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夏之终章

一大早，姑妈就把茱莉从被窝里拽起来了，她破天荒地没有骂茱莉懒蛋，而是静静地把茱莉推到镜子前给她梳洗。

        “终于到了这天，你这个小累赘终于要离开了！”她大声抱怨，双手轻柔地整理茱莉打结的头发。

        “不是还有几天才到吗？”茱莉怯生生地问，姑妈拿着梳子的手停住了。

        “那有什么关系？越早越好，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茱莉没吱声，她看着镜子里的姑妈眼睛微微发红，她恶狠狠地梳着茱莉的头发，就像平常那样带着气呼呼的劲头。

        “好啦！”她吼道，松开了茱莉，茱莉赶紧走开。

        早饭时，大家都格外的沉默。姑父没有再大吵大嚷地埋怨他最厌恶的胡萝卜汤有多么难喝、隔壁的布兰南家每天早晨弄出多么大的噪音，姑妈也没有侈侈不休地骂茱莉吃饭粗鲁，大家都很安静，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上午，弄得茱莉心里七上八下，反而很不习惯。

        “姑妈，我想出去一趟……”茱莉洗完碗，凑到姑妈跟前试探地问。

        “又出去疯跑呀？你爸你妈马上就来了，不许去！”

        茱莉知道姑妈的脾气，假若她不允许做某件事，那么说什么也是白扯。她只得懊恼地在客厅徘徊，在窗户边爬上爬下，如同被关起来的小动物巴望着外面的世界。

        “老实点，茱莉！”姑妈不得不训她，“仔细着你的手被夹到！”

        茱莉老老实实地坐到凳子上去，焦躁不安地搓着手。

        雷古勒斯会不会已经在等她了呀？她马上就要走了！如果再不去，她恐怕就再没机会和他见面了！

        茱莉想到这里，急得上窜下跳，她祈求地看向姑妈，“我真的有事！”

        “找斯旺是吧，他早上来过，我们告诉他了，他说下午会来送你。”

        “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姑妈不以为然，“得了，今天你必须听话，而且我——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你但凡有点良心——”

        “姑妈，求你。”

        “不，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姑妈看她的眼神很复杂，她突然上前，俯下身端详了一会茱莉，“你的东西我已经全部给你收拾好了。我给你买了一个树叶标本，已经装进去了，玻璃的扎手，你不要贪玩摔坏了它！”

        “谢谢你，姑妈。”茱莉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想要抱住姑妈。

        “好啦，”姑妈暴躁地拍掉了她的手，“别这么肉麻！你不就是喜欢那些破叶子吗！”

        茱莉感觉眼里有点热，但是她知道姑妈不喜欢她掉眼泪。于是她使劲憋了回去，希望姑妈没有发现。

        “好好学习，不要光玩。”姑父突然开口，他的语气比平常要温和的多。茱莉使劲地点头，她发现姑父的脸不生气要可爱得多。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熟睡的婴儿偶尔哭一声，茱莉把她抱在怀里摇着，姑妈也没有阻止。

        她在婴儿脸上留下一个吻，“祝你健康，希瑟。”她悄悄看向似乎在沉思的姑妈和姑父，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念道，“也祝你们幸福，我的家人。”

        终于，门铃叮叮咚咚地响了，茱莉却呆在原地不敢去开门。

        这一刻终于、终于到来了，茱莉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她动不了了。好像很痛苦，好像什么被卸下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涌上胸口，终于可以好好地倾诉了吧？

        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和金发的女人走了进来，他们背后是一个同样金发的高个男孩，正紧张地四处打量。

        “你们来了，”姑妈平静地说，“怎么样，一路还顺利吧？”

        “还顺利，萝丝，好久不见了。”那个男人答道，一面和姑父用力握手，“好久不见，弗莱迪！”

        “好久不见，伟兰。”

        与此同时，姑妈已经和那个金发女人拥抱了一下，她们彼此问候，“你好吗，萝丝？”

        “谢谢，我很好，”姑妈转向那个男孩，“长大了呢，斯图尔特，几乎快认不出来了呢。”

        “你好，姑妈，”名叫斯图尔特的男孩也跟着抱了一下姑妈，“上次我们见面还是在我七岁呢！”

        “那么——”金发女人忐忑地望向四周，“我的小茱莉——”

        茱莉躲在沙发后，她缩成一团，偷眼瞧着他们。

        “你爸爸妈妈和哥哥来了！茱莉！”姑妈叫道，但是茱莉死死地抓住沙发不动弹。

        “茱莉！”那女人惊叫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茱莉，眼含热泪，低声呜咽。

        茱莉懵了，她转过头探询的看向姑妈，姑妈点点头，“她就是你妈妈。”

        “妈妈？”茱莉试着叫道，然后她被一对更加沉重的臂膀搂住了。

        “还有爸爸。”她的爸爸眼里闪着泪光，“对不起，茱莉……对不起……”

        “还有哥哥！”斯图尔特也扑了上来，紧紧攥住茱莉的手，“妹妹，茱莉！”

        茱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笑了，笑的很开心。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希思先生百感交集地环顾了一圈餐桌，“感谢你们的招待，午餐真的很丰盛。”

        “不多留一会吗？”

        “不了，时间不够了。”

        “我们真的是好久没见了，你们一定要再来。”

        “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来。我们的事全清了，一切都了了，再没什么顾虑了。”

        “我们期待着。”

        “茱莉，我们该走了。”希思太太温柔的牵起茱莉的手，“回家了。”

        茱莉看向希思太太，看向希思先生，看向斯图尔特，突然叫道，“不！我不走！我还和另一个人拉勾订下誓言了！我不能走！”

        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冲向自己的房间，手忙脚乱地锁上了门。

        大家面面相觑。

        姑妈过去敲了敲房门，叫道，“茱莉！茱莉！”

        里面传来哭腔，“我不走！我还没有和他道别——我不能走！”

        大家沉默的听着茱莉撕心裂肺的哭声。

        良久，茱莉爸爸轻轻地敲了下门，“走吧，我们一起去找你的朋友告别。”

        茱莉坐在秋千上荡呀荡，望眼欲穿地盼着路口走过来一个黑发灰眼的小男孩。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出现。

        “该走了，茱莉。”希思先生拍了拍茱莉的肩膀，但茱莉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非常想见他。但我们赶时间，真的没有办法——”

        茱莉被爸爸抱起来，她搂着爸爸的脖子痛哭流涕，她知道，她毁约了，她再也没有机会和雷古勒斯说再见了。

        离别的时候终于到了。

        爸爸把她所有的行李都塞进了后备箱，当然也包括她的百宝箱。茱莉抱着斯威尼站在一边惆怅地望着。她看见妈妈和姑妈站在门廊，低声谈论着什么。妈妈塞给姑妈一个黑色的皮包，但姑妈推还给她，茱莉悄悄靠近，她听见她们说，

        “请一定要收下，”妈妈再度把皮包推给姑妈，“谢谢你们……”

        姑妈断然回绝，“不，我们不要。这些年，没有这些钱，我们也把她养大了。”

        “不，请你们一定要收下。我知道，希瑟还病着……这么多年辛苦你们照顾茱莉。我们愧对她，也愧对你们。你们就像她的爸爸妈妈一样。”

        姑妈的眼睛眨了眨，她的声音变得虚弱，“她是一个好孩子，虽然笨拙、莽撞，没有眼力见，但我知道，她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我——”她哽住了。

        姑妈接过了皮包，和妈妈抱了一下。

        “那我们走了，萝丝，弗莱迪。”

        “一路顺风。”

        “路上慢点开。”

        “茱莉，和姑妈姑父说再见吧。”希思太太轻轻摇了摇怅惘的茱莉，茱莉走上前，给了姑妈一个大大的拥抱。

        “再见，姑妈，我会想你的。”

        “傻丫头！”姑妈难得地笑了，“回家以后要听爸爸妈妈话！”

        茱莉又转向姑父，姑父脸色阴沉，他举起了手——茱莉不由得抖了一下，然而姑父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良久，他咬牙切齿地说，“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坏姑娘！我们都等着你！”

        “以后你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淘气了！”

        “不要再吃那么多甜食，小心蛀牙！”

        “别老把手伸进泥巴里去！”

        “好好研究你的数学！以后买菜都买不明白！”

        “我知道了，姑妈，姑父。”茱莉说着，又伸出手去想要拥抱他们，姑妈用手指摸了摸眼角，语气满是不耐烦，“别肉麻了！快走吧！记得回来看我们，人——鱼——仙——子。”

        “再见了，萝丝，弗莱迪。我们会再来的。”

        “一路顺风！”

        希思先生正待要开车，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等一下！等一下！”

        是斯旺，他气喘吁吁，满脸泪痕，跳上跳下地摆动着双臂，“茱莉！我来送你了！”

        茱莉连忙跳下车，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斯旺哭着，高高举起手中的东西，“等一下！茱莉，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手里是一只银白色的小人鱼，在阳光下闪着明亮的光芒。

        “我连夜做了好几天了，今天才赶着完工，茱莉，希望你喜欢——”他不住地抽噎着，脸上的雀斑跟着震动，“它会摆动尾巴，就像游泳一样！”

        “谢谢，谢谢，斯旺！”

        “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到时候我会发明很多东西，你一定要来看！”

        “我会的，我一定来找你！”

        车开动了。茱莉透过玻璃朝他们招手，斯旺泪流满面，他追着汽车大张着腿飞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再见！再见！”

        车驶过了向日葵花田，所有的向日葵都在摇摆，仿佛是以它们独有的方式挥手说再见。

        茱莉探出窗外，风呼呼地掠过耳畔，金黄色的头发随风飞舞。她深深地望着、望着，望着这一切，如同遥望着一段漫长的回忆。

        天空依然那么蓝，但夏季的炽烈已经消散，即将迎来新的季节。

        夏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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