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敞开心扉

第二天。

吴嫦娥起了个早，望着一旁鼻息微酣的这个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嫦娥知道，从昨晚开始，自己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看着这位睡的如此踏实的男人，嫦娥的目光越发柔和，她忽然想起来，母亲曾交代过的那句话，以后夫妻俩过日子，就要像一双筷子，一是谁也离不开谁，二是什么酸甜苦辣都能在一起尝。

父亲之前曾极力反对，从没拿正眼看过他，说沈惟敬是混社会的、整天靠嘴皮子晃悠了东家晃西家，现在想来，这好夫婿就是要能晃悠，而且还要上下都能晃悠，晃悠完皇上、晃悠宋老爷、晃悠完送老爷、再晃悠杨老爷、晃悠完杨老爷、再晃悠老岳丈，晃悠老岳母，最后再来晃悠小娘子，你看他每次亲热时说的那些晃悠的话，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却又总是听着就心花怒放的。

在吴嫦娥眼里，沈惟敬现在就是全世界，她暗自念想，无论会经历了多少坎坷辗转、无论以后如何、无论结局如何、无论他富贵还是清贫，我还是愿意执着的全身心的去爱这个男人，和他一起等到我们的最后。除非。。。

一想到除非这个念头，嫦娥赶紧抿着嘴心里呸呸了两下，轻轻的掀开被角，踮起脚尖，走到外间。

闺房里外间其实只隔着一道拱形雕花门和一挂帘子，住外间的贴身丫鬟小翠显然是没睡好，小眼肿肿的，已经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小姐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抡起了粉拳，故作要捶过来的样子：我说大小姐，可被你们两个吵死了，连你也变了一个人样，。。

嫦娥赶紧用小手捏了一个一字压在唇上：嘘。。。

嫦娥：你没看见老爷还熟睡着呢。

小翠放低了声音：哼，我今晚搬去跟小花儿睡。

嫦娥：你敢。。。

小翠：我怎么就不敢了？

嫦娥：你这一搬不打紧，小花儿一问你干嘛搬呀，你肯定添油加醋这么一说，你这么一说不打紧，小花儿这大嘴巴，全天下人都知道，这要是传到老爷和夫人那边去，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啊。

小翠小脸忽然红了：可是。。。

嫦娥：你个小妖精，反正迟早也是要陪房的，你就先学着吧。

原来，这小翠不仅是嫦娥的贴身丫鬟，还是侍房丫鬟，怪不得吴嫦娥都不避她。

小翠睁大了略肿的双眼，盯着嫦娥的脸上看。

嫦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轻声问：是不是被相公揉破皮了？

小翠：哪有。我是看小姐你脸色粉红扑扑的，真养眼，是不是昨晚没卸妆就睡了？

嫦娥：哪有，昨晚不是当着你的面洗的干干净净的吗？

小翠：怪不得听老妈子们说呀，这夫妻生活，就是养人啊。我看你今儿个不用扑粉了。

嫦娥：有吗？

一边说一边俯身贴近梳妆台的镜子，这一看不打紧，不仅脸色像盛开的桃花般红润，而且这眼神像春天的晴空明亮了许多。

小翠调皮的：是吧？小姐。这以后陈家铺子的粉饼用不着差我去买了吧？

嫦娥：嗯。

小翠：小姐，你好福气啊，咱沈老爷看着瘦瘦弱弱的，哪知道还那么猴精猴精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嫦娥：是的，好不正经，一会我让老爷把他休了。

小翠：啊？别呀？

嫦娥忘了那厢还睡着呢，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阵大笑，算是彻底吵醒了梦中人，沈惟敬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回味着昨晚为何睡的如此踏实，原来是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一想起家，一想起嫦娥、岳丈、岳母、小翠、小花儿，这一家其乐融融的，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嫦娥明显是听到内房床上的动静，转头进了房间：哥哥，吵醒你了吧？

沈惟敬赶紧擦拭眼角：没有，没有，自然醒了。。。

嫦娥：哥哥，您这是怎么了？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沈惟敬：我是睹物思人，看到现在这热闹的一家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嫦娥：哥哥，想到了就去看看，正好逢中秋，你想去哪儿，嫦娥陪你。。

沈惟敬：嗯，好，多谢娘子。

二人在小翠张罗下，洗漱完毕，双双对对的牵手去正堂见过父母。

吴母看到嫦娥双颊粉红、眼神明亮，心领神会的朝她招招手，嫦娥几个碎步就小跑过去。

吴母轻声问：儿啊，他对你可好？

嫦娥轻声撒娇：娘，好着呢。

吴母：是吗？

嫦娥：真的，不骗你。小翠还说她被吵的一个晚上没睡好。

吴母：对，我一会问问这丫头。

嫦娥：别呀，羞死人的。

那厢，吴老板正跟沈惟敬聊天。

吴老板：惟敬啊，老夫之前曾对你冷言冷语的，你可多担待啊。

沈惟敬：那阵子确实是我单相思。您是为了嫦娥好。

吴老板：哎。亏得你是个明白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沈惟敬：岳父大人，我沈惟敬打小就是个孤儿，也是幸得您的同意，做了嫦娥的夫君，做了您的女婿，让我又有了家的体验。如果您不嫌弃，从今往后，您就把我当亲儿吧，我就厚着脸皮叫您一声父亲大人。

吴老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嫦娥她娘，咱家可白捡一个宝贝儿子。

沈惟敬看到吴老板应承了，一时动容，一头磕在地上：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儿惟敬一拜。

吴老板、吴母双双弯腰将沈惟敬搀起来。

吴母：我的儿啊。以后你在吴家，那就是在自己家，哪怕你上房子拆瓦，有谁敢说一个不字，你老娘就跟他拼命。

嫦娥娇恬道：啊，父亲，母亲，那我可不干，以后都没人疼我啦。。。

吴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太婆我现在有了亲儿，哪还要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

厅堂里一时间笑声连成片。

吴母忽悠想起来：对了，小两口早上还没用餐吧？

沈惟敬：是的，嫦娥准备陪我去东门大街上尝一口苏三娘的包子，半年多没吃了，馋的慌。

吴母：好，好，那你们赶紧的。

沈惟敬牵着嫦娥的手上了街，除了王胖子屁颠屁跟在后面，沈惟敬没带其他随从。

沿着熟悉的街巷拐了几个弯，远远就看到了那热腾腾的蒸气、闻到了熟悉的肉香。

苏三娘几乎是第一时间望到了沈惟敬，见他牵着嫦娥的手，忍不住心里一酸，再看这沈惟敬虽然没穿朝服，但是一身制作精良的浅白色锦缎袍，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腰间玉带挂着温润细腻的玉佩，烨然如神。全然不是半年前在街头巷尾晃荡的那个算命先生的落魄模样。

因为过了早餐的饭点，苏三娘的铺子不像平时那么人声鼎沸，沈惟敬随便的找了个坐，望了一眼苏三娘，露出熟悉的笑容：老板娘，肉包子4只，热豆浆2碗啊。

苏三娘移步过来：哎呦！沈老爷，沈钦差，对，沈大学士啊。

嫦娥看苏三娘过来，笑了笑：苏姐。

苏三娘：哎，妹子。

嫦娥：苏姐最近可好。

苏三娘：好什么呀好，我碗里的菜，一个不留神，让你给夹去了。

嫦娥知道苏三娘喜欢说笑：苏姐，你可真会说笑话。

沈惟敬也笑了：我这是哪盘菜啊？

苏三娘：你就是一盘木头菜，以前你哪天过来，老娘不是都朝你使眼神？可惜了你，从来也不接。

沈惟敬：哎，可惜了我这盘菜。不过你别说，这天下还真有合适你的菜。我沈惟敬还真能帮你物色一盘你要的菜。。。

嫦娥：那是谁呀？

王胖忽的从后面挤了过来：那是我呀。

苏三娘看到是胖子，一脸不屑：一边去吧。老娘要是找了你，不被气死，也被压死。

王胖傻乎乎的：干嘛要压你？

这句话逗得嫦娥哈哈笑。

沈惟敬：说真的，那义州方知县，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且尚未婚娶，我曾问他，他说一定要找一个泼辣的江南女子，人家不找小家碧玉或者大家闺秀，一定要泼辣的江南女子。你听听，那不就为咱苏三娘量身定做吗？

王胖：哥，不带你这么愚弄人的。你知道我暗恋苏三娘多少年了。

沈惟敬：你可拉倒吧，你这儿是落花有情，人家流水无意。

苏三娘：要真有这样的县老爷，我三娘就心甘情愿的嫁了。

说话这当儿，许多好事的街坊邻里已经蜂拥而至，都想来看看平民钦差大臣的风范，七嘴八舌、东张西望的，整得沈惟敬一碗豆浆都没喝完，看着这人越挤越多，赶紧丢了一块碎银，拉着嫦娥，边招呼着熟人，边挤出人堆。。。

拐到安静处，沈惟敬转身对王胖说：胖儿，你抽时间去老南门寻寻我二叔，他应该还健在的，找到二叔，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有要求你尽量满足，虽然打小不愿意收养我，但他毕竟是我父亲的亲弟弟。找到他，一定要问问我爹娘的坟在哪儿。

嫦娥：胖子哥哥，用到多少银两，你尽管到账房去支啊。

王胖：好的，我这就去问。

王胖转身走了。

沈惟敬：嫦娥，你看胖子不在旁边，瞬间觉得自由啦。

嫦娥：有他在更热闹。

沈惟敬：难得就我们俩单独出来，哥哥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嫦娥：好，嫦娥愿追随哥哥，哪怕去到天涯海角，只要是哥哥爱去的地方。

沈惟敬：你难道不问问去哪里？

嫦娥：不问，听哥哥的。

沈惟敬挥手叫停了一辆平板马车，小心翼翼的将嫦娥搀扶到平板上，自己熟练的坐定，交代了一声车夫：走，出东门。

随着一声驾，车夫扬鞭启程，那马平日里是拉活、拉货、拉人全武行，可不像有钱人家的马那么规矩，只要跑起来，便是奋蹄狂奔，鬃毛如行云流水般飘逸开来、起起伏伏的，煞是好看。

这吴嫦娥坐惯了带轿厢的马车，从来没有在平板马车上撒着欢儿跑，虽然颠颠簸簸的，但是秋风拂过脸颊的舒爽感、360度无死角的全景感，被身边心爱之人轻拥入怀的温馨感，让她情不自禁的喊出声来：啊。爽啊，真爽啊。。。

沈惟敬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车一出东门，人瞬间变少了，路也更原始了，渐渐的在视线可及的东西方向多出一座小山丘，虽然不高，但是郁郁葱葱的，格外清新。原来，这嘉兴府属平原地带，少有高山，这片山丘也是难得的景观，叫瓶山。

嫦娥笑盈盈对沈惟敬：哥哥，不怕你笑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城，太开心了。

沈惟敬故作不屑：哎，我真同情你，白活了20岁。

嫦娥：就是，要不小翠她怎么的总是欺负我没见过世面。

沈惟敬指着山丘上的那一大片翠绿：你看，哥哥就带你去那里。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嫦娥歪着头、眯着眼，研究了好一会：哥哥，那是竹子，那山上都是竹子！！！

沈惟敬：对，是竹子，单根的叫竹子，成片的就叫竹海。。。

两人聊天的当儿，马车已经在山脚下停顿下来，沈惟敬付了车马费，将嫦娥搀扶下来。

吴嫦娥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不想让沈惟敬过度牵着，只是被马车颠的够呛，双腿直打颤，不争气的一瘸一拐，惹得沈惟敬笑声连连。

沿着山脚的石阶，两人漫步而上。竹子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嫦娥觉着满眼都是翠绿鲜嫩的，翠得闪闪发亮，嫩得每片叶子都要滴出水来，微风吹来，临风摇曳，更显婀娜多姿。

嫦娥细看，这每一根竹，都那么微不足道、脆弱无力，随风摇曳、东倒西歪，但是再看这一簇簇、一片片，枝繁叶茂、蓬蓬勃勃、成林似海，任风吹偏不倒。嫦娥明显感知到竹林成海后的坚韧不拔。

嫦娥惊叹：哥哥，我可能是知道了，你就像这竹海。

沈惟敬：是吗？

嫦娥：看似两面倒、实是左右逢源、任凭风浪起，你自岿然不动。

沈惟敬：嫦娥啊，你太高看夫君了。不过，你这么评价我，令我欣喜若狂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半山腰，眼前一座石亭古朴无华，安静的坐落在那里。

沈惟敬牵着嫦娥的手，走到凉亭的西侧，静静的站住，嫦娥也静静的依偎着他。

沉思许久，沈惟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呼了出来：嫦娥，你看，前面是嘉兴城里，背后是满山竹海，我特别喜欢这地方，每次觉得坚持不下去了，就一个人过来坐着发呆。只要一到了石亭这边，我就可以暂别城里的繁杂，没有三教九流，没有吆五喝六，没有耻笑奚落，只有大片大片的绿，安安静静的陪着我，没有人会跟我争跟我抢；就像自己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就只想仰头望天空，因为天空永远都是那么大的、永远都是那么蓝的、永远都是属于我的，永远都会安安静静的在天上陪着你，没有人跟你抢。

嫦娥感觉到了，沈惟敬正在向她打开心底最深处的部分，那部分可能伤痕累累、可能忧愁悱恻、可能郁郁寡欢、可能不那么光线靓丽，但是，那绝对是最真实的部分。

嫦娥对那个他，也许不会太懂，但乐意做他的听众、乐意做他的观众。

嫦娥把沈惟敬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哥哥，我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整日里没头没脑的，也许无法读懂哥哥的全部，但是，此时此刻，此时此景，嫦娥内心真的感激哥哥，谢谢哥哥把心里最柔弱的那部分告诉了我。

沈惟敬：是啊，这才是最真实的我。

嫦娥：哥哥，请相信嫦娥，对你，我什么都可以。您看，那日出，越过孤城，又照到竹海，就像您未老，我依然。。。

沈惟敬听的，潸然泪下。蓦然感觉到身边的这位女子，那万丈柔情，似万丈青丝，轻轻柔柔间就把自己缠绕着，越缠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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