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穆家的人来了。

        林倦和林归袅刚回到病房，就看到林倦之前的养母穆夫人坐在林奶奶的病床旁，穆先生站在她身后。床头柜上放着价格不菲的果篮，两夫妻看林倦的眼神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好像他还是他们家的孩子。

        可他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程子诚想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的时候，特意回了一趟林奶奶家，却被告知，他儿子已经被穆家领养了。

        他的亲生儿子，被别人领养了。这叫什么事啊？

        程子诚气不过，找了一群记者，堵在穆家门前叫骂，说穆家不要脸，自己的孩子找不回来，就去抢别人家的。

        林倦刚放学回来，一下车就对上了十几个□□短炮，各个都在问他，为什么抛弃父亲，到底是谁的儿子。

        穆家什么时候被这么无理的舆论攻击过？

        保安强行把人赶走之后，穆老夫人还是被气得当天就住进了医院。可她躺在病床上，还是握着林倦的手，说他是个好孩子，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林倦知道程子诚不会善罢甘休。穆家人领养自己本就是一片善心，他们何其无辜，凭什么要因为自己，被这样一个人渣污了名声。

        他主动提出解除领养关系。

        “你要让那个小人得意吗？”穆老夫人愤愤地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阿眷，你不信我们家能护住你吗？”

        他只说了“对不起”，坚决要走。办完手续那天开始，林倦没再跟穆家人见过面，直到今天。

        从林倦进门起，穆夫人就一直盯着他看。

        穆先生揽着她的肩膀，眼神温和地对林倦笑了笑：“我们就来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

        “谢谢叔叔阿姨。”林倦认真地对他们鞠了一躬。

        “不用，我们也没做什么。”穆先生察觉到自己夫人的目光，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夫人……”

        “我知道。”穆夫人微微笑着，眼圈却是红的，“可是实在太像了。我一直想，要是我们阿眷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穆先生轻轻把穆夫人搂进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安慰。

        林奶奶看着两夫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里似乎也有泪。

        一直到两夫妻离开，林归袅都没能消化她看见的。

        这两个人对她来说，陌生也陌生，毕竟在这里是第一次见。说不陌生也不陌生，八年后她去他们家做过几次客，他们是穆葭葭的父母。而穆葭葭，还有一个在国外的弟弟。

        她看过穆葭葭从小到大的照片，没有哪一个时间段跟父母分离。

        林归袅原本已经接受，现在的状况是时光倒流，她只需要跟着时间往前走。

        可为什么，会在她的认知里，产生这样的事实偏差？难道说，这不是时光倒流，而是她掉落在某一个时空的某一个时段里？

        那在这个时空里，是不是也有一个，跟她认知产生偏差的，另一个林归袅？

        如果是，她在哪？

        “小倦。”林奶奶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却温和，“回去上课吧，奶奶没事。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林倦没有答应，微抿着唇，垂眸盯着林归袅买来的那袋橙子。

        林奶奶知道他这是倔脾气犯了，不会轻易妥协，于是看向林归袅，说：“袅袅，你帮奶奶劝劝他。”

        “嗯。”林归袅轻轻扯了扯林倦的袖子，“林倦，跟我出来一下好不好？”

        林倦看着她的眼睛，一个拒绝的字眼都吐不出来，只能应道：“……好。”

        林归袅带着他去了楼梯间，那里没有什么人，关上门的瞬间安静极了。她在那一层最高一级的楼梯坐下，林倦自觉地坐在她身旁。

        他等了一会儿，林归袅却并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橙子，开始剥皮。

        酸甜的气味弥漫开来，他楞楞地看着林归袅手上的动作，直到她把橙子皮剥完，把果肉整个递给他。

        “怎么了？”见林倦没有伸手接，林归袅又笑着往前递了递，“之前说好的，吃完饭就给你吃。”

        “你不是……来劝我的？”林倦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说要劝你了吗？”

        “你刚刚答应了奶奶。”

        “我说的是‘嗯’，不是‘好’。那叫知道，不叫答应。”

        “那你叫我出来……”

        “嘘，”林归袅将食指竖在唇中间，笑着对他眨了一下眼，“是为了偷偷给你吃个橙子。”

        是空气里橙子的味道太刺激了吧，林倦的鼻子有些泛酸，眼尾也有些潮湿。他眨去那阵雾气，将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在她面前，他好像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她会站在除了自己之外的那一边。

        林归袅把橙子果肉掰成两半，然后取了一小块递到林倦唇边，他下意识咬住吞进嘴里，把那一小块果肉挤到腮边嚼。

        林归袅忍不住伸手戳一下他鼓起的脸颊，被他一下抓住手腕。她也不慌，还笑着看他，大方解释自己的行径：“我就是……看你有点可爱。”

        林倦像被烫了一样，松开她的手腕，耳朵尖蹭的红了，却还盯着她看。

        “吃吧。”林归袅不逗他了，把橙子果肉都放在他手里。

        林倦吃了几瓣，才缓缓开口：“医生说，奶奶现在的情况没办法做手术，只能化疗或者吃中药，缓解痛苦，延长寿命。”

        “所以，你想休学陪她？”

        林倦有点惊讶她能猜到，然后点了点头。

        他曾这么选过，所以林归袅很清楚。

        那时候他们已经几乎没有交集，林倦从学校退学离开，她是之后才知道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不了程子诚三番两次上学校闹事，对学生宣扬林倦有多忘恩负义。

        就连她，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她不敢靠近他固然怯懦，他选择疏远她也是怕她被牵连。

        她已经见过他这样选择的结局，如果是在剧情游戏里，她一定会让他做一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奶奶很怕耽误你的人生。你在这里，其他人便有了不来守着的理由。你若是回去上学，哪怕做做样子，其他亲戚也会来照顾奶奶，他们爱面子，不会愿意落人口实，让人戳自己脊梁骨的。”

        “我知道。”林倦抓住林归袅垂在身旁的手腕，转过身，很轻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我只是很怕……”

        很怕因为自己的选择，因为假手于人，而失去相依为命的奶奶。虽然从结果来看，或早或晚，都是要失去的。

        “我不想这样劝你，林倦。”林归袅抬手顺着他的后脑勺摸了摸他的发尾。

        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就一定会有自己期盼的那个不同的结局吗？

        “没有人能替你决定，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倦捏紧了她的手腕。林归袅却没第一时间让他松手，而是把他的脑袋更往自己肩上挪了挪。

        “做你想做而且不会后悔的事吧。”

        林倦伸出另一只手将林归袅抱住，脸埋在她的肩窝，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这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很难得的主动依赖的姿态，又隐隐透露出占有欲。

        林归袅放在他后脑勺上的手往下，环住了他的背。

        “只是林倦，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很怕失去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如果你有非做不可又很危险的事，至少对我坦诚一点，好吗？”

        林倦在她肩窝轻蹭了下，哑着声说：“好。”

        再回去病房，却见里面坐了满满当当的人，林奶奶的大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携家带口地来了。大儿子家的小孩坐不住，已经把穆家人带来的果篮拆开了一半。

        林倦和林归袅懒得计较这些小事，由着小孩子把果篮拆开，又在里面挑挑拣拣。

        可过了一会儿，林倦眼尖地看见那个孩子往裤子口袋塞了点红色的东西，而那个东西，绝不是水果。

        他几步走到孩子那，拽住他塞了东西的手，沉声说：“拿出来！”

        “怎么了这是？林倦你干什么呢？”林奶奶的大儿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把自己孩子拉到身边护着。

        可林倦没让。他拽紧了那孩子，去翻他的口袋，哪怕孩子开始哭。

        林归袅将果篮上面的水果都挪开，然后举起果篮，给大家看底下一捆捆码得整整齐齐的人民币。而林倦也从小孩子的口袋掏出了几张一百块。

        其他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林奶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在嘴硬：“不就几百块钱，谁稀罕了？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你儿子偷的，是穆家的钱。”林倦冷笑一声，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扔回他们身前。

        本也就是林奶奶打电话叫他们来的，来了也没什么话可说，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大儿子一家骂骂咧咧地走了，其他人也纷纷离开。

        林倦看着一篮子的钱默默无言，都不用数，一捆一万块钱的厚度，足足十捆。

        他离开，本意是不想再亏欠穆家，现在反而，越欠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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