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田惜向来不喜欢桑城的夏天。

        酷热、窒闷，没有一丝水汽。

        让她感觉自己像一根水分即将蒸发干净的咸鱼。

        短暂的午休结束，人还处于混沌状态，背后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

        田惜回头，甄司柔抱着笔记本站在她身后，提醒道，“三点开会，你怎么还在这呆坐着。”

        田惜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才开始拔手提电脑的充电器，嘴上是极度不爽：“别提了，我中午刚有睡意，就被一个诈骗电话给吓醒了，现在头还痛着呢。”

        甄司柔向她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田惜是学新闻传播的，近两年新传可谓是香饽饽，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行业卷得不行。遥想当年，她一毕业就进了桑城电视台，顺利得她自己都不能想象，还专门跑去问她父亲大人是不是帮忙找了人。

        田向前感到莫名：“我要是找人就给你安排一个舒舒服服的办公室文员，这调查记者一天到晚往外跑，风吹日晒的图什么？家里又不需要你挣钱！”

        这话没毛病，但田惜也不是一开始就当调查记者的。

        记者分很多种，有暴风雨天还要披着雨衣户外连线的驻外记者，有妆发精致只需在棚内拍摄念稿的电视记者，也有田惜这种从不露脸根据线报实地暗访的调查记者。

        在田惜的那批同期里，不论是外形还是相貌，属田惜最出挑，当时的部长也有意培养她成为电视记者，但田惜这人也不知是哪门子的执着，接触到调查记者的工作内容后，突然就铁了心的要当调查记者，这个岗位几乎是把记者光鲜外表的背后那些又苦又累的活都揽了，就连一向开明的田母方芸都忍不住劝说了几句，无功而返。

        田惜就这么没有怨言地当了四年调查记者。

        三点的会议，陆陆续续有人往大会议室挪，田惜跟在甄司柔后面，伸长了脖子对甄司柔小声道：“坐边上一点，我还想眯一会。”

        开会这事本身田惜并不排斥，但她排斥频繁地开一些无聊冗长的、毫无建树又不能明确任务方向的会议。说白了就是浪费时间。

        而她的部长严琢最爱干的就是这事。

        记者部十几二十号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项目，各不相干，有时候严琢因为一个项目的问题就召集整个部门的人开会，美其名曰互相学习相互借鉴。

        田惜私底下吐槽过很多次，并怀疑他能当上部长是因为身后有比金刚石还硬的背景。

        隔壁组的文晴已率先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正苦大仇深地盯着电脑屏幕猛敲，田惜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文晴扭头，田惜跟她打招呼：“赶稿呢？”

        文晴还是一副苦瓜脸，听出来一肚子怨气：“对啊，今晚deadline，非挑这个点开会。”

        田惜笑笑，看来跟她有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你今天喷香水了？少有哦，黑鸦片？”文晴问。

        “你鼻子好灵，”田惜有一丝惊讶，闻了闻自己，倒没觉得很浓的香水味，“沈峻送的，直男审美。”

        文晴连啧几声：“这狗粮来得猝不及防。”

        部门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田惜有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听说两人从大学就在一起了，几年时间，就从默默无闻的律师助理成长为刑事辩护行业的大咖，优秀就算了，还长了一副清秀俊朗的面孔，让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偏心。

        沈峻来过电视台几次，和田惜站在一块，那是绝对的郎才女貌。

        闲聊了几句，严琢梳着他标准的大背头进来了，他扶了扶眼镜，确认人齐之后便打开ppt，讲了一下接下来的发展规划。

        田惜的眼神往屏幕上转了一圈，不得不说，严琢这人虽然管理不行，但ppt做得是真漂亮，简洁明了，让人觉得他是不是把所有精力都花在ppt上了。

        严琢啰里吧唆地讲了一大堆，又让这次的项目负责人上来发言，时不时作几句无关痛痒的点评。然后就是熟悉的画饼、画饼，还有画饼环节。

        田惜听得昏昏欲睡，忍下去好几个哈欠，垂着脑袋托着头，装作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就在她的眼睛即将阖上时，忽然来了一道鞭笞灵魂的声音。

        “田惜。”

        这一声差点将田惜送走，心脏怦怦直跳，可惜不是让人心动那种。她捋了捋头发，脑子里奔腾而过一万只草泥马。

        抬起头，严琢站在长桌最前方，手里拿着激光笔，正看着她。

        她礼貌地扯出一个“请问您有什么事”的笑容，回视过去。

        “反诈宣传的项目筹备得怎么样了？”严琢的声音不急不缓。

        “正在筹备，已经在寻找和挑选适合的嘉宾了。”假的，实际上一点进展都没有。

        说到反诈宣传田惜就来气，一个普法节目，最重要的是起到警示作用。田惜认为，找一些受害者，结合案例给观众现身说法，效果会更好。但严琢偏不这么认为，要求她找几个形象气质佳俱佳的行业从业者进行普法，说什么现在是看脸的社会，这样才能吸引观众。

        行业从业者好找，一旦加上这个前提，就是凤毛麟角了。

        田惜听完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想看帅哥干嘛要守着你一个地方电视台，是嫌综艺选秀不够多吗？

        但田惜嘴上还是嗯嗯啊啊地应下来，反正她不是做决策的人，到时候执行不下来或者执行效果不好，这锅也轮不着她来背。

        “好好筹备，最近国家很重视反诈工作，要趁着这个势头往上冲。”

        田惜：“好的。”

        心里，呵呵。

        严琢放羊一样将在座的每个人都拎出来溜了溜，这难熬的会总算结束。

        田惜跟在人群后方走出会议室，甄司柔与她并行，笑着揶揄：“已经在挑选嘉宾了？没想到你的项目这么抢手，都需要挑人了。”

        田惜生无可恋，“少挖苦我，愁着呢。”

        “找不着人让你的沈律师顶上呗。”甄司柔给她建议。

        田惜真诚道：“实不相瞒，我已经给他安排上了，那也才一个。”

        “你跟警局的人不是挺熟的吗？一个都选不出来？”

        田惜摇摇头，肯定道：“一个都选不出来。”

        接近傍晚的的太阳依然不温柔，刺眼得让田惜眯起了眼，她提前打了车，等司机快到时，才深吸一口气，勇敢迈出有空调的办公室。

        “城区派出所。”田惜收了遮阳伞，弯腰躲进车里。

        她穿了一件没有图案的白色短袖，下面是直筒牛仔裤配小白鞋，肩上背了个像是公益活动赠送的帆布包，长发高高束成马尾，淡妆，乍一看，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听说要去派出所，司机师傅很关切，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田惜赧然一笑：“没有，去办点事。”

        车子起步后，她忽然改了主意，让师傅先绕道到附近的一家甜品店，提着两大袋绿豆沙出来，才又出发。

        今天正好是陈达和当值，刚进门，田惜就看见他那颗土豆一样圆的脑袋，正要打招呼，嘴巴半开后又合上。

        陈达和正在打电话。

        “……没有被骗就好，现在网络上有很多刷单的投资的都是骗子……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多咨询当地的派出所或者打110……好，那就不打扰您了。”陈达和挂了电话，拿笔在名单上做了标记，抬头往田惜的方向看。

        田惜见他忙完，笑嘻嘻上前：“陈警官，在忙呢？”

        “忙疯了都，现在电信诈骗太猖獗，得一个个打流调电话核实情况。什么风把你吹来啊？”

        田惜的工作性质类似于半个线人，而且还是无偿的那种，时不时向警局提供办案线索，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听说陈达和在做反诈工作，和她最近的项目正好匹配，要是开口请他帮这个忙，以两人的交情应该能答应。但对上那双仿佛没睁开的豆豆眼，还有敦实的大肚腩，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是她以貌取人，只是这实在不符合领导要求的条件啊！

        “正好路过就顺便过来看看啰，来吃点绿豆汤消消暑。”田惜跟陈达和寒暄了一番，找准时机委婉切入正题，“对了陈警官，上次污染环境那事是不是有赏金啊？”

        上个月，田惜跟朋友去郊区农家乐，听那里的居民说起家附近老是飘来一阵刺鼻的臭味，闻着像是化学物质，也不知有没毒性，田惜跟他们多聊了两句，第二天就循着线索找到了污染的源头，是一家专门做回收废弃铁桶的处理厂，田惜将这事举报到派出所。

        近两天政府对环境整治这块的力度大大增强，当时负责登记的警官给她说过一嘴，如果查清确有此事，举报的人也有赏。

        田惜也不是缺这点钱，但谁又会嫌钱多呢？

        陈达和看了她一眼，促狭笑笑，“敢情你是为这事来的吧，是有来着，你等会，我去拿表格给你登记。”

        田惜也笑，点点头，在连排的不锈钢椅上坐下，冰冰凉凉的，还算舒服。

        打开手机，沈峻在几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宝贝：【下班了吗？要不要去接你？】

        田惜唇角微扬，打字回复：【在你律所附近的派出所呢，你要过来吗？】

        几分钟后，对面回复：【十分钟左右到。】

        心里泛起蜜意，田惜将手机扣上，嘴边的笑容还没收，玻璃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与此同时扑进来一股热浪，田惜诧异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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