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安奎腰间挂着一包草饼走在棋盘巷里，见四下没人注意，拐进一家小巷子里，对着蒋家西墙的柴火堆三长一短的轻踹。

        五好听到响动，连忙跑到后墙开门

        “奎叔快进来，昨天二表哥家送了一大块素肉，就等你过来了”

        “行啊，咱五好也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安奎把草饼递给五好，跟着她进了院。

        随着主人的搬回，这个林溪街上的小院褪去了荒年无人打理的萧条，重新散发出生活的痕迹。

        三个大青石碾子放在院子中间，空挡里散放着七八个泡豆子的大盆，正屋门口一左一右的架子上摆着这几天用枯杆子折的小盒。最下面放着两袋石膏粉。角落里堆着两口未清理的大锅。

        安奎对迎出来的蒋大安直竖拇指“大安哥，可以啊，这么多东西一个月就置备出来，嫂子持家有方啊”

        蒋大安放声大笑，过去愁苦的痕迹在他脸上尚未完全消失，这让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让人发瘆。

        他揽着安奎“奎子，快，进屋，知道你今天休沐家里备了一桌好菜”

        李文素叫住正往盘里倒豆子的蒋泽“老三，拿着去东街打二斤水酒，带你妹妹一起去，剩下的领她在街上耍，晚饭之前记得回来。”

        蒋泽接过母亲手里的一串铜钱，叫起妹妹就要出门。

        “泽哥儿，来，拿着，自己去买个糖吃”安奎是很喜欢蒋家的几个孩子的，对他们出手一向大方的很。

        蒋泽自知能去学堂全靠奎叔在中间牵线，哪好意思再拿奎叔的钱，连连推拒，只是到底没争过奎叔，手里又被塞了一把铜钱。

        蒋大安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小孩儿面上丧气，脚步里却克制不住雀跃的出门，轻笑着摇摇头

        安奎看到蒋泽躲在门后面不出来，又从怀里拿出一板饴糖都这个小侄子。蒋泽到底抵挡不住甜食的诱惑，自投罗网，进了安奎的怀里。然后便又是被掐脸又是被举高高。

        眼见小儿子又要被逗哭了，蒋大安连忙对安奎说“奎子，走走走，进屋吃菜，别在外面跟孩子玩了”

        安奎把肩上的蒋昙放下，啊，真是每次过来都想赶紧也讨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在家里玩。

        蒋昙眼泪汪汪的被五好带着去厨房，呜，奎叔太讨厌了，不管下次奎叔带什么过来他也不会理奎叔了。

        屋里，蒋涛两手各拿一个盘子往桌上摆，李文素再一边直说“小心盘子，慢点端”，到了还是不放心想去厨房给儿子分担一二。

        蒋大安在桌子地下拉着她的手，于是便就作罢。安奎在旁边看两人腻歪，牙都发酸。

        “奎子，你这次是要升千户了吧”

        “哈哈，消息还没定下来，还不确定还不确定啊”安奎连连摆手，脸上却有着遮不住的笑意。

        这段日子，他是很得意的，手下的小旗赵海身法不太行，脑子却是一等一的活，竟能想出让弟兄们带着熟饭上街挨家叫门的主意。

        那日怀化开门后，百姓自己就把消息带到周围的村镇，消息像长了腿一样传遍全郡，不出三日，整个庆丰都相信现在这个皇帝坐的稳，以后国号就是大梁了。民心，就这么安稳下来了。

        常大将军，不对现在是常伯爷了，他是连夜上了折子。皇爷为西北愁的胡子都快拔光了，一见常江军的折子乐得晚饭连吃三大碗。当天就下旨，常大将军封了庆丰伯，连顾将军在内的几位将军都封了县男。

        整个常家军的将领差不多都升了一级，刀兵营上边的几个千户都成了校尉，各得了令状自去另开一营。空出来的千户位子也要选从下面提拔三个百户补缺。

        虽然现在正式的文书还没下来。但赵海可是他队下的小旗，常伯爷折子上没提，心里可是有这个名字。这样的功劳，虽不是战功，但升个百户是不为过的。手下升了百户，三个千户名额里，自己就一定能占一个。

        安奎心里得意，却知道自己不能对外表示出来，免得平白让人觉得张狂，但蒋大安和他从小大小就在一个村。后面虽然搬到街上但也没断了联系。

        后面年景越来越差，他光棍一个，索性出去讨生活。临走前大安哥还送了他半打勃勃。二人在凤阳再遇后直接拜了把子，在他家里，自己放肆一些也无妨。

        “嘿，跟我还谦虚啥”蒋大安知道这事八成是真的了，“你知道不，前一阵王家犯事儿了，全家都押到大牢里，听说这县令总算要换人了”

        “哈哈，王家也有这天，真是大块人心啊”安奎笑着说

        “谁说不是呢，王大老爷做那么多亏心事，前面还纳闷这老天爷咋不下雨天批个雷把他收了，现在他家总算是遭报应了”李文素在旁边说。

        她也是不喜欢王家的，不只是因为王二老爷的小舅子在她家拿豆浆从来不给钱，更是因为二伯子家的招娣和来娣就是卖给王三老爷家的。

        招娣被卖时才九岁啊，她大伯子家知道弟弟卖闺女上门去赎，王二老爷家的管事居然告诉他们招娣已经成了家里的通房，来娣也要送到怀远，就两贯钱姐妹俩也赎不出来。

        家里一边攒钱一边打听，好容易攒到三贯，王四老爷收了钱，却告诉他们招娣一年前就死了。英红，也就是招娣，长的实在标致，家里已经决定把她送到赵举人家，是赎不出来的。

        大伯子上门去闹，起码得把来娣带回来啊。王家护卫把他打了一通，管事的把一个破草席子扔给他们，说里面就是来娣。打开一看，十岁的小丫头身上青青紫紫，早就没气儿了。

        “前面城里的传言就有王家再捣鬼，这些大户，哼，没一个好东西，杀一百遍都没错”

        安奎本是做货郎的，家里也曾有一亩薄田，只是蝗灾那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隔壁镇的张秀才说能借给他粮，只是二人要签个契书。

        他知道这里面没好事，但爹娘已是饿了两天，躺在床上地都下不去。到底还是签了，他以为王秀才最过分不过是要五进十三出。哪成想，这些粮直接成了买他家地的钱了。

        爹娘知道后生了大病，虽有村里亲朋不时接济一二，到底没挺过去。再后面，他就索性离乡给自己寻活路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他才牵线让蒋大安家两个孩子读书。不识字，就只能和他一样当个睁眼瞎，难保将来不会和他一样被骗走全部家财。

        “你说这新县令啥时候到啊”

        凤阳的大人们是终于到了皇城。皇爷开始收拾旧朝的狗官，西北四郡这帮不干好事的什么\''骚客\''首当其冲，成了第一波清洗的对象。

        四郡的大户都被查个底朝天，凡是传过流言的基本都以诽谤国朝下狱了，又推了几个为首的砍头，小报上也没人成天怀念故国了。

        唯一的缺点是这边屁股干净的读书人实在太少。朝中一时竟找不出几个可用的。

        “我听老将军的口风，怕是要直接在咱本地先选个秀才公顶上去。我看黄家这次是要发迹了”

        “就他家，他家还不如咱千泉街上的老陶家”

        “唉，谁让他家黄秀才中的早呢，按资排辈可不就排到他家了”

        三人在屋里谈到蒋涛把所有菜都端上桌还没进入正题。看着蒋涛把最后一道菜端上后离开，安奎起身想去关门，却被蒋大安叫住了

        “奎子，不用关门，他们几个小的都是知道的”

        安奎愣愣的看着蒋大安“啥？”

        “就是老三和老幺去学堂”李文素在旁边说“几个小的都没意见”

        安奎心里又是震惊又是佩服，这种事能直接说么，他刚才一直不肯提就是怕蒋涛送菜时听见心里有意见，结果，他这大侄子不仅知道，还同意了！

        “蒋哥，就你家，以后要是不兴旺，天老爷都不长眼”

        “哈哈，你这说的哪里话，不说这个，来来，吃菜，吃菜”蒋大安心里也是极骄傲的。他家这五个孩子只要日后还能这样心齐，就是上街讨饭都能讨出一番成就。

        日暮西斜之时，两人总算是把二斤水酒将巴喝完。此时安奎喝的脸色已经有点泛红，蒋大安早已喝的半醉，一门要留安奎在家住一晚。

        安奎连忙说自己休沐只这半天，若是误了回营的时辰是要吃军棍的。李氏招呼儿子把蒋大安送回正屋，起身送安奎出去。在门口又递给他一个布袋，安奎连忙推拒。

        “嫂子，你这是干啥，咱两家的交情哪用得着这个。”安奎暗自掂量了一下，这分量，应该是十几颗银瓜子。

        “快拿着，你不跟大安说，可这种事要是不找找关系哪能轮到咱这样的人家，上下打点的钱要是也让你这个当叔的出了，我们这老脸往哪儿放”

        二人又是一番推拉，到了，哪个小布包还是进了安奎的褡裢。

        “奎子，嫂子就不送你了，要是有啥消息就麻烦你托人跑一趟了”

        “放心吧嫂子，我安奎办事就没有不成的时候，你让我哪俩大侄子在家好好准备准备，过完年去县衙报名”

        安奎说完便转身，三拐两拐，不知晃进哪条巷子里了。

        李文素也回了院子，吩咐儿子照顾好他爹，又让五好出门把玩疯了的两个孩子带回来。自己去灶房烧热水了。

        她看着火堆出神，无数个光景在李文素眼前飘过，有两个儿子都中秀才自己被十里八乡艳慕的，有儿子一事无成对她埋怨的，有上到一半大的和小的反目的。他们这样选到底是对是错呢？

        五好数落妹妹瞎跑的声音将她从这些混乱的思绪里惊醒。眼见这锅开了有一阵，再不想那些有的没的，连忙把火熄了。

        蒋昙端着放了凉水的木桶进灶房，拿葫芦瓢在锅里舀了三大瓢，才感觉桶里的水温刚好，端着水去给亲爹擦脸了。

        李氏看着他都发愁，盐引已经花出去了，要是这孩子还犯浑可怎么办，他要是心思不在学习上，这钱都不如砸水里，好歹还能听个响。

        她暗自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在小儿子上学前把他心思扭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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