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天发生的故事

（4）

        雷古勒斯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朋友，而且她还是一个麻瓜。

        不仅是个麻瓜，还是一个力大无穷、疯疯傻傻的麻瓜！她纠缠了他一路，喋喋不休地讲些奇奇怪怪的话，甚至邀请他去抓蚯蚓——他和她抓蚯蚓！像个傻瓜一样在土里挖来挖去，她手上的泥巴就是这么来的！趁着她被飞来的蝴蝶分了神，雷古勒斯落荒而逃，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

        他没把这事告诉家里人，更没打算跑出去和她玩。和她玩，开什么玩笑！这只是一个失误而已，一个可以及时扭转的错误！

        但他的脑海里却经常出现那个傻笑的女孩和那片向日葵花海，而且怎么甩都甩不掉。这让雷古勒斯很恼怒，他试图用疯狂看书的方式忘掉那天发生的一切——可是什么事越想忘记，反而记得更清楚。

        雷古勒斯认为自己不能同麻瓜的小女孩交朋友。可是当时那个女孩一脸期待地问他，要不要做她的朋友时，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也许是因为那对真诚的眼睛，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总之他没有拒绝她。于是她就当他默认了。女孩说自己叫茱莉，住在附近，和姑妈一起生活。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茱莉问。

        “雷古勒斯·布莱克。”雷古勒斯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在他心里，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在谴责他——他不应该告诉她！他怎么能把名字告诉一个麻瓜的小女孩？

        不对，这事一开始就错了。他怎么能同她讲话！这是不能被容许的事！

        但他却说了，话一向都是泼出去的水，从没有挽回的余地。而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就好像脑袋里有另一个人在说话一样。

        “她是一个麻瓜。”

        声音戛然而止，然而，这句话狠狠地敲打在他的心头上。他的眉毛僵硬地扭在了一起，下意识地抿着嘴。就像他平常感到有压力时那样。

        但这份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与其说是来自茱莉，不如说是来自自己。就像一个一直生活在某个规定好的世界里的人，某天突然动摇了一条绝对不可以触犯的准则，心慌意乱地等待着因为自己违背了世界的心意而即将遭受到的恶果。而小孩子往往是死心眼的，这就使事情成倍的糟。

        “你的名字可真棒！耀眼的星星的名字！我在书上看到过！”

        雷古勒斯从来没听到过这样的夸奖，他的脸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但他沉默着，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的名字就比较普通啦，”茱莉失落地说，“我和很多女孩重名。有点尴尬不是吗？无论是“茱莉”、“朱迪”、“茱莉亚”，大家都差不多。我的名字平平无奇。”

        雷古勒斯觉得名字普通也没什么不好。但茱莉的声调分外忧伤，就好像这是一个真正值得感伤的烦恼似的。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不，他为什么要去安慰她？他板起了脸，嘴里的话却是，“其实，我的名字来自我的祖先，我是说，我沾了我祖先的光。”

        “我也是，我的一部分名字来自我奶奶。”茱莉咧嘴笑了，又恢复了那股活泼劲。

        就这样，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了天，大多数时候是茱莉在说，雷古勒斯在听。雷古勒斯发现，她除了有些莽撞，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做个朋友也不错……可她毕竟是麻瓜，雷古勒斯固执的想。于是他盘算着待会找个借口甩掉她。

        “对了！这个给你！”茱莉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赶忙翻动口袋，掏出一只五彩斑斓的蜗牛壳，轻轻地放在雷古勒斯手上。

        “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蜗牛！”

        “谢谢。”雷古勒斯怔怔的看着躺在手心的蜗牛壳，它有着尤为华丽的色彩，十分美丽。

        “好轻，里面没有蜗牛吧？”雷古勒斯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温和，好像变回了一个不带那么多顾虑，天真幼稚的孩子。

        “当然没有了！不过，如果你要是喜欢活蜗牛的话，我家有好多，你可以带走一只养。”

        “不要。”

        “那你喜欢小青蛙吗？”

        “不大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猫头鹰。”

        “那个不可以当做宠物吧。”

        “我们家有两只。”

        “好酷！那你们喂它什么呢？”

        “专门的猫头鹰饲料。其实，它更喜欢自己捉耗子什么的吃。”

        他和女孩肩并肩，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说着话。有时候，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朋友在闲聊，没有巫师和麻瓜的区别，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雷古勒斯被她搅合得把找西里斯的事抛之脑后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一直朝前面走而已，走到了哪里他都没有注意。茱莉正呜哩哇啦地讲着一些老掉牙的笑话，做出滑稽的鬼脸，配合上奇奇怪怪的动作，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还挺有天分，惹得雷古勒斯绷不住严肃的脸，噗嗤笑出了声。

        事实上，西里斯早就回家了，几乎是雷古勒斯头脚走，西里斯就回去了。现在是西里斯和克利切出去找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茱莉身上。见雷古勒斯笑了，茱莉受到了鼓舞，更加卖力的表演着。她学老奶奶弯腰驼背，瓮声瓮气地说，“茱莉！你这个坏孩子！你的爸妈怎么还不来接你！”然后茱莉挺直腰杆，故作正经，“我想很快了。夏天结束了，爸爸妈妈就来接我了。”

        雷古勒斯又一次被她逗乐了，但是这次茱莉却没有笑。她难得的安静了一会，这倒让雷古勒斯很不习惯。

        但茱莉并没有安分太久，因为这时有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它扇动着五彩斑斓的翅膀，落到路边栽种的雏菊丛里。

        “好漂亮的蝴蝶！”茱莉马上又被蝴蝶吸引了，她弓着身子悄悄地靠紧花丛，想要把它拢在手心。她虽然小心翼翼，但蝴蝶还是受到了惊动，翩然飞起，茱莉急忙去追，“等等！等等！”她越追越远，但总也抓不住蝴蝶。就这样追了一会，蝴蝶飞入花树间倏然不见，她悻悻地回过头，雷古勒斯已经不见了。

        “布莱克？”她呆呆地杵在原地，叫了好几遍，但无人应答。于是她只得原路返回，但仍然没有看到雷古勒斯。

        茱莉当然不知道，雷古勒斯溜走了。雷古勒斯见茱莉去追蝴蝶，他稍稍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甩掉茱莉。他不声不响地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一路狂奔，一直走到回家的那条大路上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甩掉了茱莉，但雷古勒斯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就好像因为自己把那个麻瓜甩掉有些愧疚似的。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出妈妈，她每每提到麻瓜，总是一脸嫌恶，眼里满是讨厌，不，那是比讨厌更甚的，一种极端的憎恶。

        他脑袋里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响，

        “撒谎的渣滓，卑微、恶劣的存在！”

        撒谎的渣滓，卑微、恶劣的存在。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人呢？

        雷古勒斯似乎找到了答案。

        茱莉是撒谎的渣滓，卑微，恶劣的存在吗？

        他凭什么不相信她是呢？毕竟爸爸妈妈说，所有麻瓜都是。

        雷古勒斯浑身不自在。他感到背后有人盯着自己，就好像爸爸妈妈站在自己身后。

        雷古勒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紧紧地握住了那只蜗牛壳。在雷古勒斯心里，它不再那么美丽了，而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扎手的仙人掌。随后，他把蜗牛壳随手搁在了路边矮矮的红砖墙上，强迫自己不去想它，不去想茱莉。

        然而，这种不安和纠结化成了一条滑溜溜的蛇盘踞在他心中，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过了差不多快一周了，他还是没能忘掉茱莉，而且似乎比从前更加寂寞了。雷古勒斯本以为，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会影响他什么。然而，和茱莉的相遇却在他原本平静的心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了层层涟漪。

        雷古勒斯心里很不舒服，他对自己和麻瓜打交道这事耿耿于怀。这源于他性格中的较真——布莱克家族的成员都有一股子执着，很有一条道跑到黑那个意思。

        雷古勒斯闷闷不乐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却看见西里斯兴致勃勃地趴在窗户前看着什么。他前几天刚挨了一通教训，被父母勒令不允许踏出家门半步，然而雷古勒斯知道，他心里不服气。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溜出去的。

        西里斯见雷古勒斯正好奇地盯着自己，于是他神秘兮兮地招呼雷古勒斯来自己身边，“雷尔！你过来一下！”

        雷古勒斯迷茫地走了过去，西里斯朝窗外努努嘴，于是雷古勒斯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楼下有一个人——是茱莉！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手里捻着一串五颜六色的花环。

        雷古勒斯脸色大变。他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露头。她怎么会在这？难道她知道自己住在这吗？可她是麻瓜啊！雷古勒斯胡乱的琢磨，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茱莉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西里斯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他见雷古勒斯惊讶的样子，开起了玩笑，“你怎么了？一个普通的麻瓜小女孩，有这么让你害怕吗？”

        雷古勒斯不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跟哥哥解释。但西里斯没在意，他笑嘻嘻的说，“她看起来有点傻，”他的意思是茱莉把那串花环戴在了头上，“她觉得自己是女王。”

        雷古勒斯完全听不进去西里斯说的话。他现在一心想着他必须要把这事解决了。

        他吞吞吐吐地对西里斯说，“哥哥，我想我得出去一趟……”

        西里斯有点迷惑，“你去干什么？”

        “我认识她。”

        “真的假的？”西里斯怀疑的把雷古勒斯从头看到脚，这个最听话的“乖宝宝”，怎么会认识麻瓜。

        “是真的，上次你出去的时候，”雷古勒斯声音微弱的像耳语，“我认识了她。”

        西里斯没说话，他收起怀疑的目光，安静的看了一会雷古勒斯，然后冲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她是你的朋友，来找你玩的，对吗？”

        “不！”雷古勒斯赶忙否认，“她不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你出去干嘛？”

        “我叫她别待在这。”

        “人家想去哪里是人家的自由，人家的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怎么管的了？”

        “可她……”

        “好吧，不过，她也许不是来找你的呢。刚好路过这里……你不是都说了她不是你的朋友吗，她干嘛来找一个不是朋友的人呢？”西里斯说着，指向窗外，“你看，她要走了……”

        雷古勒斯这才敢凑近窗户。茱莉果然起身准备走了，她一抬屁股，花环掉在了地上。她赶忙蹲下去去捡。她重新把花环戴在了头上，一抬头，刚好对上了雷古勒斯的视线。

        雷古勒斯躲闪不及，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西里斯也吓了一跳，“她看见我们了！可我刚才盯了她半天，她也没……”

        茱莉呆呆地望着雷古勒斯。她开心的笑了，她激动地朝他们挥手，就像凭空看见一大堆宝藏。

        “雷尔，她……”

        “她为什么能看见我们？麻瓜不是看不见这里的吗？还有上次……”

        “我也不知道，有一种可能，她不是麻瓜，所以才能看见这里。”

        不是麻瓜？难道她也是巫师吗？雷古勒斯大感不解。

        “不管怎么样，”西里斯认真的说，“人家和你打招呼，你就不能坐视不理。”

        雷古勒斯在西里斯的催促下勉强朝茱莉挥了一下手。茱莉高兴得脸都红了，都顾不得自己的花环，掉在地上也没发现。

        “她见到你好像特别高兴……你不下去和她说话吗？反正你比我自由，想出去就出去了。”

        “可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都在房间里休息呢。他们出来时我就告诉他们，你不太舒服，想出去透透气。”

        “克利切……”

        “他现在忙着很，忙的连监视我的功夫都没了。可恰好今天我的朋友们也都很忙……不然……”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露出狡黠的笑容。

        雷古勒斯明白了西里斯的意思，他瞟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克利切正忙上忙下预备今天的晚餐。

        “你去吧，把你想做的事弄好。”

        雷古勒斯点点头，离开了窗户，默默走向大门。背后传来西里斯的声音，“啊，她好像一下子变得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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