暖着她惯来冰凉的手心。

        祖坟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只是山路难走，耗了些时间。他们到的时候，在离他们祖坟不远的地方，也有人在祭拜他人。

        林归袅往那边看了几眼，宽阔的地方只有一个坟。那坟算不得新，在这儿少说也有十年以上了。孤零零光秃秃一个坟安安静静立在那里，没有墓碑，更别提墓碑上的照片。

        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弯腰把燃着的香插到坟头。他身后整齐站了三个人，皆是微低着头，以示对坟主的尊敬。

        一切看起来都很低调，直到他身后站着的人拿出要烧给坟主的东西。

        “哇！”偷看的堂弟忍不住惊呼，“香奈儿套装、lv包包、苹果手机、玛莎拉蒂！他往坟头倒的什么东西？香水？！这个人是真的壕！”

        林归袅倒没什么反应，她在想别的事情。

        跟这人祭奠的东西比起来，那个坟看起来实在过于简陋了。既然不缺钱，为什么要把人葬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因为风水？

        “堂姐，你信不信，那里埋的一定是个女的！不信咱们打赌！就赌……”

        堂弟的话还没说完，男人转过身来，长着林归袅曾经见过的一张脸。林归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正在祭拜的中年男人，是江华的父亲江荣。

        可江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祭祖？还是祭拜他的父母亲？

        若是祭祖，江家的其他人怎么会不出席，而只有江荣一个人？若是祭拜江荣的父母亲，那江华怎么会不跟着？

        没等林归袅想明白，江荣就离开了。

        他走远之后，层层树林之中却走出一个人。那人戴着眼镜，脖子上挂着一个单反相机，因为角度原因，那人并没有看见林归袅。

        林归袅正觉得他很眼熟，他就把假发和眼镜摘下来，连同单反相机一起放进背包里。于是他又变成了另一个林归袅熟悉的人。

        林归袅惊讶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个时候，大伯忽然叫她回去。

        “袅袅，过来上香了。”

        “嗯……嗯。”

        林归袅在那人警觉地扫过来一眼之前，忙不迭跑了回去。

        祭拜完之后的半天里，她都心不在焉。被赶去厨房帮忙的时候，不是拿错了碟子，就是放错了调料，最后因为帮的倒忙实在太多，她又被赶出了厨房。

        她心里沉甸甸的压着许多疑问。不管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一直以来她都只看见林倦，所以忽略了很多东西。

        偷拍江荣的那个人，她确定是褚哥。那样的刺头那样的纹身，她只在他身上见过。而戴着眼镜和假发的褚哥，却像极了她十年后的继兄何惟。

        她感觉自己无意中卷进了一个漩涡里，不知道当中还有多少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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