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意解围

旧日称呼脱口而出，以两人如今关系，实不该这么唤她的，只是话在嘴里过了一过，顾浩行一时竟不知什么样的称呼才最合适。

        听到他那一声“阿宛”，宛言忽觉鼻子一酸，不愿去回想的前尘往事随着他的出现不受控制地翻涌而来。她有些愣怔的站在那儿，心底长叹一声：有些事纵使有意不去想，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揭过的。

        他们之间，有过太多从前了。

        她记得顾浩行曾在早春带她去郊野放风筝，曾在盛夏为她挡去瓢泼大雨，曾在深秋同她一起听雨打残荷，曾在寒冬将她爱吃的小食揣在怀里暖着。她记得他曾给过的所有温暖，也记得他曾真真切切地放开她的手。

        此时，已然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宛言站在原地，内心近乎绝望地转过身，静静地等着顾浩行和刘静姝来至身边，状似坦然平静地迎上他们的目光。

        看着曾经熟悉的面容，顾浩行有些不敢相信。

        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就这样出现在面前，毫无征兆，毫无预示。人群熙攘间，方才他一眼就看见了她，认出了她。

        可纵然再熟悉，她还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几年没见，她更漂亮了，出落得越发姿容动人，清丽脱俗。她瘦了好多，以前圆润的两颊稍稍有些清减，身形看着也单薄了不少。

        可变得最多的是她那双眼睛，那双明亮美丽的眸子里，再没有从前望向他时的满心欢喜，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平静，夹杂着些许冷漠的平静……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顾浩行的心猛地一沉，一时觉得心口憋闷。方才唤她名字时那炯然的目光也渐渐黯淡下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

        看着他们慢慢走近，宛言面上虽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可心里却五味杂陈。平素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然连一句简简单单的寒暄都说不出口。不管说什么，她总觉得太过刻意，哪怕旁人并不会这样想。

        一时无话。

        四周的嘈杂被隔绝在外，看着走至近前的两人，程映安暗叹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份近乎尴尬的寂静：“真是巧了，今日一来就碰见了两位。”

        听得她这一句客套话，顾浩行缓缓收回放在宛言身上的目光，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了。

        见状，程映安回之一笑，转而对刘静姝寒暄道：“静姝，还未当面恭贺你新婚，先前派人送去的礼物可还合你心意？”

        似是没有察觉其中的古怪气氛，刘静姝一如往常那副温柔端庄的模样：“你送的东西自然是好，我很喜欢！等哪日你大喜的时候，我定会好好挑选一件礼物以贺新喜！”

        她们这样一来一往，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可虽说如此，宛言却只想赶紧离开此地，一刻也不愿意待在这儿。

        明白她的心思，程映安正想找个借口带她离开，就见顾浩行直直地看着宛言，有些艰难地开口：“听沛行说，你回来了。”他声音轻轻的，语气中带着些小心翼翼，“几年未见，你还好吗？”

        听他这样问，宛言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上次在顾府门前看着他们的背影，她还只是难过伤心，可此时，顾浩行带着新婚妻子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与她寒暄。这一切让她忽然意识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是一段令人唏嘘的过往罢了，陷入回忆中不能自已的人，从头到尾似乎只有她一个。

        原来，有些伤疤即便表面上愈合了，可还是会疼的。

        她暂时还做不到若无其事地与他像是普通旧识一般谈笑风生。面对他的询问，宛言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强撑着道：“多谢顾公子关心，我一切都好。”

        原本有许多话要和他说的，可是千言万语，如今也不过是一句“我很好”罢了。

        她的称呼太过疏离，顾浩行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终是呢喃道：“那便好……”

        这个场面着实诡异。尤其此刻刘静姝还在一旁，气氛更是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之中。

        而率先打破这尴尬的人，是刘静姝。

        她笑着打量了一下宛言，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见着顾浩行一副失落的模样后，脸上笑意未减，而是拉了拉他的袖子，语气颇有些娇嗔埋怨：“怎么只顾着自己问好，却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妹妹。以前都未曾听你提起过，还认识这样一位清秀佳人呢！”

        也是，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刘静姝的话，让宛言的心又沉了一沉。

        “是我的不是，”顾浩行看了看宛言，强扯出一丝笑意，“这是宛成仁大人家的嫡小姐……宛言。”

        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再多做介绍。甚至连两人如何相识，从前交情如何都未曾说半个字。对于自己的妻子，更是忘了提及。他待人一向周到有礼，鲜少有这样失了分寸的时候，草草介绍。

        见状，刘静姝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不过转瞬即逝，随后便换上了一副亲昵模样：“我与浩行新婚，以前又未曾见过妹妹，所以瞧着有些脸生，不过现在好了，既然认识了，咱们以后应该多多往来才是。”

        说罢，她眼波一转，忽又问道：“不知妹妹可许了人家？”

        这话在程映安听来属实有些唐突，她与宛言才刚认识就问起这等私密之事，实在是不应该。可宛言却像浑然不觉似的，只淡淡地答了句“未曾”。

        “是我唐突了，”刘静姝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她挽起顾浩行的胳膊，笑意盈盈，“今日来此地的，大多还未许过婚约。妹妹可留神看看，说不准这姻缘就来了。说起来，我与浩行，也是在春日宴会上相识的呢！”

        这话一出，不只是顾浩行，连程映安的脸色都有一瞬间的凝滞。这些话在旁人听来是没什么，可只怕宛言听着心里难受。程映安悄悄看了宛言一眼，她此时眸光微闪，只是含笑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程映安知道她心里必然不痛快，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她正琢磨着要编个什么借口才能离开，忽然听得一清朗男声凭空越了进来：“宛姑娘，我方才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啊！”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知怎么，语气听来竟然有一丝亲昵。

        宛言愣了一下，心却稍稍松了松，还没来得及回想这声音来自何人，那人就已经来至近前。谢珏今日穿了一件金丝常服，腰间仍旧配着那块温润圆玉，带着侍卫黎远朝这边走来。

        原本，他刚才只是在和别人闲聊，可自宛言出现时，他就有意无意地朝她看去。后来，见她遇着顾浩行，虽是极力掩饰，可还是被他瞧出了些局促尴尬，于是，他便巴巴地上前打算替她解围。

        见来人是他，宛言皱了皱眉，不知他为何要来找她，正要开口询问，便见顾浩行抬手恭敬地朝谢珏施了一礼：“五殿下安好。”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刘静殊与程映安也跟着福了福身，纷纷见礼。

        宛言之前想过这个谢清和身份贵重，可骤然知道他是当朝五皇子，还是大吃一惊。她此时心情更是复杂，原来前世那一直未曾谋面的五皇子，便是眼前这个“谢清和”！

        见她脸色隐隐有些沉重，谢珏着实没想到她会是这副模样，不由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见状，程映安拽了拽宛言的袖子，宛言一下子反应过来，正要见礼，就被谢珏伸手给拦住了：“你何时对我这般有礼了？”

        他话里并无半点生疏之感，更无一丝不悦，反倒像是与宛言认识许久了。闻言，在场之人均是一愣，就连刚才围在别处的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宛言拧了拧眉，不解地看向谢珏，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谢珏却像是看不见她的不满似的，眼带些许笑意，只是朝着程映安道：“程姑娘可否将宛姑娘暂借我一会儿，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听到这里，大家也差不多明白了，看来宛家小姐和五皇子早就相识，而且听谢珏的语气，似乎两人关系还不一般。

        周围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这边投过来，连刚才被众位小姐围在中间的李飘然都看了过来，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探究。

        虽然宛言知道自己与谢珏并不熟识，可旁人却是半点都不知道。被他这么一问，程映安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虽希望宛言赶紧离开这里，可也不知道宛言愿不愿意跟谢珏离开。

        何况，以谢珏的身份，所谓的征求她的意见，不过是场面话罢了。饶是如此，她仍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宛言，询问她的想法。

        对宛言来说，此时跟着谢珏离开是再好不过了。她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看顾浩行和刘静姝的恩爱模样，也不愿因为自己让程映安为难。

        是以，只是略一思索，她便朝程映安点点头，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见她同意了，谢珏脸上的笑意更浓，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便往环湖围亭去了，留下众人在原地议论纷纷。

        看着宛言随谢珏离开，顾浩行皱了下眉，下意识想要拦住她，却在想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这样做的时候黯然地垂下了眼。

        虽然已经尽量克制，可是他的变化还是被刘静姝看在眼里。她略一垂眸，掩去了所有的落寞，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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