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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宏正末年,天大旱,斗米百贯,人竞相食

        旧朝末年,清郡的反贼杨绛围了皇城两个月,天降大水,护城河倒把内外皇城淹了个人仰马翻。废帝出城纳降却被斩于马下。武安都督谭正得此消息大惊,从凤阳郡领兵十万,终将乱臣贼子斩于马下。其与故太子三清三让后称帝,改年号永安。

        街面上传出新朝初立的消息后,庆丰郡,怀化镇,蒋家大堂内气氛终于不再冷凝。

        蒋家家主蒋大富领着儿子去了后院小祠堂,从太老爷子的灵牌后摸出一个绣着绿竹的蓝布荷包,掂量了一把银瓜子,示意儿子去和外面的刀兵讨些消息。

        看着儿子卸下门栓,蒋大富从另一个灵牌后面摸出地洞的钥匙,晃晃悠悠的去了柴房。

        “老幺,快出来吧,不用躲了,将军胜了!”

        蒋大安闻言当即顺着绳子往外爬,总算能出去了,自他领着一家老小给谭将军送粮回来就被官府搜捕,不得已在兄长家的地窖躲了近一个月,现在,蒋家也到了该兴的时候了。

        “大哥,家里有白面馒头吗,小昙虚的很”

        地窖阴冷,蒋大安一家又推着豆子来回走了两千多里,小儿子刚回家就烧了起来,后面虽然好了,身子也虚的很,合该吃点精细的补一补。

        蒋大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罐子“吃什么馒头,我这还有点蜂蜜,最是滋补不过,你们这回受了大罪,赶紧拿着补补”

        蒋大安惊讶于一向吝啬到灯油芯都要劈两半的哥哥竟然这么大方,可一看小女儿六榕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钉在上面,到底还是接过了

        “拿去分着吃,照顾点你哥”

        说完,转身对着长兄拱手“这些天多谢大哥了,只是,还不知如今是怎样的形式”

        蒋大富笑着扶起弟弟,“我已让阿慎出去打听了,走走走,这边不是说话的地方”蒋大安示意媳妇李氏看着点孩子,便在哥哥的搀扶下向着前堂去了。

        李氏让几个孩子围着她站好,用手指从小罐子里给每个孩子嘴上摸了一下,就将罐子收在了袖子里,大灾三年家里孩子还一个没少,靠的就是她的持家有方。

        蒋昙靠在母亲的怀里,也不似六榕一样缠着亲娘再抹一层,反倒让李氏分外心疼。

        前面孩子也是跟她们正经过了几天好日子的,当年家里的豆腐坊还支着,前街的泥人,后街的糖饼,这几个泥猴都是吃过的。

        只有小坛子,刚出生就赶上遭了瘟的先帝修鱼道,整合怀化城家家闭门生怕被征去服劳役,后面又是西南地动又是天降大旱。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长到六岁,鸡子也未吃过几回。

        只是,一碗水,起码明面上要端平啊。

        李氏敲了六榕几下,五好拉了拉蒋泽的袖子,示意他别再往前去,六榕都要不到,他们几个更没辙。

        “娘,我抱小昙一会儿吧”

        蒋泽还是上前了,李氏把蒋昙递给他三哥,在院子里找了个能见光的地方就坐下来。

        蒋泽用指腹把嘴上的蜜蹭了下来塞到蒋昙嘴里,运粮的路上他见过太多发了热后撑不下去倒下去的人,他得多给这个弟弟补点好东西。

        蒋昙含着哥哥的手指,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哥,我睡一会儿”,躺在哥哥的眼里眼角一闭,思绪却渐渐飘远。

        三年前,他同哥哥一起为村子争水时被隔壁村村长的儿子在腿上砍了一刀,回家后就烧了起来。一阵阵热浪中,他看见了一位异世之魂的一生。

        那是一位长的英气,穿着奇怪黑色内衫的女子,她名叫陈芙仁。曾生活在一个极富足的国家,人人有饭吃,家家入学堂。

        她父母都做一个叫警察的职业,二人即似捕快又像刀兵,在她幼时因公而死。她被官府抚养,长大后在一个叫警察学院的地方习得武艺,此世男女皆可入庙堂,索性便承父母之职,也做了警察,最后在追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上瘾药物时死去。

        他在梦中跟着陈姨尝遍百味,醒后本以为只是一枕黄粱,却在当月十五的梦里与陈先生再会。

        当时他看着梦中自己莫名的出现在一间屋子里见到曾梦见的人,心里害怕极了。陈先生对此却似早有预料,只是他到底还是被吓醒了。

        此后每月逢五,他都会和陈姨在梦中相见,渐渐的便熟络起来。陈姨说她之前也曾入过另一人的梦,只是后来生了变故,再进不去了。

        梦中的他可以肆无忌惮的讲哪些小小的心事,家里的孩子太多了,今天家里没菜了,他和三哥打架了,四姐头花丢了,陈先生也不脑,总是用心帮他出主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陈芙人的称呼就从陈姨变成了师傅。

        而这次高热,他又遇见了一位异世之魂。

        这是一位身着玄袍,一脸严肃的老先生,他名为顾惟庸,来历不似陈师傅那般离奇,他生于大富之家,世代书香,幼时同兄长争吵被石头砸到头顶,却同蒋昙一样意外在脑中见到陈先生。

        他在陈先生的规劝下苦读诗书,科举之路顺遂,而立之年就中了举人。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以阁老之职辞世。生前无子女,死后却天下为其着白衣。

        初五,蒋昙入睡,二人果然在他的脑中再次相遇,看着激动不已的陈先生,蒋昙索性正式拜了二人为师,三人相处融洽至极。

        “顾先生,你说什么?”蒋昙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他没听错吧,顾先生让他读书?

        顾惟庸有一下没一下的捻着胡子“你如今也快七岁了,到了该念书的时候了,过了八月初四便由我来开蒙吧”

        “不,我不读,我不要师傅们走”蒋昙在脑中死命的摇头。他看过的,顾师傅中举之后陈师傅就消失了。

        陈芙人不满意了“都说了,上一世惟庸中举之后我不是消失了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你这孩子怎么就不信呢”

        “我不读,我就不读,呜,我就是不要读”

        蒋泽看见昏睡着的弟弟眼尾突然窜出眼泪,以为他是被梦给魇着了,连忙把弟弟摇醒。

        陈芙人和顾惟庸不想让外人发现,便只得闭口,看着他们这位小徒弟宽慰家人。

        蒋昙对着哥哥解释自己没做噩梦,就是梦见吃脆饼,口水从眼睛流出来了。

        他想再去梦里找他的二位先生,蒋泽和六榕却被他吓住,缠着他说话,再不肯让他睡了。

        李氏坐在门廊边上,被她们惊醒,见几个孩子都还在略略的放下心来,但也是强打着精神在院子里走着,生怕自己不留意又睡了。她招呼几个孩子和她一起在门前走走,活动好筋骨。

        不多时,表哥蒋淮来请李氏去后门。李氏招手让几个孩子都跟上。蒋昙也从哥哥怀里跳下来,牵着衣角自己走过去。

        蒋大安拿着包袱等在后门,他将李氏和几个孩子都抱上了驴车。同蒋淮说“淮哥儿,你跟你爹说一声,我们先回下塘了,过几天就搬回林溪”

        “四叔,等等,我”

        蒋淮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什么东西,一狠心想把藏在腰间留着明天吃的半个炊饼拿出来,蒋大安却先他一步,从怀里扔了张盐引,拿着鞭子就赶车走了,蒋淮还能听到他冲着他说

        “个臭小子,毛没齐还当自己是大人了,拿着,赶紧去换点米面”

        蒋淮眼圈泛红,想追上去,但想起家里数着米粒吃饭的幼子,把盐引放到了袖子里。四叔,您的恩情我记住了。

        驴车上,五好小心的问李氏“娘,我们是要回村子里吗”

        李氏看着枕在她膝上瘦的都能看清血管的五好。“快了,快了,咱就快能回家了”大都督当皇帝了,她们下半生再不用愁吃穿了。

        蒋家豆腐坊的原料都在下塘村的老屋子里,大旱一起,家里的铺子彻底支不下去,只能托娘家一位婶子帮她看着在林溪的铺子,拖家带口搬到下塘。

        当年,林溪街上哪个女子不羡慕米酒店李家的二姑娘,街头娘家,街尾夫家,两口卤水锅支在门前,一辈子不愁吃穿。

        谁能想到,不过十年,她就从豆腐店的老板娘变成了个种豆子的村妇呢。不过,想想已和家里失了联系的妹妹,自己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已是万幸了。

        “爹,爹,你看,前面有兵”

        蒋大安顾不上安抚儿子,急忙把车赶下乡道,李氏把刀从破布包成的鞘里抽出来,递了一把给蒋大安,带着儿女们守在车旁。

        “大安哥,是我”刀兵里打头的伍长隔着好远大声喊道

        “安奎?”蒋大安握着刀试探的问

        “是我啊大安哥,是咱顺风营”

        刀兵们越来越近了,蒋大安终于能够看见为首的穿着一身旧袄,带着一身辣呛酸味的将士的脸了。

        “安奎子!”他丢下刀,招呼着李氏他们“不怕了,是安奎子”

        安奎止住行军的脚步,“大安哥,你快跟我进城,皇爷有赏给你们哩”

        皇爷有赏?蒋大安惊呆了,他不过拉了十几车豆子,还换了五百斤盐引,怎么,还有别的赏赐呢“安奎子,你慢慢跟叔讲,你咋从凤阳过来的,还有,这都督咋还有赏啊”

        安奎拉着蒋大安就要上马“哥,来不及解释了,我还想着赶紧找人通知你,快,咱路上再慢慢说,你快跟我去,晚了就没了。”

        他一边拉着蒋大安一边对李文素说“嫂子,我先和哥去城里,要不要派人送送你们”

        李文素自是见过安奎的,连说不用,她对蒋大安说“掌柜的,我先带阿泽他们回家了,你领完东西正好先去林溪收拾屋子,过两天把家里的东西直接带过去就能住了。”

        说完,便催着几个孩子上车,这次换她坐在外间赶车。几个孩子也知道轻重,将地上的刀捡起,乖乖的坐在车里替注意官道上的情况。李文素轻快的挥鞭向下塘村。

        蒋大安也不再啰嗦,跟安奎上马,一路往城里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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