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冒犯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刘月和往常一样来家里准备早餐，只是脸色没以前晴朗。

        “孙书源给你买了手机？”

        她没好气地说。

        “嗯。”我回答。

        “他是怎么买的？没有身份证可办不了电话卡。”

        “他说用的是自己的副卡。”

        刘月愣了愣，然后“噢”了一声。

        我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试探性地问：“过会儿吃完早餐，你能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

        刘月沉默不语，算是答应了。

        半个小时后，我走出了这栋楼。这是我十多天以来第一次出门。

        外面的天气很好，和之前我天天在窗口看见的风光一样明媚，当然身在其中的感觉更不错。

        我忍不住把口罩往下蹭了蹭，被她瞪了一眼，只好又戴回去。

        “戴好。”

        她闷哼一声。

        走在街上的人无一不戴口罩，这也无疑为我省去不少麻烦。如果被之前的熟人认出来，免不了费口舌解释东西。

        “你想去哪里？”

        她问我。

        此刻的我们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芙蓉小区不在市区中心，附近没有什么商圈。零星几个小店傍街坐落，我和刘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遍。

        她跟在我身后，我能明显察觉到她的不乐意。

        “你究竟想买什么？”

        “我不买，我……我就随便看看。”

        我不希望她总是为我破费，这些天我已经欠她不少人情了。

        她只是我一个远房小姑子，实在没必要做太多。

        “唉。”她叹了口气，“走吧，前面有家面馆。吃午饭去。”

        我和她找了个座位，彼此面对面地坐着。我终于能够摘口罩，虽然她满脸紧张又埋怨，但连吃饭都戴口罩实在很奇怪。

        她目光一直盯着我的脸，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

        可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活人呢……

        我自己也稀里糊涂地思考着，完全没注意身后走过来一个男人。

        那男人手里端着一碗面，胳膊上挂着背包，路过我身侧的时候，整个背包撞到我的脑袋，紧接着他碗里的汤水也飞溅出来，落在我和刘月身上。

        刘月和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滩汤水淋傻了。

        “啊。”

        年轻男人放下手里那碗罪魁祸首。

        我用餐巾纸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并没有多生气，刘月用力拍了几下桌子，高声质问：

        “你难道不道歉吗？”

        年轻男人十分听话地点点头，走到我和她身边，先是对我说，“对不起，小姐。”

        随后走到刘月身边，“对不起，”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添了后半句，

        “阿姨。”

        我和刘月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刘月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先是呆滞两秒，随后猛地站起身，

        “你、你叫我什么？”

        年轻男人的口罩之上，那双眼睛露出诧异又无辜的神情，“啊……啊？”

        “你给我道歉。”刘月忽然脾气来了，眼睛开始泛红，指着他，“你冒犯了我，你给我道歉。”

        “噢。”男人坐在我们过道旁边的位置上，放下背包，“那，姐姐？对不起。”

        刘月被噎住，还是说不出话。

        “您该不会是想让我喊您，妹妹吧？”年轻男人难为情地笑了笑，“别这样。”

        “……”

        我忍不住牵过刘月的手，被她猛地甩开。

        “先生，注意措辞。”我忍不住为刘月说话，冷脸看向这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很没有礼貌。”

        “对不起，如果是因为刚刚不小心洒了汤汁，那我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男人耸耸肩，“其他的地方，我觉得我没什么好道歉的。”

        “我28岁，这位是我的妹妹，27岁，可您一开始称呼她为，阿，阿姨。”

        男人看见我一脸认真，并没有收敛，反而露出更惊诧的神情，“哈？她？”

        他指着我身边的刘月，“小姐，您说她？她比您小一岁？我还以为四十多呢。不是吧别和我开玩笑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

        在刘月发更大程度的火之前，我赶紧站起来：

        “别吃了，我们换家店。”我牵着刘月的手，赶紧逃离这个说话没轻没重的男人。

        刚刚那些话好像真的伤到她了。

        谁也不希望自己被人指指点点，“显老”，对于任何女人来说都是能造成致命伤害的词。

        “别理他。”

        我安慰她。

        刘月站在马路边，眼睛泛红。

        “我很老。”

        她忽然说出三个字，我也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不老。”我很认真地回答她。

        “我不像是27岁？”

        我赶紧摇头。

        “像还是不像？”

        我想了想，如实回答：“小月，我没了记忆，但审美这些应该还在，我发自内心觉得你很漂亮，但是，”

        “不，我不想听但是。”刘月忽然回头瞪我，眼睛里还是泪。

        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

        “你很漂亮，但不是那种年轻的漂亮。”我努力措辞，“如果说年轻女生的气质像是茉莉，栀子，你的气质更像是玫瑰。”

        她终于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你的五官，很明艳，大气，成熟，成熟不等于老。”我告诉她，“你别听那个男的胡说八道。他懂什么。”

        “那，那我问你，”刘月伸手抹了把眼睛，“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现在，”

        “嗯？”

        “像多少岁？”她盯着我，“我要听实话。”

        我发自内心地告诉她：“我感觉，三十二三，不能再多了。”

        她露出稍稍迷惑的神情。

        “我发誓，你现在哭成这样，脸上也没有化妆，”我耐心解释，“如果化了妆，减个五岁，不就是正正好二十七八吗？”

        刘月忽然破涕为笑，居然抱住我。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虽然之前她一直都热情，但我总感觉不太算是发自内心，有演戏成分在。

        这次大不相同。

        “走，吃饭去。”

        她抹了抹眼角，“老娘不哭了。老娘这么年轻。”

        我由衷为她高兴。

        她挽着我的胳膊，走到街头拦住一辆出租车。

        “啊，去哪儿？”

        “换个地方吃，”她说，“这里穷死了。今天带你吃顿大餐。”

        出租车带我们去了另一条街，比芙蓉小区所在的那块地方繁华得不止一点点。

        刘月像是换了个人，下车时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她似乎对这里很熟，挽着我往某家西餐厅走去。

        “啊，”我有些犹豫，“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怕什么。”她白我一眼，“花的又不是你的钱。”

        “可那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啊。”

        她抿嘴笑了笑，“噢。”

        我极力劝阻，“你陪我这么久，已经给你添不少麻烦了。”

        “你安一百个心。”她懒得和我解释，“我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你别多操心。”

        “啊？”

        “磨蹭什么。”

        我不由分说地被她推进那家西餐厅，服务员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俩。

        餐厅里舒缓的英文歌，精致华美的装修，一样样映入眼帘的全都透出让我心虚害怕的氛围，那种让我倾家荡产钻进地缝的氛围。

        刘月和我入座后，一个服务员倒水，另一个拿来菜单。

        那一页页泛着高光的菜单上标明的金额，高得吓人。我想起每天晚上疲惫又憔悴的孙书源，家里拮据的生活状况，实在不能够轻易消费这么多钱。

        看刘月的意思，是执意要请我。

        “这个牛排，这个鱼，这个意面，还要这个，那个。全部都两份哈。”

        刘月伸出修长的指甲，像在菜市场挑白菜一样，随便消费了几百块，随后把菜单丢到我眼跟前，

        “你看看还想吃什么，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硬着头皮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不用了，已经足够吃了。”

        “好的，两位女士。”

        服务员鞠躬后离开。

        我压低声音问刘月：“你、你不会吃完跑单吧。”

        刘月瞪我一眼，发火：“你说什么呢？”

        她拿出手机，随后将某个余额的页面在我眼前晃了两秒：

        个是百千万……

        我还没数清楚，她就收回手机，露出略略得瑟的笑意：

        “所以，放心吃。”

        我有些摸不清楚头脑，什么时候做美甲都能赚这么多？我明明记得她一个月工资三千多，还在租房住。她到底从哪里赚来那么多钱……

        我愣了愣，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不那么好的答案。

        ……

        “你真的是美甲师吗？”

        “不全是。”

        刘月比我想象的要坦诚，她漫不经心地抠着漂亮的手指甲，

        “美甲师只是副业，我的主业么……”她卖了个关子，但始终没有说，“挺赚钱的。”

        “究竟是什么啊？”我有些紧张。

        “不告诉你。”她挑了挑眉。

        我手心冒冷汗。难道真如同我想象的那样，是不太正经的工作？

        随后刚刚点的菜品被服务员端了上来。我瞬间胃口大开，实在奇怪，过去一周的胃口都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好。

        吃着吃着，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似乎很爱吃西餐。

        也不算喜欢，怎么说……就是感觉，这似乎是一种我较为熟悉的食物。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以前吃过。绝对吃过。

        “小月，”我放下餐具，望着她，“我以前喜欢吃什么？”

        “你？”她耸耸肩，“我哪知道，我和你认识又不久。”

        “……”我愣了愣，“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喝了口水，赶紧解释，“以前我和你没什么特别多的往来，也就是过去一周才和你相处。”

        “噢，”我若有所思，“是孙书源让你过来照顾我，你才来的。”

        “嗯，算是吧。”她点点头。

        我继续吃了一会儿，猛地想起来一些事情：

        “等之后让孙书源转钱给你吧，这些天你总是陪我做这做那，还请我吃东西，亏欠你太多了。”

        “孙书源？转钱？”刘月忍不住笑，“啊，大可不必。”

        “就算你们是很要好的兄妹，也不能……”

        “你少操心啦，”她给我倒了杯果汁，“嫂子。”

        ……

        不一会儿佳肴上齐，我和刘月开始大快朵颐。我从没想过自己胃口能这样好。之前吃的食物虽然不难吃，但总感觉不习惯。

        而现在吃的，令我产生一种熟悉的感受：我大抵以前吃过，不止一次。

        “喂，”刘月盯着我看，“很合你口味？”

        我想了想：“好像是很好吃。”

        自己说完，我突然问：“我以前常吃这个吗？”

        刘月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我。

        “怎么了？”我感到紧张。

        她摇摇头，解释：“没事。呃……我不清楚，我之前说过了，我以前和你不熟。”

        所以说，丈夫的远房表妹，照顾我，为我花销，请我吃饭，我该怎么换这个人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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